崇椒殿因为周瑛的归来,也变得热闹起来,来拜见送礼的妻妾们络绎不绝,让周瑛得以一窥这些年,孙权又有了多少女人。

    周瑛望着殿内端坐的这群妻妾,嘴上说着恭喜,可心里究竟有多少人是真的想让自己回来。

    为首的步练师率先行礼,恭顺说道:“见尊夫人平安回至建业,妾身万分欣喜,特备薄礼一份。”

    一旁的侍女奉上各式玉簪五对,凤纹锦缎六匹。周瑛瞥了一眼,轻蔑笑道:“谢步夫人,这礼就不必了,我这崇椒殿里不缺这些不值钱的玩意。”

    周瑛毫不客气的驳了步练师的脸面,引得旁人低声议论起来,如今周瑛回来,步练师万是不会霸坐内宫主夫人的位置。如今周瑛这是生生狠打步练师的脸,让步练师好认清尊卑。

    见母亲在众人面前受辱,陪同前来的孙鲁班死死扯住裙角,愤恨不已。

    众人散去后,步练师面色不改,如常邀请其他夫人到她院中赏菊,只闻身后传来袁佩善的声音,“如今正主回来了,这步夫人该不会还想着稳坐正夫人的位置吧。”

    其他妻妾听袁佩善这么说,都开始避讳着与步练师有所交际,纷纷辞别。

    步练师尴尬一笑,也明白这内宫无论过了多少年,依旧上演着拜高踩低的戏码,她也习惯了。

    回到寝殿后,只有自己的女儿孙鲁班,大发雷霆,大骂后宫这些女人落井下石。说到最后,一句“周瑛是不能再留了”让步练师胆寒。

    她立马让柏菁关好殿门,遣散侍女,不许旁人靠近,随即扇了孙鲁班一巴掌,呵斥道,“满嘴胡沁!你还要作甚。她是尊夫人,我理当敬她。”

    孙鲁班从未被父母责重过,更别说挨巴掌,她落着泪,委屈气愤道:“阿娘,被人踩上一脚的滋味,女儿受不了。”

    看心高气傲的女儿如此,步练师也心有不忍,无奈叹了口气,抚摸女儿通红的脸颊,有些后悔,“受不得也得受,阿娘也不是受了这些年吗。”她轻轻擦拭女儿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慰道:“去看看你两个弟弟才是正经事。”

    她希望女儿明白,以后继承大统的终究是孙登,而周瑛会永远呆在这里。

    孙鲁班知晓母亲这是认命了,可她不认。

    她来到孙登处,看到赵妙莹正在教孙登孙虑两兄弟习画。

    好一幅岁月静好的样子,即便外面闹得风云遍布,可此地像是丝毫不受干扰。

    赵妙莹这些年和宫里其他女人不同,不依附步练师,更不会邀宠。总是偏安一处,时时照拂孙登孙虑两兄弟,就这样平安过着无忧的岁月。

    孙虑素不喜自己这个耀武扬威的姐姐,故而连场面上也不愿过得去,说话间都是夹枪带棒,不肯让分毫。孙登夹在中间,担忧弟弟因不敬,又明里暗里被使绊子,就主动带着孙虑与姐姐和赵夫人辞别,前往后苑习剑,避免一场纷争。

    孙登如此识时务的孙鲁班很满意,待庭中只剩下她和赵妙莹两人,她不遮掩随意玩弄着架上的湖笔,像对待不值钱的小玩意一样嘲笑道,“你倒是清闲,无宠亦无忧。”

    赵妙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在意孙鲁班的讥笑,她知晓孙鲁班满腔怒气无处撒,现在她是最好的出气筒。

    作势引孙鲁班落座饮茶。

    待两人坐定后,她吹过杯中的热气,开口道:“我自幼习画,论才情不输我那位胞兄,可父亲眼中也只有我那位哥哥,我不管再怎么做,都是无用功。索性有了这不争的性子,因为我知道,争也是无用。”

    这一番话,像是说到孙鲁班的心中,争也是无用。

    “因为你不争,所以才会被人这般无视,践踏。”孙鲁班她看不起赵妙莹这样软弱的性子,和她的母亲现如今一样。

    赵妙莹反问孙鲁班,“争有了何用呢?”

    孙鲁班一时间回答不上来,这时有侍女仓惶跑了进来,她认出是母亲院中的侍女,忙询问可是出事了。

    “步夫人被尊夫人罚跪在崇椒殿门前,女公子快回去想想办法。”

    “什么...”孙鲁班大惊,不过短短一日,周瑛就要逼自己的阿娘入绝境是吗!

    赵妙莹关切问道:“为了什么,总不能平白无故的责罚步夫人罢。”

    “只是因为从前的账目梳理出问题来,说是步夫人过于优待下人。”侍女回道。

    “这算什么责罚的理由!”孙鲁班大怒,挥落桌上的茶具落地,摔了稀烂。“周瑛她就是想找个由头,责罚我母亲给自己立威风罢了。”

    赵妙莹早已预料孙鲁班的雷霆之怒,只劝诫道:“你深受至尊宠爱又如何,世子有尊夫人做依仗,女郎你呢?还是快回去想想办法吧。”

    赵妙莹的一番点破时局的话让孙鲁班深受打击,她忙不迭赶去崇椒殿,看到周瑛站于高台之上,俯视着落魄不堪的步练师。

    目睹这一切的孙鲁班心中生起一阵恨意,她知道周瑛是不能留了。可是那是循郎敬重的姑姑,杀了这个女人犹如要了循郎的命。

    匆匆赶回家中的周循,目睹崩溃哭泣的孙鲁班,心如刀割。她伏在他的怀中,哀求道:“循郎,设法将你姑母送走吧,不要让她再留在江东了,我求你。”

    周循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从身边的小厮处才知晓白日里步练师受到了周瑛的折辱。

    “我恨她,可因为你,我不能杀她。那就让她走吧。”孙鲁班不怕孙权会怪罪,比起母亲余生都要活在屈辱中,她宁愿去死。

    周循知晓孙鲁班不会罢休的性子,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借着去城郊赏花的由头,把周瑛给绑进了马车。他让她把人送来前线军营。

    孙鲁班的马车很顺利的出了城,因为他上下都打点好,故而未有阻拦。只是在进军营时遭遇了孙权的骁骑尉的盘问。

    “我去军中见我夫君,难道各位也要阻拦不成。”孙鲁班素日的脾性,江东人人皆知,见此状更不敢触她的眉头,一一放行。

    看到车架里熟睡的周瑛,周循不做停留,驾着马车前往前线,寻到陆议。

    越过眼前这座山,便是西蜀的军营。

    彼时的陆议已收到诸葛亮的信笺,还有此前那个塞着菅芒花的锦盒,他都按着诸葛亮的请求,交给了周循,只是没想到周循竟直接把人给带到了这里,还要助她过山。

    陆议在自己密不透风的营帐里见到带着云风帽的周瑛,他缓缓道:“我知晓当年是茹儿偷偷将你送出江东,保住了你一条命。”

    当年孙茹利用出城祭祀父亲孙策的缘由,将周瑛送出江东安顿到荆州。做完这些事后,她主动向夫君陆议剖白,并提出和离,不会牵扯到陆氏以及夫君的前程。

    这一切着实震惊到陆议,他没想到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夫人竟能做出这般足以株连九族的事。可是他转念一想,偌大的江东,也只有孙茹能做这件事。她是孙策孤女,又带着使命嫁给陆氏为妻,于情于理,孙权都不会责罚于她。

    “作为故友,我同茹儿一样,你想离开这里,我定会帮你。可作为至尊的臣,我不能放你过山。”

    “伯言,我求你...”

    周瑛眼睛里噙着泪,他转过身去,不愿看她,硬声道:“可如今是非常之时,两军对峙。你在营地这一路应该见到了不少火油碳石,你如此聪慧,应当知道我要如何。”

    所以,周瑛才会那么着急的想要赶回西蜀,见到刘备,一定要立刻撤出猇亭,否则全军溃败。

    “你在这里好好带着,等一切都结束,我会送你走。”留下这句话,陆议便离开,只留周瑛在此,心急如焚。

    想要回到西蜀,困难重重。她废了很多力气才逃出建业,如果一旦今夜不走,孙权明日便会收到消息,很快便要查到这里,不仅她走不成,还会连累许多人。

    很快,火攻的号角声铺天盖地传来,坐在榻上心神不宁的周瑛,知晓一切为时已晚。

    营帐上投射出很多杂乱的脚步,她知晓大战已开,胜负已定。

    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突然,一把长刀如劈如长空般,划烂营帐,裂帛声响彻周瑛的心房。

    她看到了眼前人,欣喜喊道:“阿胤!”

    “大哥不放心陆都督,便给我传了消息,姑母,我送你过山。”周胤低声说完,便把带来的军士衣服递给周瑛,“姑母快换上,我们走!”

    被周胤护送的这一路,周瑛看到的都是蜀军溃败的景象,她明白这一场仗刘备败了,大汉也败了。

    乱石火光的混乱之中,她和周胤在努力寻找刘备的人马,还有几次差点身死刀剑之下,最后是吴苋的兄长吴懿救了她。

    “丞相传信给我,叫我来接应夫人。”吴懿递给周瑛一把短刀防身。

    紧绷好几日心神的周瑛终于能在此刻松懈一口气。

    在与周胤告别时,周瑛才得空好好看看自己的侄儿,只是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只能哑着声音嘱咐他,

    “顾好自己。”

    她知晓她的两个侄儿是为了她,在孙权那儿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以后的路只怕愈加难走。

    “姑母...”这是周胤最后一次唤,“平安。”

    平安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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