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伏轩秀挺个肚子伺候周瑛用早膳,趁着周瑛心情愉悦,便把这事说了,周瑛自然欣喜同意,当下吩咐窦彩,把川宁院旁边的柳坞收拾出来给亲家母住,家具摆设一定要精心挑选,再支出几个婆子和小丫头去服侍。

    如此安排下来,给了亲家母好大的脸面,伏轩秀千恩万谢一番,回房便书信一份,给前门的小厮派了差事,给家书尽快递去东武府中。

    刚至六月不久,伏母杜禄芸带着大女儿伏巧玉住进了诸葛府的柳坞,翠波烟柳,花鸟汀鱼,自是一番美景让伏氏母女看不过来。尤其是伏巧玉心里暗道东武的刺史府她也有幸去过一次,当真是不能与丞相府比。心里虽这样想,可面上却强撑着不露一丝一毫的惊讶之状,生怕落人口舌说是小门户的没见过世面。

    周瑛设宴风光接待相陪了三日,杜禄芸起初见到周瑛时还不相信这便是轩秀的婆母,竟是这样年轻,端坐在榻上,那股子雍容华贵的气度,让人忍不住多敬几分。

    但转念一想这无非是丞相的续弦,又不是大爷正儿八经的生母,且无一儿半女傍身。加之周瑛待她甚为亲和,几日一过,杜禄芸原先存的几分尊重烟消云散,想着自己女儿肚子里是诸葛氏的嫡孙,周瑛一个下不了蛋的续弦,在她面前摆的什么谱。倒是伏巧玉认得清形势,劝说母亲对周瑛尊重些,言道周瑛过门这两年一直无子,丞相都毅然决然不肯纳妾,还让神医来给夫人调养身子,这样的心意是把周瑛放在心尖上疼。

    可杜禄芸听完只哼笑一声,说是情爱终究是过眼云烟,没有子嗣傍身才是女人最大的可悲之处。

    周瑛因锦司事忙,离了成都几日。府中杜禄芸渐渐地也开始摆起款来,支使起满府的婆子把伺候的力气都使在川宁院,直接乱了林寿倩的调度安排。更是在吴嬷嬷的唆使下,寻了个由头当众把芥桃狠狠地骂了一顿,不许她在院里管事,撵去小厨房给烧火婆子帮忙。

    芥桃虽心生怨言,但顾念伏轩秀临盆在即,隐而不发,只等周瑛回来,主持公道。

    满府上下憋屈了好几日等到周瑛回来,芥桃将满肚子委屈撒了干净。周瑛知晓芥桃的为人,若不是被气急,定然不会如此。林寿倩也一改往日和事佬的模样,不再打圆场。周瑛当下没想出什么招来杀一杀杜禄芸的风头,即可顾全伏轩秀的脸面,又能教会杜禄芸识清局势。实在是锦司事杂,让人分身乏术。

    清晨一大早,周瑛就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她素日不喜府中人声鼎沸如闹市般,拧眉不悦把汤音唤来询问发生何事。汤音一边唤小丫鬟们去端热水来伺候夫人洗漱,一边搀扶周瑛下床穿衣道:“又是那位亲家夫人,说什么府中庖厨买的鱼虾不新鲜,在那闹呢。”

    周瑛见汤音一幅司空见惯的模样,想来这些日子,这位杜夫人可没少闹腾。当下便让卫悦进来给她梳个简单的髻,去瞧瞧那位杜夫人是如何转了性儿。

    人还没到川宁院,就听见正堂里杜禄芸的张扬的声音传出,“你们都给我认清楚形势,不要整日把不相干的当个人物看,你们的少夫人才是府中正儿八经结了发的原配,好生伺候着少夫人和腹中金贵的嫡孙。这孩子不是人人都生得。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的肚皮没有动静合该知些人事。”

    此话一出,周瑛身边的窦彩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这明晃晃在骂周瑛是个续弦,还没有子嗣。

    卫悦气不过,怒道:“这老婆子满嘴污言,奴婢这就去撕了她的嘴!”刚想冲进去便被窦彩给拦住了。

    “你沉不住气,进去一闹,只怕要动了少夫人的胎气。”窦彩劝完,看周瑛投来赞许的眼光,遂冷静低声道:“等少夫人顺利产子后,奴婢便寻个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了结了她,让她再也说不出这些话来,给夫人您出气。”

    卫悦先是满身的火气,后听窦彩这么一说,只觉自己那些拼命的招式真是小巫见大巫。

    周瑛欣慰一笑,拍拍窦彩的手安慰道:“这种人还不值得我生气,更不值得你如此。”说完提步进了川宁院。

    本来在杜禄芸身旁耀武扬威的吴嬷嬷,这下看周瑛来了,立刻泄了气,耸拉着眉眼一收方才的神气,微微侧身躲在杜禄芸的身后。

    杜禄芸瞧见周瑛一进门,便是威仪万千,院中一众婆子丫头更是对周瑛比对她恭敬不少。心下更是想到平日里这些见风使舵的下人,有多不把女儿伏轩秀放在眼里,又想起自己一个正夫人在东武老宅,被几个姬妾压在头上这些年,心生怨气。今日非得杀杀这些偏门的威风。

    可见伏巧玉从她身边翩翩略过,笑盈盈地朝周瑛走去,旋即行了一礼,含笑道:“巧玉见过夫人。夫人事务繁重,回了府还没得歇息,就来看望吾妹,可真真儿把轩秀放在心尖上疼。”

    这话一出,倒给周瑛安了个贤惠婆母的名头,若再质问显得不应该。

    周瑛这才认认真真地瞧这位人精一般的伏巧玉,面若桃李,眉长目秀,还生出一张讨喜的巧嘴。在外人眼中,恐怕会把两姊妹比上一比,巧玉无论是长相还是待人接物都要胜过轩秀几分。心下疑惑这伏家当初怎么没让玉人一样的伏巧玉嫁来,而是让老实本分的小妹轩秀结了亲事。

    还未等周瑛开口,伏巧玉又搀扶住周瑛,娇俏道:“夫人可曾尝过束姜茶,那可是东武有名的暖身汤,最是滋补养人。屋里正烹着呢,夫人可愿赏光。”边说边作势给人往正厅里带。眼睛还瞥向守在正厅门前的杜禄芸,示意母亲别再多言,赶紧撩帘伺候。可杜禄芸那肯舍下身子做这事,吴嬷嬷倒是眼疾手快,立刻把珠帘一掀,讨好似地朝周瑛一众人笑,给人请进屋来。

    老话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伏巧玉前前后后殷勤伺候着,把自己亲手做的针线荷包送给周瑛等女眷品评,一番下来倒让窦彩他们的气意消了几分。周瑛自是一直观察着伏巧玉,又听她说道:“我这妹妹刚刚吃完安胎汤药歇下,这会子恐怕已经深睡了。都说女人怀胎辛苦,她呀夜里总是睡不着,好不容易白日里补眠,不巧夫人您来了,也不能上前请安伺候。就让我好好侍奉,尽尽孝心吧。”

    周瑛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丝毫不给她发难质问的机会,哪能在伏轩秀熟睡时闹一场。即便是满身的怒火,也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起不了任何威力。略问问在此地吃住可还习惯,闲话一会,见窗外狂风骤起,阴雨密布,滚滚雷声响动,想来快要下雨,便带人回了。

    伏巧玉给人妥帖送出门,方才松了一大口气,回身见母亲冷冷看向自己。她脸上的笑意一滞,问道:“阿娘是在怪我?”

    “瞧你这幅殷勤的下人模样,哪有士族家女郎的矜贵!”杜禄芸甩袖正欲离去,就听身后伏巧玉说道:“世家的矜贵?您倒是挺着一幅世家矜贵的模样这些年,可又得到了什么?阿父一房接一房的妾室纳着,可曾顾及您。您因为这身看不见的皮,不肯舍下身子求回阿父的心,让我从小吃尽苦头,看尽那些侍妾是脸色。我哪里还像一个世家女郎,哪里又有您说的矜贵!”

    凉风带雨吹向伏巧玉那张阴沉沉的脸,激地她心底忍不住打颤,她收齐方才那副取巧陪笑的娇柔之色,继续道:“当初这门破天富贵一样的亲事落在伏氏头上,我本以为嫁来丞相府的会是我,可是您竟然又一次选择了小妹。我和她同是您的女儿,她自小被送到姨姥家中娇养长大,养出一幅见不得场面的懦弱性子来。而我在自个家中,忍气吞声,做小伏低这些年,修炼出如今您看不上的曲意逢迎的本事,竟让我嫁给一个读书的破落士族。阿娘,我不甘心!”

    杜禄芸面露厌恶,似不想再听,打断道:“不甘心?若你是个男子,有这番心思和本事倒也就罢了,可你偏偏是个女子,不甘心也得认命!等你妹妹生子后,你就给我滚回东武备嫁!”说罢不再理会伏巧玉眼中的哀怨可怜,直接进屋。

    留在院中的伏巧玉,几缕青丝被瓢泼大雨带下,黏湿在脸颊旁,心底的痛蔓延至全身,嘴角挂起一丝讥讽的笑,“要我认命!我偏不,我自己的命,得我自己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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