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以前,管南悬在比剑大会上,以一招龙啸九天击败长秋山大弟子墨灵申,成了继罗海楼之后新一代的第一剑。

    当时载录入册的第一剑信物,便是不足掌大的剑形白玉令,称玉剑令。

    这剑令自打亮过相之后,便未曾再现于世。

    可此时,许乘月翻翻捡捡,终于捞出来的那样东西,却正是管南悬的玉剑令,如何不叫各宗见到此情形的长辈和弟子们心惊。

    神华门主殿之上,有些长老甚至之前都没在意过许乘月是何许人也的,被这一惊忙不迭的问旁人,这不简单的女子姓甚名谁来着。

    步千阳在这些探问声里,微微一笑并展肩挺背。

    他这模样落在罗海楼和师还樽的眼里,两人一个捋胡须,一个转起了拇指上的镶金白玉扳指,但二人到底是都没言语过一个字,都在等着看接下来的发展。

    玉剑令在主殿上掀起的风浪不小,对就在眼前的汪尔声、尉迟洇和管南羡的刺激,更加莫可言说。

    三人都有中冲动,想要上前抓着这人摇一摇,好提醒提醒她,这可是管南悬的玉剑令啊!有其一还不知道有没有二的啊!她将其与一堆小笔小镯放在一起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就是玉剑令的主人管南悬也为之动了下容,他与那三人自是不同,他只是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拿出来。

    只是,她此时拿出来,是想亲自还是借由他之手,对这株灵植作甚?

    这也正是吓到众人的地方。

    冥蝶花稀世少见,被不知轻重的小辈,这般简单粗暴地弄死,哪怕只是弄伤弄残了,不也是可惜?

    念及此,就连方才骄傲得意过的步千阳,也不免抿紧了唇,偷偷为自己的小徒弟捏着把汗。

    这手心出汗之人,可不止一个步千阳。

    就在众人心绪不一之时,许乘月攥着玉剑令的手,就已然有些打滑。

    对于除末世以外的了解,她多是从典籍中得来,有些事情她虽然知道,但论起实操,总还是第一次的。

    她知晓采撷这株冥蝶花,要从它枝干的第三个茎节着手,且不能用刀,只能用玉器从茎节处剖开,力度把控需要极其精确,多一分恐伤了白色内茎以致灵花灵气泄光而死,少一分则剥不尽外皮采撷不下灵花,届时是要闹笑话的。

    比起害怕花死,她自身而言并不大在意是不是丢人。

    可主殿之上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师宗主、步师父乃至整个起灵宗的老脸却都要丟尽。

    是以,她得慎重。

    许乘月将握着玉剑令的那只手与另一只手交握,举至唇边时阖了阖眼,默默给自己鼓了鼓气。

    她眼再睁开,已带上点不成功便成仁的坚决,以手搭上冥蝶花的枝干,另一只手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起刀落。

    只听一声脆响,冥蝶花被许乘月从脱落的外皮里被提起,犹如一支嵌在玉杆上精工雕琢的蝴蝶花。

    整个过程未要了五息。

    许乘月身上一直有个很玄的做事规律,经过深思熟虑谨慎为之的事,往往不尽如人意,反而是未经头脑太过思考的事,她做起来更得心应手,结果也多半是好的。

    这一刻,各种拿不准的时候,她选择相信的就是自己的感觉。

    再看看手里已缓缓缩小至一支珠钗大小的冥蝶花,望着它灵气流动如常的模样,许乘月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同时松了口气的,还有神华门宗主江天浩和步千阳,这两人几乎更是情不自禁地一起捶了一下腿。

    其余了解这个中惊险的宗主和个别长老,反应也是大差不差的。

    就旁的那些不甚了解之人,却小声问身边之人:“就这?所以这玉剑令起作用的缘由莫不只是因为它是个玉器?”

    那人不说还好,罗海楼一听这话,更是气得吐血,偏偏他面上还得维持住荣辱不惊的风度。

    可是这女子到底知不知道这玉剑令的轻重?

    她如此行径简直是折辱他家大弟子。

    可再一瞧他这大弟子,立在一边一脸平静,甚至一度眼角眉梢还有一抹淡淡的笑意,大有觉得她倒也使得得当的意思。

    管大公子待她这样不同,他是该喜还是该怒啊!

    这一喜一怒之间,罗海楼终是板起脸。

    总之这女子的行径就是不妥,就是折辱了他们问剑宗!

    还真不愧是步千阳那冤家的弟子!哼!

    这么凉凉一想,罗海楼便斜眼刮了步千阳一眼。

    只是可惜啊,步千阳压根没接收到这一眼。

    彼时,他正偏头靠近宗主师还樽,听他言:“你到底是怎么捡到这个徒弟的?”

    这话是一种变相的肯定,步千阳自然心生欢喜。但瞬间他又生尴尬和惆怅,只因师还樽往他心上插了一刀——

    “这个你未必懂吧!”言外之意,他收的这个新徒弟比他还懂得多,他有什么脸做人的师父。

    就在众人各自感叹各生情绪之时,江天浩径直望向罗海楼,嘴角噙着一抹兴味的淡笑。

    罗海楼回望一眼,就是这一眼之间,传阵影像中的那五人面对的情境陡然起了变化。

    只见密织的剑意不断从那巨石之中飞出,直奔五人满脸满身。

    而当时离那巨石最近的许乘月,因避闪不及被剑意划了脸割了臂膀,落下数道细细的血口子,血口子里正不断往外渗着血,污了白面,染湿了绿衫,形容好不狼狈。

    其余四人,管南悬忙着抵挡剑意护住幼弟,尉迟洇和汪尔声则自顾不暇,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损。

    而且五人几乎同时发现,这剑雨不仅咬人咬得紧还邪门得很,会随着被它咬住的人四处移动,而且一旦有两人离得近了,那剑雨量便会成倍的增长。

    所以一阵应对下来,反而是落单的许乘月吸引的剑意相对要少一些。

    幸得她将尊长们给的所有宝贝都带了出来,一样一样掏出来,此物不行另换它物,她就这么盘坐于地,顶着剑意,一样一样地试。

    有对剑意无用的,也有稍微能起点作用的。试到最后,她的画风在传阵内外众人的共同注视下,逐渐诡异起来。

    就是亲设剑阵的江天浩都不曾想过,竟然有人剑走偏锋用灵器、数道符箓以及无数灵植,弄出了一样能与剑雨相抗衡的小盾。

    那小盾本是个寻灵罗盘,起灵宗内的弟子们几乎人手一只,只是品相分好坏。

    而许乘月手里的这只,则出自起灵宗三长老卓铿之手,是在入门仪式上许乘月从其手中接过的。

    一门长老的私藏,品相自是上佳中的上佳。

    不过许乘月气运一直很好,是以这样灵宝始终也没真正派上过用场。

    眼下倒是用上了。

    那曜黑罗盘上的司南,因着三张鼎足置于罗盘上的疾跑符,犹自悬空不停自转,那盾的背面又一叠再叠龟壳符,大大提升罗盘的抗击打能力,还令旋转起的罗盘形成了一层光界,能反弹部分剑意对那巨石中的剑阵报以还击。

    可是符箓只能在血肉之躯上才能现出妙用,她是如何办到令其于器物上也不失分毫效力的?

    众人不免将注意力,落在那一堆被灵力在罗盘四周点起的灵植上。

    那是汁液呈血红色的红血鹅掌,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寻常到就连不是起灵宗的人都能一眼认出来。

    只是寻常人仅知其可以被用作活血,但却鲜少人晓得,它其实还有一个更加贴切的名字——拟人草。

    单株拟人草拟人的效果并不佳,是以许乘月烧了自己采到的所有红血鹅掌,并为了延长其起作用的时间,她还不惜以自己的鲜血作辅。

    反正她已被剑意划伤,血都是现成的。

    但此举无疑是乱来。

    那能活血的红血鹅掌被烧着,灵烟毫不意外地笼住了她全身,如此下去,她身上被剑意划出那么多伤口中的血液,根本无法凝固。

    这看似是个投巧之法,实际血液一直外流,却是个伤害身体根本的愚蠢之举。

    “这徒弟你到底是打哪儿寻来的?”师还樽头都未偏,压低声调问道。

    步千阳动了动嘴皮没说出一个字来,为这令他操碎心操疼肺的徒弟,他已气得想拍桌了。

    不过真正令他生气的事还在后头。

    这小妮儿为了让管南悬腾出手来去对付这棘手的剑阵,经过一番审时度势,竟然主动开口让管南羡躲于自己身后,自己又再吸引一倍剑意。

    好在管南悬分身去对付剑阵之前,先在她的罗盘前架了一把飞旋的剑,且汪尔声在看护住尉迟洇的空当,也会分神顾及她一二,多少能替她分担一部分剑意。

    但饶是如此,自打管南羡去到她身后,她面前的罗盘上,还是十分轻易便现出了裂痕。

    只怕还不等管南悬对付完剑阵,她自己先被剑意捅成筛子。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敢跟管南悬保证自己定不负所托,叫他只管心无旁骛地料理这恶心人的剑阵。

    她的出发点是对的,不立马解决剑阵,他们五人这样下去即使不被剑意杀死,也会死于力竭灵尽。

    可她又知不知道,剑阵需以剑阵来封印,虽然这织雨阵管大公子恰好懂得封印,但最快的封印之法,也要耗费一炷香的时间,也不知作为一个不善战的起灵宗弟子,她能不能顶得住如此长的时间。

    就算她当真撑住了,但她为小队的存活承担得太多,往后只怕某个人又有得新仇可记了。

    思及此,罗海楼眉心一揪,偏头看向此时已如坐针毡的步千阳的方向。

    两人倒是难得的有默契,你看我,我也看你,只是这视线里的纠结的情绪,凉飕飕的,简直能比拟传阵中的剑意了,叫旁人只想赶紧退避三舍。

    “我有个九死一生的突围之法,不知仙师可敢与我赌上一赌?”

    脑海里,许乘月当时说这话的坚定神情,滚烫眼神,又再浮现。

    同时浮现的,还有她方才的一问,“你若懂封阵便只管去,至于你幼弟,我在,他在,你可敢信我?”她同他保证,那神情亦如之前一样坚定。

    是以即便听见汪尔声在身后喊“小心”,他也未有回头半分,而是专注于自己手里的剑,格挡了几拨剑意之后,趁剑雨暂歇,他迅速抬手抹刃。

    跟着旋剑于身前,他一手以灵力控其继续飞旋,挡住部分剑雨,另一只手则祭出两只一模一样的判官笔。

    两笔以尖在其手心鲜血之中滚走一遭,再两手一分,同时挥笔,笔走游龙。

    在不影响操控旋剑的情况下,他还能流畅画出两个神机鬼藏的不同阵法来,虽然控剑的那只手,要兼顾画阵明显御笔要稍微慢上一些。但普天之下能做到他这般速度,这般一心二用的人也是不多见了。

    阵一画就,他便果断丢下笔和剑,生生以血肉之躯顶住剑雨,任它衣衫尽破,周身染血,他也只尽力将双掌一合,以满手鲜血盖住两阵的中心,极力之下,他才将二阵上下层叠。

    经一束强光之后,虽不无艰难,但那两个阵终究是乖顺地合二为一了。

    因他始终背对着众人,是以即便有人伸长了脖子也没瞧得清,他到底是掐了个什么诀才办到的。

    阵合,他又立即捉剑于手,祭出数道剑气,分别钉住他方才画就的那个封阵的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八个方位,而他自己则举剑亲临居中之位。

    不知他施了个什么法,那剑一指苍穹,便瞬间由晴空里平白劈下一条强劲的电龙,直直劈在他剑尖头顶。

    就一瞬间,他所立之处被强烈的白光吞尽。

    众人虚眯着双眼,心也都被提到了嗓子眼,但奈何什么都看不清,尽管好奇、心焦,却也只能干干等着那强光过去。

    倒也未历时太久。

    只是先过去的,不是那道带着毁灭力的电龙,而是漫天的剑雨。

    剑雨停歇了好一会儿后,那道强光才似个能量耗尽的电鳗一般,渐渐后继无力只不甘心地闪着几缕虚弱的白光电索,直至最终彻底偃旗息鼓。

    至于那个被电龙劈中的人呢?

    传阵影像传回的主殿之中,各家心疼完自家身负重伤的子弟,又指摘了数遍神华门江天浩的过分较真,顺带连他祖宗十八辈儿都亲切问候了一遍之后,也无不翘首以望。

    而传阵内的四人,个个顶着满身伤,哪管衣衫已成褴褛,哪管鬓乱髻散,伤口淌血,只齐齐定定望向巨石的方向。

    许久仍是不见人打被电龙咆哮出的团雾中行出,嘴角淌血的管南羡费力地支起上半身,两眼含泪地尽力一唤:“兄长!”

    跟着汪尔声和尉迟洇也带着哭腔前后各喊了一声“管大公子”“管师兄”。

    因灵力耗尽瘫在地上的许乘月,则转了转仅能动的一对溜圆的大黑眼珠,无言望着头顶。

    她就这么直直地,瞧住被厚重白云围住的那小片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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