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洇是在好一阵之后才返醒的,刚醒来时,她一度心绪难定,大声叫唤道:“鱼,鱼,长了四条腿的怪鱼,小心,咬人。”

    见在场顾二哥和汪尔声都未有所动,于是她又大喊一声:“真的,呐,我就被咬……了,诶?”

    尉迟洇端详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虎口处,加之未见到管南悬与许乘月二人,她一时不知自己是身在梦里还是现实之中,毕竟她方才乱梦不断。

    不过,摇摇欲坠的她,很快便被忽然又出现眼前的许乘月,拉回了现实。

    尉迟洇将先前的遭遇,急急同许乘月道来,她还将许乘月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查看。

    “你当真无事,可我明明记得,你被我踩了一脚,然后……”尉迟洇记忆所停之处,是许乘月撞向荆棘树丛的惊险一刻。

    “那一脚是真疼,”许乘月事后检查,都已经青紫了一大块,“不过,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许乘月似是而非地提起方才受伤之事,令在场的三个男子都沉默了。

    最是沉默的还要数汪尔声。

    在尉迟洇醒转之前,他私下里对许乘月颇有微词。但眼下这女子为了不让尉迟洇心生愧疚,将事情轻轻一带而过,着实令人高看她一眼。

    只是,光凭这一点仍是不够的。

    虽然因着管南悬对她有所优待,令她显得些许不同,而他明里暗里也会玩笑将其与管南悬作配。但是,随着进一步了解,他深觉,她来配管大公子,总是缺点意思的。

    不可否认这一路,她的表现可圈可点,特别是在操控灵植时,展露出的那种气魄,叫人印象深刻。

    可观她行事,特别是在采灵植时,活脱脱一个乡野丫头的模样,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她入了家风严谨端持的管家大门,管家人会如何头疼,而她大受束缚,又将会如何?

    门不当户不对,如何能与管大公子相配?

    只是,汪尔声不知,她被拿来与管南悬相配,从来都是旁人的一厢情愿,许乘月自己压根未往这方面想过。

    否则当日在秘境之中,管南悬亲口予她肯娶之言,她便不会怔愣许久,而后谎称风太大她听不见,她大可以打蛇随棍上。

    可她没有。

    旁人不晓得,她一个在贫瘠的末世,出生、长大的人,比起对于人的兴趣,她更向往秀美壮丽的山河,葱茏郁郁的丛林和株株鲜活的灵植。

    他们哪里能明白,只能在典籍上看到这些已经消亡的美好事物,会有多心痛。

    不过汪尔声有一点说得对,她确实万事由心显得稚气,甚至很多时候,她都希望自己可以暂时隐匿身形,不让人发现,不必做这许多交际,只醉心于灵植即可。

    可此次龙虎山之行,也叫她明白了一个事实——在这个世界里,她怕是永远都做不到独来独往了。

    这个世界地大物博,等待着她去验证体验和发现的东西,数不胜数,可危机也多,她须得有依靠。

    除了同门,除了步师父,除了兄长许乘风的依靠,她还需要像尉迟洇、管南悬这类,共同历过生死,建立起了些许情谊,也许将来会成为更加无话不谈的朋友的依靠。

    为了成为彼此的依靠,她在努力融入。

    接受管南羡善意的亲近,接受管南悬隐晦的鼓励,接受顾二哥采荆棘果的帮助,甚至接受汪尔声的略带敌意的探究和审视,以及大大方方对尉迟洇表现出自己的体贴和善解人意。

    是以,继一笔带过自己的伤情之后,许乘月为具象尉迟洇的恐惧帮其更好克服,以及进一步释然,她还专门捉了一只那东西来给其看。

    “准确来说,它叫蛇鳅,”许乘月手里死死掐住一个三角的头,以另一手,分别指着这条不断挣动的东西各处,道,“蜥脚蛇鳅,即头似蛇,身形鳅,脚像蜥。但习性更似蛇,你不招惹它,它也不会来侵犯你。”说完,她抬眼看向尉迟洇,“它之所以咬你那一下,应该是你不小心踩到它在先。”

    而她被踩,也是那东西锲而不舍地追咬,尉迟洇依次提脚来躲,慌乱中才使然。

    尉迟洇点头,看到咬她那东西的全貌,她心里的恐惧似乎有所减少,但与此同时她心里对这三不像东西的恶心,却骤然增加。

    老实说单拎出其中一样,她是不怕的,但三样东西合在一起,真要让她上手摸这玩意儿,那也是不可能的。

    见此,顾二哥脚下踢了一层落叶,将丢置了蜥脚蛇鳅尸体的某处,又盖了一盖。

    观尉迟洇的反应,他此刻深觉许乘月的坚持是对的。

    只是,他们选择暂时不告诉尉迟洇,其方才昏迷,是喝了这东西的血才醒转的,这事儿吧,真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接下来的一路,汪尔声和顾二哥先后也被蛇鳅咬伤致昏迷过,尉迟洇亲眼看着许乘月的处理救治过程,惊恐之下连隔夜饭都倒了出来。

    至于先后经历过救治的顾二哥和汪尔声,接下来的一程愣是一声都再吭不出来,行起路来轻飘飘的,脸色皆是发白。

    许乘月暗暗笑侃,若是让黑白无常瞧见,保不齐要被当作鬼魂直接拘走。

    后来,他们又先后经历过藤蔓缠脚吊于半空,山崖陡峭,岩石松动,险些落崖,甚至方向难辨行了段回头路。

    但好在几人越发默契越发机警。

    藤蔓难缠又出其不意,管南悬感觉灵敏反应奇快,加之指挥得当,顾二哥与汪尔声配合,一人斩藤蔓,一人格挡荆棘刺,化险为夷。

    山崖陡峭,岩石松动,管南悬打头,汪尔声断尾,两人像两根长钉,死死钉住山崖,护着中间三人,即便滑落,却有惊无险。

    至于方向,虽然许乘月的指灵罗盘因损伤指路不准,但最终靠着直觉和记忆的辅助,还是在体力透支之前重返了正确方向,顺利出了荆棘林。

    几人再一次感叹,为何是这几人一道闯荆棘林而非他人。

    一来顾二哥的剑,开剑之时,得了一道天神祝祷,能劈邪灵。

    这荆棘林中的藤蔓邪门得很,未曾靠近自己就悉悉索索奔人而来,其仗着猎物在荆棘林中各种施展不开,夹缠不休。

    一旦人被其高高吊起,身上生气便会如水流走,直至被吸干食尽。

    很不幸,许乘月就是那个体验了被吊起吸食生气的人。

    那种被吸食的感觉,是从头开始,就像有只大手拼命扯住你头发,誓要将你的头皮生生剥掉……

    总之,那种恐怖,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亲自感受第二回了。

    一根藤蔓已经够她受了,随着藤蔓收紧,她还被拉向了荆棘丛,幸得汪尔声及时出手,赤手空拳地生生替她格挡开了荆棘刺,给顾二哥施救争取了时间。

    说起来,这还得多亏了他那副新得的腕套。

    一戴上它,汪尔声就似有神助,仿佛身如金筑,荆棘刺都拿他毫无办法。

    不过,就是时间短了些,许乘月才堪堪落地,那边就传来尉迟洇的大声提醒,言她瞧见荆棘刺刺破了汪尔声的小腿肚,后便见汪尔声果真带伤退回。

    至于管南悬和尉迟洇,这二人的作用,一个是统领全局,一个则负责投喂治伤之药,以及……嘘寒问暖?

    尉迟洇没发现自己有在此行中起到过特别的作用,她一度怀疑,管南悬拉着她一道,一是看在汪尔声的面儿上,二是为了给某人做个伴,生怕某人一介女子在男子堆里不自在?

    总之,费尽了千辛万苦,他们才终于看到了荆棘林的边。

    不过待他们真的行出林中,才发现这事儿并非如此简单,因为他们所到的根本不是荆棘林的外面,而是一个被荆棘林团团围住,不为山外人所探见的低洼之地,有点类似天坑一样的地方。

    “这些是符文吗?看着像个阵法。”

    “我看它更像个祭坛。”

    汪尔声和尉迟洇的说法都不无道理。

    这低洼地里有一片青苔长满的平台区,平台周围又有多块大石竖起,大致呈合围之势。特别许乘月瞧见管南悬铲掉一小片厚厚的青苔之后,露出了小部分平台石地上凿刻出的不知名纹路,越发像那么回事儿了。

    好奇的人,一下到坑底,便将这石阵转看了一圈。

    那顾二哥劈了一路藤蔓,早已累得够呛,他不管他人做什么,一屁股坐倒,当即感叹道:“果真是,事非经过不知难啊!”

    其余人在确定四下没有潜藏什么危机之后,也相继瘫倒休息。

    想想他们这一路所历之险,若只是单讲出来遇到的是什么,旁人恐会嗤鼻道“这也算难”,非得要亲身体验方知其中艰辛。

    待休够了,也补充了些体力,五人便默契地开始铲平台上附着的,足有男子巴掌厚的青苔。

    与此同时,被留下的一帮人,因为管南悬和墨灵申等人的离去,发生了实力上的扭转,被欺压的人逮着这个机会起而抗之。

    那场面的混乱,是自打灵力入体,各类斗法赛宝比阵后,久违的一场肉搏,那拳拳到肉的激烈,将神华门主殿上各位尊长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

    这场以几宗向来和睦为上的弟子们,压着长秋山一行人揍,揍得“哀鸿遍野”,任长秋山的长老们如何生气,如何控诉,其余几宗的长老们皆应对自如。

    什么“正常切磋”啦,什么“不破不立”啦,什么“你来我往啦”,什么“不打不相识”啦,什么“交流仙门之谊”啦……

    总之,什么沾边什么都可以拿来捂长秋山一门人的嘴。

    这些说辞,长秋山个个听得耳熟。略一回想,他们便发现这些话,竟都是他们从前拿来堵旁人嘴,用来替自家弟子们开脱的。

    如今掉了个个儿,形势迫人,他们这心里还真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憋屈。

    趁乱已回到己方阵营的许乘风,从同门口中得知妹妹的去向,他心生万分担忧。

    对家妹的真实实力可说一无所知的他,恨不得能代其去闯荆棘林。

    “放心,问剑宗的管大公子领队,定不会让她有事的。”

    说话的弟子不知,在其安慰许乘风之时,那荆棘山中正突发状况,已然有人因此洒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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