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这四个字一出,管南悬和许乘月二人默契一笑,步千阳顿时就反应过来生出了后怕。

    去灵笼草那趟秘境之行,想来这死丫头已经胆大妄为过了。那可是“雾煞”,她却轻巧言道,只是受了点惊吓。

    这么一回想,他二人应当不是如他们所说,是在“雾煞”合围之前出来的,而是之后。那么,那盏灵笼灯或许就是破“雾煞”的关键?

    他当时只是有一点怀疑,但又觉自己这徒弟是个新入门的,就是较旁人特殊一些,应当也没有这般的好本事。

    可神华山内,这丫头渐渐展露出一些别样的本领,又叫他开始怀疑,那日的奇景当是她的杰作,管大公子含混道是他游历时无意中得知的妙方,该是在为她打掩护。

    徒弟本领大,却不知天高地厚,想到管南悬前些年的行事风格,他突然有些理解罗海楼那些年里,为何总是一副自豪中又掺杂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惺惺作态模样。

    他现在就气得恨不能一巴掌呼死丫的。

    眼下这二人凑作一堆行事又开始叫人头疼,也不知是管南悬带偏许乘月多些,还是许乘月带偏管南悬多些,抑或二人性子相近,一拍即合?

    步千阳摸摸鼻子,琢磨着这事儿要是谁追起责任来,他该如何应对,于是心下里就着“鸡和蛋,到底是何为先”这套说辞,颠来倒去地斟酌了又斟酌。

    而神华门主殿上差点气绝的罗海楼,则用力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他即便有心怪那许家丫头,但他自己的弟子,骨子里是个什么德性,他又比谁都清楚。

    二人也就是王八绿豆,看对眼,榫卯相对,合上了。

    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东西。

    这俩不省心的,将来当真由一队的变成了一对的,那还不得翻了天么?不成不成,这妮子他不能动撮合的心思,还是得寻个知书达理,温柔沉稳的。

    罗海楼也是气晕了头,这两人被旁人一眼接一眼的瞧,当下连一前一后传染似的打起喷嚏,都要动作一致地别开头去,可说八字都还没开始写呢,他竟已开始想着要怎么棒打鸳鸯了。

    在许乘月眼中,她二人不过就是伙伴关系,一起闯荆棘林,皆是为了保各自着紧之人。

    她的目标十分清晰。

    而另外三个被管南悬“点兵”之人,一开始是因为他那句神秘兮兮的“要不要一同去干件有趣之事”,而糊里糊涂地选择了同往。

    直至出发后,他们才终于从管南悬的口中,得知了此行目的——去寻过关的终极试炼之地。

    他们并非是真的冲着荆棘林去的,而是这荆棘林恰好就生在了西北方位,成了他们此行的拦路虎。

    至于为何是西北方位……

    管南悬这些年,勤勤恳恳满大陆奔波,落雨一样揭下各种任务牌的同时,修为也稳步而迅速的增长,终于令他成为了新一辈中的翘楚,并造就了他如今颇广的知识面。

    加之他向来是个爱深究的性子,是以在许乘月照顾各宗弟子五脏庙时,就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爬到各个高处去看过万相之原中的山水排布,并根据某种他已知的复杂原理,推导出了万相之原的原眼,即西北方的这片荆棘林。

    这一路上,在管南悬的带领和鼓励下,旁人也是掏空了以往经验,踊跃发言。

    只是后来,在说完了荆棘林中的藤蔓,商讨出了应对之策后,那三人就开始找理由行至前头去了,留下许乘月和管南悬单独作伴。

    本来作伴也不是不行。

    两人都不是话多之人,许乘月在忙着生造一本游方仙人所赠之“秘笈”,同时偶尔与对方搭个一句两句,也没有多尴尬。

    可,他们也架不住前头三人的频频回望。特别是那个得过“天神祝祷”的顾垒顾二哥,他更是多次以目光,对他二人行以长时间的“关照”。

    那眼里的欣慰之色,仿佛是见着了哪个亲人,历经出家又终于想通要还俗一般强烈。

    此等“关照”,许乘月这被殃及的池鱼都有些难消受,是以借着被石头绊了一下的机会,她“巧妙”地往旁边栽去,一点也“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一些与管南悬之间的距离。

    “什么都没察觉”的管南悬,连根睫毛都没动一下,只是“一不小心”踩到了两颗石子,那么“不凑巧”之下,那两颗石子儿就正好打在了顾二哥和王老八的背脊上。

    二人吃痛回望,见管南悬一副眼皮撩上天的模样,当即怒目切齿,齿剑如归,归根到底,底里深情,情有可原,原谅了他。

    二人倒是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了这厮,奈何打不过啊。

    这厮天分高,前面好些年,又勤奋得活似没有明天,日日用功刻苦就跟剑绑在了一起似的,他二人颇有自知之明,晓得当下就是他俩加一起,也不一定干得过对方,只好表现出自己的“大方”。

    一行五人行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荆棘山的脚下。

    此时一瞧,这荆棘生得比远处看到的更叫人窒息。密密麻麻的,整个荆棘林枝节横生竖挂,简直成了网状。且那条条荆棘枝上的荆棘刺足有指长,又数根刺生于一个茎节之上,散成一朵团花状,这是结实一扎非勾走一团肉不可,瞧之令人肉疼。

    但在场的,除了许乘月都是经历过风浪的人,这点荆棘林怎会叫他们打退堂鼓。

    许乘月从来都是以行动给出答案和态度,是以她尾随着尉迟洇也一头扎进荆棘林。

    见此,顾垒回头冲管南悬一笑,颇有赞赏之意,但很快他便记起背脊上的肉痛,当即后悔。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管南悬只是柔和地回望了他一眼,跟着便矮下身,紧随许乘月,亦入了荆棘林。

    顾二哥暗嗷了一嗓子,大叹这真是个叫人不好捉摸的男子!

    五人前后入林,很快便发现了,这荆棘并非一般货色。那是刀削不了,斧劈不断,只能躲。

    躲着走,还需眼观八路,谨防别挨着碰着了哪儿,否则保不齐哪根松动的荆棘落下来砸身上,那滋味简直无福消受。

    但到底是魁梧高大的男儿,不若那两个女子身躯娇|小,极其低矮之处,她们趴下匍匐前行,尚且会一不注意就被扎一下或剌一下,更何况他们。

    是以,未过许久,五人身上皆带了轻重不一的伤。

    好在忍着伤口撒盐的入骨之痛,爬过最初的那段,弄得人皮紧肉紧的试炼也宣告结束了。

    随着后面林中的荆棘渐渐变得大株,他们已经能立起双|腿来行走,只是费腰,因为他们得弓着走,但随之而来的又有新考验在等着他们。

    比如地上厚厚的枯叶下,随时可能潜藏着一截枯树枝。一不小心绊到,随便朝哪边摔倒皆有可能撞到荆棘堆里。

    许乘月就差点挨了一回。

    当时那堆刺离她脑门,就刚好一把剑鞘厚的距离。

    若问她为何这么肯定,因是确有一把剑鞘替她挨了荆棘的刺。而这把剑鞘的握持者,正是行在她身后的管南悬。

    被救后的许久,许乘月耳边还回响着,那阵令人齿寒的刺耳声,这是方才那把剑鞘被取下时,与荆棘刺刮擦所发出的声响。

    多好的一把剑鞘啊,纹饰巧致,宝石镶嵌,光辉夺目,却毁于鞘尖那一个指粗的洞。

    许乘月万分感激又万分抱歉,管南悬却只是颇随意地瞧了一眼,掀唇道出一句“无妨”后,便催促继续行路。

    他随意,许乘月却不能等闲视之,借着落在他身后相随之机,她将他手里那剑鞘细细打量,默默记下各种纹饰及其排布。

    后来她便加倍小心,可到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那会儿正踮着脚在采一颗红色的荆棘果。

    那条荆棘枝多不服气似的,先伸出一段而后指天而生,那果又长在半枝上,许乘月伸长的那条胳膊被扎了好几下,眼看二指已经夹住了那光滑的果皮,她大喜,脚踝处却突然一痛。

    她脚下一软重心不稳,整个人敞开了怀抱就朝面前的荆棘树扑去。

    她极力去抓旁边的一棵荆棘树自救。

    她是这样想的,既然逃脱不掉受伤的命运,那一只手掌被扎穿,总好过一身上下都是窟窿。

    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取舍和心理准备,但荆棘刺扎穿她手掌的瞬间,还是痛的,尽管痛,她还要得忍住巨痛,并以痛手发力继续撑住自己,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像荡秋千一样扎进荆棘丛里。

    但她左腿靠近膝盖的位置,仍是被尖刺狠狠地扎入,痛得她即便将嘴唇都咬破,还是轻哼出了一声。

    真狠啊!

    这细皮嫩肉的女娃娃的自救方式,令神华门主殿上的尊长们个个肉疼,有的去摸自己的手掌,有的去抚自己的膝盖,好似那荆棘刺扎在了他们身上。

    那么多荆棘刺入肉中,步千阳看得心惊肉跳,心疼得不行。

    罗海楼则再一次感叹,这女娃还真是跟从前的管南悬如出一辙。

    而天衍宗的尉迟晟的一颗心仿佛正在油锅里炸着。

    至于尉迟洇,慌乱中后退踩中许乘月脚踝,导致后来发生的一切的人,她此刻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阿洇被什么东西咬了!”汪尔声见管南悬已将许乘月解救下来,便托住已然昏迷的尉迟洇,并抬起她鲜血直流的右手虎口给旁人看。

    许乘月被管南悬扶着坐于地上。

    一经道谢,她便随着管南悬一道放眼去瞧尉迟洇虎口处的那个伤口。

    树杈状的伤口!若这只是一般的荆棘林,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伤口形状?除非……

    许乘月大惊之后生出怀疑。

    她回头瞧住头上的那抹红色,那颗她方才没采得下来的荆棘果。

    为防自己判断失误,她欲拿自己先做一试。

    可方圆也只得这一颗,而尉迟洇情况越发不妙,口中已开始流出白沫。

    管南悬似是看出来她为何犹豫,借着给她递拭血的帕子之机,他压低了声音跟她讲了一个故事。

    他言,图灵兽绝迹前,他曾遇见过一只带伤的,可他当时只怕自己懂得的救治法不合宜,便一再犹豫,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小兽渐渐命绝。

    “若是当时我出手便好了,即便最后结果一样,起码我搏过。”

    许乘月侧眼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清澈深邃,眸光中不加掩饰地流淌着遗憾之意。

    许乘月垂眸一思忖,再抬眼时,她眼里的彷徨已少了多半,一回头,她手指着方才她没采得下来的那颗红色荆棘果。

    “把它摘下来,碾碎了把汁涂在她伤口上,要快!”

    她是真心急,加上还有些紧张,语声微抖着竟然破了音。

    这一破带着旁人的神经也绷起来。

    离那棵树最近的顾垒,一刻也没敢耽搁,一把摘下那颗果子,迅速递给汪尔声。

    汪尔声一拿到果子,便“啵”一声捏破。

    令人意外的是,流出来的汁液不是红色也非透明,而是诡异的蓝色。

    那蓝色汁液往下一滴,落在尉迟洇虎口处的伤口上,立即便与血液混合在一起。

    等待伤口发生变化的过程十分煎熬。

    一开始还未有什么变化,汪尔声欲言又止地看了许乘月好几次。

    许乘月也只是暗暗握着拳,一眼接一眼地瞧那伤口的情况。

    蓝色汁液并非判断对与不对的唯一标准,关键还得看疗效。是以,她也没敢放松。

    “这行不行,还得要多久?”眼见尉迟洇又吐了一次白沫,还多了身体抽搐的症状,汪尔声一面拿衣摆替她擦拭,一面急问。

    前有管南悬失灵力,后又遇此事,他心里有团火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爆发出来。

    幸好他还未失理智,因为下一瞬,他便猛地发现伤口开始起了变化。

    先是鲜血缓慢地止住了,并且先前流出的血,还未干涸的部分也开始神奇的消失,像是被什么吸走了一般。紧接着,那个树杈状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整个过程很是缓慢,像极了年迈的老奶奶过长街,但最终它总算是真的合上了,除了残留下的血迹昭示着先前这里有过伤口外,其余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找不见了。

    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至此,许乘月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此地绝非普通的荆棘林!

    但距离捏破那颗荆棘果治伤好一阵后,久到顾二哥去搜罗来了一大捧荆棘果,许乘月还用了一大半来复原了自己的伤口,却仍是未见尉迟洇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无痛一身轻的许乘月,算了算时间,这才立起半身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缓缓道:“要唤醒她还需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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