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管师兄提点。”许乘月不吝言辞客气一句,动了动不再被禁锢的手腕,便直直看进这户人家的某间内室。

    这间屋子摆设算得上讲究,不难瞧出是一间主子房。屋子里方才还围了一堆哭泣的妇人,此时已走了个干净,只剩下榻上被子里的一个长身的隆起。

    待瞧清了榻上人的脸,许乘月“咦”了一声。

    只因这张脸她曾见过,正是那山中麻袋里男子的脸。

    不过却有区别。

    那张脸的颧骨上,两处化脓的紫溃中间,有颗痣,而眼前的这张脸,素净白皙。

    听方才那几个妇人的啼哭,说甚“已失一子”,想必这二人是双生子。

    只是可惜,眼前人也仅是一张披皮而已,这张皮下躲着的,分明是一只鸟头龟身蛇尾的旋龟。

    可怜了下这家人已痛失两子的悲惨,许乘月与管南悬一道跃下地面。

    二人分头行事,她去查看这家人里感染紫溃的情况,而管南悬则去揪那只旋龟。

    她先查看了这家的几个主子,未见异样之后,又挨个去探底下伺候的丫鬟、婆子以及小厮的情形。

    一趟下来,这家人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乐观,除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出现了程度不一的紫疹外,其余人皆无恙。

    这期间,东院那边未有传来一丁点动静。

    那是管南悬以结界相罩,隔绝了声音去。

    许乘月晓得以管南悬的能力,定然很快搞定,于是直奔东院而去。

    到了东院跟前,许乘月才发现管南悬设置的结界,不仅隔绝了声音,还叫人看不分明里头的情形。

    为防自己不明情形闯进去,许乘月特意留的个心眼,上了屋顶。

    她不过方踏入那结界之中,“唔忒”的一个怪声,似唾弃他人时所发出的声音,伴着剧烈的打斗声传来。

    然,打斗的却不是管南悬与旋龟,屋中还有不知何时跑来的墨灵申,管南悬正闲闲地斜倚着雕窗,看墨灵申和旋龟的热闹。

    许乘月踩在已被掀翻了瓦片的木头椽子上向下看,她只觉此时的管南悬,手里就差个磨指甲的锉刀了,那姿态和神态,和一个磨着指甲吹着碎屑的慵懒女子,并无几多差别了。

    这热闹瞧得还挺闲适。

    许乘月多看了他一阵,就见管南悬唇角一动,竟是抬起了眸子来,隔着一层青色瓦片与她对视。发现她有过一怔后,他嘴角的笑意登时扩散至他的眉眼,那双清亮的眼里,明晃晃地写着询问,颇有些少年的意气,似是在幼稚地问她,可还满意。

    满意什么满意。

    许乘月随意地转了转眼珠,不过咬了下唇角的功夫,便见他身形一闪,离开了雕花的窗边。

    管南悬的修为远在她之上,他若使出真本事来,不是她一个练气期的修士能捕捉到踪迹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动起真格,鬼魅一般,行迹难觅。

    一时之间,她却看不懂是为何。

    不过,她倒是看懂了底下旋龟的动机。

    只见其对着墨灵申就是一个神龙摆尾,紧接着又“唔忒”一声,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淤泥一样的东西。她不觉恍然,又见其在逼退墨灵申后,便腾跃而起,意在冲破屋顶为自己寻得一线生机。

    屋顶它确实冲破了,在破瓦而出的那瞬间,还与许乘月四目相对。

    想起墨灵申急退三舍的模样,许乘月不敢小视旋龟口中的这口“淤泥”,为防自己受这池鱼之殃,她在退开的同时,还祭出了一把绣着垂柳的团扇来。

    这把垂柳扇据说有扇动万物的功效,是她在那六年里,因着奇遇从秘境中得来的,据说是某位已故的大人物留给后人的一点祝福。

    她之前斗一只三尾狐用过一回,威力并无多大,能叫相当于筑基期修为的狐狸进不了身而已。倒不是团扇不行,乃是这威力,向来与拿扇者的自身修为,有着直接的关系。

    许乘月左手握扇,不算熟练地摇出几个扇花,摇扇出风,直直吹向对面。

    她就是想将其扇至结界壁,哪料墨灵申会从对面钻出来,那旋龟就这么马不停蹄地撞向他。

    速度倒是并不快。

    不过,就是因着速度不快,旋龟才有反应的机会,回头瞧见是墨灵申,嘴一张,它又要吐人淤泥。

    墨灵申三番五次被人“吐痰”,他眉宇间都快打成个死结了,渐渐失了最初想驯服这旋龟的耐心,下意识便飞起一脚将它踹离自己跟前。

    旋龟被打飞,去的地方,是二人所立处的左侧中心位置,撞到结界壁时,没有发生它期望的穿壁而过,“砰”地一声,它又落下来。

    想是它也发现墨灵申是个硬茬,而他对面的许乘月则相对弱鸡一些,于是,这一权衡后,再度起身,它嘴一张,直奔许乘月而来。

    上一次张嘴的淤泥还在它喉咙处,它能较之前更加快速地吐出。

    于是,不过半道,许乘月已见一大团污物,自那旋龟口中喷出后,直直飞向自己。

    速度本就不慢,还在一股压迫力的推动下,越发迅速。

    这妖兽的妖力,从方才扇出的力度,加上对其造成的影响来看,应该相当于一个筑基起码中期以上的修士,修为远在她之上,许乘月艰难抬扇想要勉力一挡。

    却在这时,对面的墨灵申身形一动。

    他短暂消失后,再度出现是拦在她与旋龟之间,长臂一伸,阔袖一甩,试图替她挡上一挡。

    挡也确实挡了,不过没完全挡掉。

    许乘月托臂的那只手,几根手指上还是沾了一些。加之墨灵申的那一通甩,许乘月的两个足下也被弄上一大坨。

    她顾不上嫌弃,欲趁着墨灵申在前替自己挡去那股压迫力的当口,提脚先行出结界将位置腾出来。

    只是,她提了一提,却没提动。

    她后知后觉,自己的两只脚,竟是被那“淤泥”给死死地粘在了椽子上。

    这结果似乎并未出乎墨灵申的预料,只见其单手对付着旋龟,同时后退了一段,另一得空的手往后一捞,预备要帮许乘月一把。

    但他捞了个空。

    那儿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一抬头,他便瞧见,许乘月粘了“淤泥”的右手,正被管南悬整个握在手里,或说被他粘进了手里。两人以“踏砂”之功,立在结界所筑成的穹顶之下。

    他抬首之际,许乘月低着头,正研究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还往两人的手上倒什么东西,似是在想方设法分开这两只手。

    墨灵申抿紧双唇,迫使自己将视线从那两只碍眼的手上移开。

    而后,只见管南悬空手一攥,旋龟所立之处的屋顶上立时出现一个金色的缚阵。

    阵中,旋龟妥妥地被困住,头尾以及四肢皆被金色的法线牵住不得动弹。

    头上那处牵拉的法线,更是直接捆在其嘴上,令其再也吐不了粘性强势的“淤泥”,简直像是量身定做。

    试过几种药液都无用,许乘月泄出一口气,抽空看了一眼这缚阵。

    当下她才意识到,方才管南悬斜倚在雕窗上,怕不是在观察旋龟身上的玄妙之处,以及其消失的那一小段时间,怕不也是在隐匿地结阵,一个专为困住旋龟而现改的阵法。

    她尚且能意识到这一点,墨灵申自然也能。

    但墨灵申瞥着已经缓缓落下屋顶的二人,更多的是瞥着管南悬,不无嫌弃道:“有合用的阵法,你早不拿出来?”

    管南悬轻飘飘地道:“我嫌脏。”

    闻言,那只玄色的旋龟凶恶地“哼”了一声,似是不满管南悬的评价。

    而墨灵申则将视线从管南悬身上移开,瞥向了面前二人握在一起的手。

    牵着人沾了“淤泥”的手,倒是不见他有半分嫌弃?

    他再深深地看那两只手一眼,不由一想,方才若不是管南悬横插一手,让他捞到了许乘月,此时与人握在一起的手……

    心思一乱,他不禁闭了下眼。

    睁眼时,就见管南悬直直地看着他,面上挂着一抹笑,但眼里却是意味不明。

    他倏地别开视线。

    这场收兽的战斗,以这种方式宣告结束。

    墨灵申用困兽瓶收了旋龟,而作为交换,他将身上沾了旋龟“淤泥”的袍子阔袖裁下,交给对方。

    懒得琢磨管南悬搞什么幺蛾子,墨灵申丢下一堆狼藉,一甩袖便出了这户人家。

    要复原这家被破坏的东西,势必要施咒修复,想到那双掌并拢的手势,墨灵申下颌都绷紧,索性眼不见为净。

    许乘月亦是这样想的,眼不见为净。

    她就立在屋前高一级的石阶上,伸长了右手,被管南悬夹在合起的两掌手心,她真就不偏头,也不抬首去看他,只是一面努力忽略他手心的温热,一面要替他挡下要来东院的各路人。

    这着实是个耗费精力的活儿,待到人家的东院恢复如常,他二人才以大手握小手的姿势,抽身离去。

    许乘月揉了揉额角,待到其不再突突直跳了,她才垂手,正此际,她闻听一声妇人的嚎啕,是那彻底失了双生儿子的白发人,在表达着她深深的苦痛。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脑海里浮现出末世师父那张不时便呆木的脸,许乘月有感而生。

    也不知末世的师父,如今过得如何了,是否还像从前一样,喜欢面向着苍凉的末世大地,在朦胧的月色里,独坐一隅,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石像,守望了千年之久,却仍未等来自己要等的人,哪怕只有一眼的青睐。

    右手上传来一不轻不重的握力。

    许乘月侧首看去。

    她先看两人被迫粘在一起的手,而后才抬头去看身边的人。

    视线越过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最后落在他的唇角,因那处小幅度地扬起,似是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人们的悲喜并不共通,许乘月小小茫然了下。

    肚子恰在此时发出“咕”的一声响。

    许乘月伸手捂住肚皮,想,自打她装疯卖傻之后,那丧良心的管家人便再没给她管过饭了,算一算,她已有好几日没吃过东西了。

    练气期的弱鸡,是经不住这样的虐待的。

    管南悬言语上没对她进行嘲笑,可眼看那越翘越高的嘴角,她已不想跟人再计较,只是望着左前方那看起来就很贵的酒楼,咽了咽口水。

    然后,行至这条路的尽头,她便见管南悬脚尖一转,朝左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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