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11第十五章

    靳一梦从梦中醒来时,李/明夜正在他身侧安睡。此时仍是深夜,漆黑的房间中,她背对着他,呼吸平稳,神思安宁,海藻般浓厚的红发流泻于枕上,赤/裸的脊背上,沿脊椎而生的一片青铜色蛇鳞随着她的呼吸焕发出淡淡的微光。

    “完/事了?”沉睡中的女子忽然开口。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

    “完/事了。”靳一梦笑着应了一声。他抬手将她揽入怀中搂紧,又为二人掖了掖被子,将她所有裸/露于微凉空气中的躯体牢牢裹/住。在生理上,他很清楚恐怕只有超低温才能伤到对方,但在心理上,他仍然觉得她一没盖好被子就会着凉。“包袱丢出去了,康纳接的。”

    “他本人接的?”

    “嗯。”

    “真是伟大,不过这也说不准……虽然他应该算是耶梦加得而非尼德霍格的信/徒,但对极端渴求力量来改变现状的人而言,这一点点差别大概并不重要,而成为某个神的容器,或许也根本算不上代价。不少人甚至求之不得。”李/明夜抬手整理自己的头发,平缓笃定的语气骤起变化,“起来!又压到我头发了。真该死,一个战士就不应该留长发,头发比我还长,怎么跟人打架?”吐槽两句后,又平静下来,“既然康纳肯接,那么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会得到他的配合,这能给我们省不少事。”

    ——靳一梦本打算在四人前去探索天/网基/地时先观望一下,若是基/地风险不算太大,则中途开溜去最远的拓区随机拔擢一名土著,但他在与李/明夜商量之后,将计划更改为“提前将法相赠与康纳”。提前赠与法相,且使受赠者拥有一定范围内的自主选择权,确实会增加不确定性,从而增加风险,但只要受赠者肯合作,这种风险立即便会转为收益。

    ——尤其是当受赠者乃是本就法相无望、身负重担,又领/导着一个近乎慢性死亡之城邦的康纳时,他的自主选择余地是相当有限的。甲之砒/霜,彼之蜜糖,“成为神灵容器”一事有多少人避如蛇蝎,就会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即使康纳是避如蛇蝎的那一个,法相本身仍能被视为足以左右局势的战略级超级大杀器,而像这种战略级超级大杀器,一旦被人发明或拥有,它的被使用都会变成注定的命运。更何况,希望之城的情况本就足够糟糕,糟糕到所有人都在努力改变。

    ——总之,李/明夜在分析过后,认为康纳得到法相后“很快就自己或找其他人使用该法相”的可能性极大,灭/口翻/脸等其他可能性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却也是极低。在手握法相、随时可以突破的前提下,比起翻/脸灭/口来,他会更加倾向于主动提/供合作,以降低他们的任务行为对希望之城可能存在的破/坏性。比起靳一梦更偏向于孤狼式的短平快处事方式,李/明夜从来都是更倾向于同他人合作,以博取更大收益……这大约就是裁判官和议员的区别了。

    “确实能省不少事。”靳一梦将手臂伸向她。她微微抬头,由他将手臂搁至自己颈下,手上仍慢条斯理地整着头发。他偶尔帮她顺一顺发/丝,口/中则语气散漫地说道:“老/子就一直觉得,跟那两个家伙出来是真挺烦的。这次出来,有公事也有私活儿,公事要糊弄土著,私活儿要糊弄那俩,土著不好糊弄,那俩也不好糊弄,要糊弄一边,还要拉着一边糊弄另一边。这他/妈/的,老/子是干保安的,又不是干间谍的……”

    “你就庆幸吧,之前还要多糊弄一个我。”李/明夜轻轻哼一声,“我最好糊弄,是吧?”

    “哪有,你那是相信我,不然你最不好糊弄。”他笑道,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一下,“其实我最不想糊弄的就是你了。你想啊,要是我对你都没法儿说实话,那这世上我哪儿还有能说话的地方?只能一直憋着,憋到哪天爆/炸,得,炸死算了。”

    “你应该永远对我坦诚,当然我也一样,因为不论坦诚与否,我们一切行为的后果都需要由我们共同承担。”她顿了顿,“总之,你在梦里经历的一切,都在我们预料之中?”

    “也有预料之外的事。”靳一梦说道。他等李/明夜整完头发,又卷起被子,将她的手臂裹了进去。他慢慢向她讲述了自己于康纳梦中的发现,包括他们此刻正在一个梦里、这个世界的真/相与其同黄昏之战的关联,以及本宇宙数千年来无一成就后天或先天法相的原因……在这一过程中,她一直安静地倾听,呼吸始终平缓,仅心跳略微变化了几次。

    末了,他又停顿数秒,方轻声开口:“所以,我们那次去《加勒比海盗》,并不仅仅是因为张天然。”他们的《加勒比海盗》信标来自于堡垒,那时天/网就已事发,想必堡垒组/织的真正主人已经获得了不少情报,足以推测出他们今日所要面对的究竟是何物。这种一路被安排的感觉固然令人不爽,但不得不说,二人如今已经非常习惯了。

    “张天然……”李/明夜冷笑一声,“那本是我的必经之路,是他在往我的必经之路上凑,他希望我知道他,然后主动去找他。”她顿了顿,没有再提及张天然,只是皱眉凝思,“从探索的角度来分析,既然我们去过那里,那么我们说不定已经在那次历练中获得足够的东西了。这些东西对这次探索应该并非必须——至少不是对堡垒和真武堂中关注本次探索的大能力者而言必须的东西,但对我们却不一样,或许会给我们带来一些额外的开展。我没能获得慧眼,也没能吃掉欧顿……”

    “各有各的缘法儿,你现在回去吃也来不及了。”靳一梦笑道,思考了一秒,“我们已经获得而且跟前代隐者有关的话,古天人的炼成方式?”

    “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当时其实并没有‘炼成’它们,只是在‘还原’它们,那些物质本来就在那里——而且它们的特性非常坚强。若是要在这里‘炼成’它们,一个能自/由穿梭于幻想和物质现实之中的意志容器……”李/明夜沉吟片刻,“我需要一点时间做些实验,必须要确定一些东西。”

    “你需要多久?”他问道。

    “我说了,只需要一点时间。明天一天足够了。”她回道,语气平静而自信。

    “那我不用额外等你了。”他笑道。

    “嘁。”她轻轻哼了一声,其态度相当傲娇不屑。

    “这么有把握啊,看来明天中午用不着请假了。”他笑着说道,伸手上去捏了捏她的下巴,“中饭想吃啥?”

    她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反正不要是鱼。”

    他习以为常地将手挪到她胸前,牢牢罩住。“羊肉?”这里没有羊,不过有一种跟羊很像的生物——并且肉质鲜美、滋味上佳,比一般羊肉好吃得多。

    她拍了一下没拍走,便也同样十分习以为常地默认了。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红焖羊肉,烤羊排。嗯,还想吃米饭。”

    “米饭变不出来呀……”这地方就没大米,而他显然不会为此去找阿斯特罗。他想起了希望之城特产之一的空气淀粉,以及流传于平民区的诸多花样百出之面食——虽然免/费发放的糊糊很有营养,但大家都不爱糊糊。“馒头行不行?”

    “噫……”

    “羊肉泡馍。”

    “嗯那行,羊肉泡馍。”

    “好。就是这羊肉泡馍呢,传统都是加香菜的,这地方香菜不好找……哎呀!”他的手被她抓起来咬了一口。其实并不疼,但不妨碍他发出一声极做作的惨叫。“领/导,哎呦领/导,讲点道理嘛,找不到香菜也不能咬人啊?”

    她恶狠狠地磨牙:“还香菜,又香菜。明天不吃羊肉了,改吃你!就从这条胳膊开始吃。”

    他哀叹连连:“哇靠,这他/妈伴君如伴虎啊,一个伺候不到位,胳膊立马就没有了……”

    ……

    (和谐。总之靳一梦为了给自己被吃掉的胳膊报仇,决定把领导吃掉)

    .

    后日半夜,一个精挑细选、仔细推敲过的时间。

    彼时列夫、以利亚与他们的军团尚未归来,阿尼正在参与一项由保罗主持进行的生化实验项目,米哈伊尔正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加班,以完善因李/明夜和阿斯特罗的到来所带给他的新灵感,弗拉基米尔则一如既往正在闭关。因此当那条红色警报被传入侦情所、工作人员第一时间拉响“暴/露警报”时,第一时间作出响应的人,除了早有准备的四人之外,便是康纳。

    所谓“暴/露警报”,顾名思义,正是指“希望之城的暴/露风险”,在希望之城的诸多警报之中,“暴/露警报”是最为严重的一种。若是按颜色来分类,希望之城一共有五种颜色等级的警报,但暴/露警报仅有橙色与红色两个等级,而哪怕是程度稍显轻微的橙色等级,亦必须要出动圣者来解决。在城中所有设施和机/构启动撤往拓区的预案、所有民众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时,负责解决警报的圣者必须前往警报发生地,迅速抹除或带回一切可能指向希望之城的痕迹,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拓区、隧道、设施、暴/露者等。

    在解决警报的过程中,其行/事标准是一视同仁的抹除,还是竭尽所能的挽救,取决于该警报的颜色,而警报的颜色则取决于一个标准——暴/露于天/网视线中的机械或有机体,是否接/触过或即将接/触具备强大情报能力的天/网单位和拜机械教成员。随着战争结束、承平日久,天/网留在这颗星球上的军事力量亦随之逐年降低,其大部分生产基/地中驻守的军事力量也颇为有限,基本仅是为防御周边异兽所设,像这样的生产基/地,其中机械与拜机械教成员多为生产运维单位,基本可视为不具备强大情报能力。但不巧的是,这次不一样。

    本次“暴/露警报”所指向的天/网基/地相当完整,也相当完善,从其交通物流线路情况来看,该基/地算是天/网的区域级集成中心,不仅承担调度整合工作,基/地自身应该还承担了一些高级生产或研发职能。而这样重要的天/网基/地,理所当然有相当不俗的军事力量驻守,亦有拜机械教分会驻扎,总之绝不可能缺乏具备高级情报能力的天/网单位或拜机械教成员。而根据情报显示,本次被该天/网巡逻队发现的开拓团成员,预计很快将会被抓/捕并押/送往那个基/地,希望之城相关情报的泄/露只是时间问题——并且,时间相当紧迫。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再加上唐正等四人主动请缨,更兼之各项预案完备,康纳很快就下达了命令。四人将会获得一艘黄金时代的空天驱逐舰、半个“使徒”军团以及一支都卫队小队,迅速前往该天/网基/地并将其彻底摧毁——从历/史经验来看,这些军事力量足以牵制战时天/网的一个区域级控/制中心,摧毁如今的天/网基/地应当是绰绰有余。但若是此番运气不好,恰逢天/网已整装待发,试图摧毁希望之城,那作战方针便改为缠斗阻击,总之一定要为希望之城中人员设施的撤离争取足够的时间,至于康纳、阿尼等希望之城圣者则留下按预案主持撤离工作。另外,不论四人作战顺利与否,希望之城将会整个打包撤往某一隐秘地点,为防泄/露,该地点暂时不会告知四人,一切等战后通/过评议会中灵魂碎片联/系。但重点还是他们四个一定要死保舰船尤其是隐身系统,否则出去后可能就回不来了。

    不得不说,康纳从数个预案中挑出的这一个是很有道理的,毕竟黄金时代的舰船不比他本人亲临弱多少,超远距离攻击方面甚至犹有过之,战力支援方面完全符合他们的要求;但与此相对的,该舰船自动化程度极高,操作难度和系统复杂程度也是不低,因此除了各军团的高级军官之外,也就只有都卫队接受过各科目专/业操作训练。理所当然的,既然会操纵船只的这些人都是军/队高级成员,那么他们自然通通加入了评议会,这也使得康纳可以直接远程遥控指挥,以免四人作出会危及希望之城的决策。另外,以靳李二人的阅历,不难听出康纳未说出口的潜台词——这艘船很强很珍贵,所以一定要还,人也不要全打光了,至少要留足人把船开回去……

    总之,康纳下达的命令不仅完全合情合理,更能平衡各方需求,如唐正、阿斯特罗虽意外于事情的顺利,却也没有因此生疑。况且于他们而言,一艘和康纳差不多强的战舰跟来,绝对比康纳本人或其他圣者跟来要好很多,他们遇敌时尽可以使尽手段。

    弗拉迪米尔向来是康纳的人,康纳下令,他自然沉默遵从,反倒是阿尼提出了异/议。她认为四人还未来得及习惯黄金时代的武/器装备和作战方式,恐怕很难完成作战目标,因此最好还是自己带着军团上。

    康纳摇摇头:“你和半个军团都要留下来协助撤离。”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这次作战的目的并非是给天/网造成损失,而是为了我们的留存,希望之城的撤离才是真正的作战目的。不要意气用事,耽误大局。”

    靳一梦也帮腔了两句:“你们这个撤离预案……我刚看了一下,看样子是把这整个球打包带走吧?”他口/中的“这个球”指的是整个希望之城——即这镶嵌在地层里的一整个直径十公里左右的超级大圆球。像这样的巨球,就算伟力如文森特,真能展/露法相,简单直接地叼起带走,但等到目的地后,这“球”中恐怕也剩不下什么了。可想而知,从“打包”到“移动”再到“安置”的整个过程,都需要一系列复杂至极的科技与神乎其神的魔法手段,才能保证一切妥当。他挠了挠头道:“你们这个预案太复杂我一时半会儿看不太懂,也没跟你们演习过,要让我们四个留下来,估计都帮不上你们啥忙,不添乱都算好了。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出去打仗算了,像我们这帮人别的不会,打天/网还是会的。”

    于是阿尼便没有再提出意见。

    简会开完,军部顿时忙得鸡飞狗跳,阿尼和康纳各自回去点人出征,军备处忙着做一系列战前准备,四人则直接去机库。途中李/明夜拉着靳一梦窃窃私/语:“这家伙真抠啊。”

    “已经不算抠了。就是在共/和国,老/子要敢把这种船随便报销,回科洛桑了也是得交报告的……”靳一梦倒是为康纳说了句公/道话,“而且还得上审/查会,非战时就是这样,烦得要死,妈/的阿斯特罗之前炸那么多船屁事没有,轮到老/子就倒霉。那次□□塔星的事儿不就是这样吗,盖伯特(某叛逃绝地)那几个在博纳星区搞□□/和国联/盟那次。他/妈/的,现在想想真是冤,我本来只是路过……”

    “冤的是谁啊?那几个绝地本来都是有死亡报告的,这都被你逮出来。”李/明夜说到这里,又抱怨起来:“说起这个,我那时就想跟你吵,结果见到你就忘了,这次补上。你把人逮出来也就算了,直接杀了毁尸灭迹不行么?还把人带回来,害我这边整改倒查忙了好久。”

    “不是,这我有啥办法啊?这整个过程都有记录的,他们一露脸,我带不带回来都一样了。”靳一梦无奈说道,“我那时候一查生物识别,你发的通缉令里没有,就知道坏事儿了,但左右看看那么多人呢,我也没辙了,总不能都杀了吧。本来上个审/查会而已,麻烦是麻烦,老/子有后/台又不怕,别搞最后要上军事法庭了。”

    “那次我及时把黑锅扣给了大共/和国军,说是他们死亡确认没做好,不然先别说整改了,估计你之后还得到我这里来抓人。都让你把人抓光了,我找谁来干活?你知道万一你在我这里抓出一个人,我会多出多少事吗?”李/明夜没好气说道,“你要搞清楚,我们当/官是为了以权谋私,为了资源产出,不是让你真尽忠职守的。你大裁判官铁面无私,坑我?”

    靳一梦笑嘻嘻的:“没人干活了我辞职继续给你当秘/书呗。消消气宝贝儿,消消气,我那次也是实在没办法不是……”

    “绝地神殿庙小,容不下大裁判官。”李/明夜对靳一梦翻了个白眼,甚至嫌弃地松开了挽着他的手,往旁边靠了靠。他旋即腻上,继续嬉皮笑脸,她没好气道:“笑也没用,你用这张脸对我笑,我是不会消气的……”

    后头靳李二人在打情骂俏,前面阿斯特罗与唐正也在交谈。唐正听闻阿斯特罗曾在《星球大战》中指挥过舰船,遂问他是否能在短暂学习后掌握这艘战舰,从而使得这艘舰船能完全为他们所用,而非依靠土著。以他们的级别来说,战船资料在评议会中乃是公开的,阿斯特罗遂一边浏览,一边说道:“这艘船自动化程度很高啊,操作起来不需要太多人,这很方便,让我再看看……嗯,不行,它的智能化程度也很高。像这样的机械造物,我确实可以让它短暂‘活化’,只是这样一来,我就必须分心控/制住这艘船了。万一它更喜欢天/网和拜机械教呢?这也说不准。”

    “你的意思是,为机械傀儡赋予灵智么?”唐正思考了一下,问道:“是否可以控/制赋予灵智的程度?”

    “这个很难把控啊。既然我赋予它足以让它‘自/由开火’的智慧和意志,那么对于开火目标,我就很难做到完全精确的界定了。义体化程度在多少以下才算是友方目标呢?需要采取哪种杀伤方式呢?我们先假定我在活化这艘船时适度限/制了它的智慧,并为它设定了明确的行为界限,那么好,现在有一个重要敌方目标必须要迅速杀伤,否则会给我方造成巨大损失,若是要杀伤该目标,则需要使用重火力,可这种程度的火力却会将重要目标周围的数个友方目标一并杀伤,那我们的船该怎么做呢?”阿斯特罗说到这里,不由笑了一下,“唐,你有不少战场经历,想必应该知道,这已经算是战场上最简单的情况了。”

    唐正听到这里,也不由失笑:“这般麻烦!我若是这艘船,恐怕也会更喜欢天/网——只要义体化程度低于70%,通通击杀了事。”

    “其实在许多时候,临场反应需要的并不是多高明的智慧,而是需要一个能够承担责任和信任的实体。”阿斯特罗说道,“在《星球大战》里,我有过许多AI和智慧生物下属,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状况:同样一个命令,若是直接由AI下达,士兵们总是更不愿接受,即使士兵是理论上100%服/从命令的克隆人也不例外。但要是由其他人转述,而且,咳,在转述时表现得像个独断专行的暴君,那么执行率就会显著地提高,即使这个命令是要他们去送死也不例外。”

    “确实是这样。”唐正深以为然,“人总是迷/信权威,越是权威,就越会服/从。在下达的命令将会严重损害下属的个人利益时,你若是表现得不够权威,他们就会有思考的余地,一旦开始思考,就会开始权衡利弊,进而讨价还价……”虽然同样说着说着就莫名其妙地跑题了,但很显然,这二位等阶总负责人在这方面颇有共同语言。

    对比土著的紧张和忙碌,四人对即将来临的大战,态度都颇为松/弛,不过话又说回来,想要让这四位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角斗/士感到紧张,那也委实不太容易——尤其是在靳一梦通/过唐正所提/供之锚点和自身数个灵魂碎片,将自身的力量延伸至作为目标的天/网基/地之后。此时此刻,他们仍在希望之城,却已经能掌控全局了。

    唐正百忙之中,仍是抽/出时间为孤星避难所加入开拓团的幸存者送行,当然不是因为他竟然对这些本质上是复生死人的土著生出了怜悯之心,而是为了将手头的虹之玉以护身符的形式送出。该锚点能够有效延长靳一梦的施法范围,使得他不仅能够随时完全吞噬那几名幸存者的灵魂,将其直接化为他的分/身,又能通/过锚点,使分/身暂时“共享”他的一些耗能较小的功/法。毫无疑问,一些比较基础的感知类功/法赫然正在其中。

    诚然,比较基础低耗的感知类功/法,效果还不如靳一梦本人隔着数十公里遥遥望一眼,但基/地周围设施的大致功用和危险程度还是能预估出来的。除此之外,多的这几具分/身虽说是肉/眼凡胎,但这并不影响数百公里外靳一梦本人的阅历与见识。当然了,靳一梦的那几名分/身此刻是囚犯,并且正在一辆运囚飞船上等待落地,这使得他施展阅历和见识的机会比较有限。不过,根据他的感知结果和地图分析,这辆车大约还有一百多公里距离就要到了……

    恰在此时,靳一梦忽然皱起眉“啧”了一声,其他三人瞬间止住各自话头,将目光投来。他望了望三人,耸耸肩:“不是啥大事。来了个铁皮人往舱房里放毒气,被麻翻了。”

    “大部分开拓团工/人的呼吸系统都接受过义体化改造,麻/醉气体用处不大吧。”李/明夜说道。要知道毒气可是地/下作业的常客了,因此呼吸系统改造算是开拓团最常见的义体改造项目之一,一些开拓团甚至对该项目有补贴。“这帮人拿对付其他庇护所的习惯来对付希望之城的人?”她又想了想,“也可能是固定程序。”

    “看样子确实是。”靳一梦笑道。只要没有摧毁虹之玉,分/身被麻倒就并不影响他的力量延伸——于施术者而言,分/身可以是一个强度不大的锚点,也可以是施法的容器和媒介。他们存在,他的耳目就在,他可以随时让他们醒来,也不介意他们此时继续沉睡。“哎呀呀,才倒了十七个,总共七百来号人呢,看那铁皮人给愁的……”他停了一会儿,又笑了:“呦,有人想造/反。”

    “你们到了?”李/明夜问道。

    “还没。”

    “那现在就造/反有点早了,也并非明智之举。”李/明夜笑道。他们的计划中本就有让靳一梦用分/身里应外合这一步,只不过,这一步最好还是等运输船到了基/地再说。

    “你好像很喜欢别人造/反。”唐正说道。

    “那是,你这种贵/族老/爷不喜欢,但老/子最喜欢造/反了,自己造/反别人造/反都高兴。”靳一梦略一停顿,又笑:“这我得爬起来了,给他们出出主意,这时候造/反不太合适。虽然在船里机器人不能用啥重武/器,但地/下有炮台啊,船也纯遥控的,连个方向盘都没有……”

    阿斯特罗听到这里,便问道:“那么,一切继续按计划进行?”

    靳一梦颔首:“一切按计划进行。”

    .

    沉没于深水之下的、重逾千钧的闸门缓慢地开启,放出小山般宏伟的巨舰,随即又缓慢合拢。那深邃如直通地心的无底深渊就这样闭合,水底的世界又被抹平,仍是漆黑一片。只是浑浊激荡,砂石水流纷纷扬扬,混乱不堪,不复平日的静谧。

    恰如此刻的希望之城。

    撤离预案并不简单,与之相反,它十分复杂。关于拓区暂时断联的处理、关于城中生产设备的静滞、关于城中物资的储存、关于内外通道的断开关停、关于城中人口的安置、关于事后该如何抹平撤离的痕迹……纷纷扰扰,千头万绪。阿尼正焦头烂额时,忽然从几乎同时送达的数百条汇报请示中发现了异样:有下属汇报,康纳将部分事务转由她处理,因此需要她来批示。

    也许他是去处理评议会了,阿尼心想,毕竟想要妥善地容纳和带走一个意识聚合/体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皱皱眉,接下了骤然暴增的工作量。

    阿尼对预案的整个流程都很熟悉,而这些工作对一名圣者的脑力而言也不算什么负担,只是有些担心康纳,毕竟评议会的处理也是这次撤离的重要难点。她一边处理工作,一边放开意识,在城中寻找康纳,却意外地发现,不仅没有找到他人,更没有在评议会附近找到他留下的痕迹和能量波动。按照常理来说,一名圣者不加掩饰的路过,会在世界的灵能层中留下十分明显的浮游能量印记,肉/眼凡胎的凡人无法捕捉,但在修行者眼中却一目了然,就好像洞悉白纸上显眼的墨迹。

    康纳?阿尼便用灵魂碎片呼唤他。她想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却意外地发现,属于康纳的那份灵魂碎片没有任何回应。它是如此的沉默,就好像一截死去的断肢,被其主人弃置于此,完全抛弃了它与本体的联/系。

    ——托马斯·康纳的身/体、力量和自我认知源于约翰·康纳,但他的灵魂却不同,他的这一部分,源于七十年/前那场仪式汇聚的、足以形成一个意识聚合/体的强灵类能量。正因为此,虽然他在评议会中拥有堪比约翰·康纳的“权限”,也唯有他能够凭借两个自我之间的联/系与差异做到无害地容纳评议会,却也是同其他人一样,要将自己的部分灵魂分割出来放入聚合/体之中,而后才能使用这部分“权限”。就好像作为主人,人们可以合法地抄起一台电脑直接将其搬走,但若是要使用这台电脑,却也一样要遵循规则、开机登录用户账号一样。

    “康纳?”阿尼诧异地低呼出声。他想/做什么?难道那片灵魂碎片的存在会影响他容纳评议会?可他在昔日定下预案时却没有丝毫提及。不知为何,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预感——有大事将要发生。

    秋风未动蝉先觉,这是一名老牌圣者对世界变化的敏锐感知。身/体中躁动的灵能浮涌不定,就如一个沉闷阴森的夏日午后,只等那第一声撕/破乌云的雷鸣。

    阿尼决定亲自找到他。她离开了办公室。或许是那莫名预感的牵引,她的目的在第一个地点就达成了。

    ——那是康纳的房间。房门紧锁,室内安寂,门内门外完全隔断,即使从“术”的层面都完全无法渗透,好似两个不同的世界。阿尼皱了皱眉,伸手敲门。她知道康纳能察觉。

    片刻后,门内世界裂开一丝缝隙,传出一声轻叹:“阿尼。”

    “你……”阿尼话头一顿。康纳的声音很平静,却莫名令她有种惊心动魄之感。她稍一犹豫,话锋一转:“需要帮忙吗?”

    长久的沉默。终于,门内说道:“做好你的工作,就是你唯一能帮我的事了。”

    “我还能陪你说说话。”阿尼说道,“你怎么了?”

    “我啊?”康纳忽然笑了一声,“我在看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阿尼有些迷惑。康纳的房间一直都是直白朴素的制式风格,直到最近装修热潮兴起,他好像才对自己个人空间的陈设稍微上了点心,据说他悄悄倒腾了许久。其他人对他的装修心生好奇,提出参观,都被他严词拒绝了,称自己还有一些陈设没有选好,等彻底完工再说。她便说道:“你终于装修好了吗?”

    “是啊,终于装修好了。”康纳的嗓音很柔和,“这对我来说有点困难。你也知道,旧时代的时候,我还没有诞生,所以我必须先搞清楚那些影片中的装修风格和器/具都有什么用处,我会不会喜欢。炼器对我来说不难,但我好像一直找不到最合适的,所以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直到刚才,终于完工了。”他顿了顿,低笑一声,“都到这时候了,再不完工也来不及了。”

    阿尼越发心惊肉跳。她放柔声音,轻声说道:“既然这样,你不请我进去看看吗?你答应过我的,康纳。”

    “康纳……”康纳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又是半晌无言。就在阿尼抑制不住地想要再次开口之前,他终于又说话了,只是换了个话题:“你很久没跟我聊你的信/仰了。”

    “确实很久了——因为我已经不信很久了。”阿尼轻声说道。其实严格来说,她从未跟托马斯·康纳讨论过她的信/仰,真正同她讨论信/仰的是约翰·康纳。后来她亲眼目睹自己供职的教/堂倒塌,信奉的神明雕像破碎,那一刻,就好像某种枷锁被打破,她相信了黄金时代广为流传的“神明已死”之说。当心中的神明倒地死去,重新站起的是她自己,她为自己树立戒/律,为自己锚定价值。她因此成了圣者。“但我的宗/教知识还在。你想听我布道么?”

    “跟我说说主神和从神吧。我记得创世神尼德霍格是独一无二的,其余所有神明都是祂的从神,比如你信奉的农神巴尔。那么,农神巴尔有从神么?”

    “有啊。农神的从神有四位,第一位是枯荣之神魔苟斯……”

    “枯荣之神?”康纳的语气有些好奇,“在我印象里,这位神灵似乎被称为‘衰败之神’和‘腐/败之神’。”

    “这是一种蔑称。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些大兵该少玩点儿游戏,游戏对宗/教的解读是很片面也很狭隘的!那些厂商只知道肆无忌惮地搞噱头,就该狠狠告他们几次。”阿尼哼了一声,才说道:“腐/败是新生的一部分。当作物枯萎,腐/败成泥,才能滋养沃/土,孕育新生。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是农神的权/柄,亦是祂的威能。人呱呱坠地,蓬勃生长,一如作物的春夏,人长成生育,油尽灯枯,一如作物的秋冬。农神栽培的不仅是植物,更是每个人的一生,在人的一生中,甘霖和阳光、风雨和雷电、衰老和死亡,都是不可避免的自然。因此枯荣之神也是农神的从神,因为祂诠释了祂的部分威能,代行祂的部分/权/柄。繁荣终将枯萎,枯萎孕育繁荣。”

    “很有哲理的解读。所以我一直就觉得,宗/教归根结底是一种哲学,是凡人解释世界运行的方式。”康纳笑道,“再接下来,是不是该到你了。”

    “从古代文献还原的资料上来看,应该是这样。”阿尼也笑了一下。尼德霍格的从神是农神巴尔,农神巴尔的从神是枯荣之神魔苟斯,而枯荣之神魔苟斯,自然也有自己的侍奉。从古籍资料还原出的信息里,侍奉枯荣之神这种等级之神祇的存在被称为“天使”或“持神谕者”,他们侍奉神明,传播神的意志,享有神的部分力量,或身为容器,撒播神的光辉,展示神的权能。古籍中对天使和持神谕者们的力量展现有十分清晰的描述,因此修行者和历/史学家们可以很轻/松地确定他们的真/实境界,只不过……“假如教宗还在的话,我倒是可以受封天使,但你应该不行,你一直没有加入战神教/会。你只是圣者。”

    “受封天使?”康纳轻轻笑了一声,“不是巴尔或魔苟斯封,而是农神教宗封么?”

    阿尼叹了口气:“神明已死,你知道的。这只是一个宗/教意义上的头衔而已,不像远古了。”远古时受封天使或受封成神,可跟现在不一样——那是真正的拔擢。

    “是啊,神明已死……”康纳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是长久的沉默。终于他又开口:“阿尼,如果你能受封……”他顿了顿,又道:“算了,没什么。”

    “你想说什么?”阿尼蓦地又感到了不安,“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扭扭/捏/捏的。”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啊,尼德霍格,巴尔,魔苟斯,这些神明,我们一直简单地将祂们统/一称为神,但其实祂们的位格和力量都是不一样的,否则就没有主神和从神的区别了。同为神明,祂们有高下之分,强弱之差,只是我们没有达到那个位格——几千年来都没有人超越我们当下的位格,所以我们也很难去界定和描述祂们,宗/教学界和修行界也因此缺乏一个权威的解释。”康纳说到这里,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开口,语气复杂:“但我现在知道了,我们目前位格的更上一层位格。这个位格的名称是……法相。”

    “康纳!”阿尼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发生什么事了?”

    “叫我托马斯吧。”康纳说道,“这才是我的名字,我给自己取的名字。以后……希望下次见面时,我能够告诉你,我仍是叫这个名字。”

    阿尼心中的不安已经达到顶点。她隐隐有种预感:剧变的时刻即将到来,而她没能阻止。她扑向那扇门,掌心汇聚光华,凝成一把巨斧,重重劈下——这一击即使足以摧毁小半个军部大厦,但那扇门巍然不动,将所有力道吃了进去,瞬间消弭于无形。最后,那光芒化成的巨斧只是落在了门上,就好像人们把随便一样东西轻轻放到桌上一样,激不起半点动/荡的涟漪。

    “这样敲门吗?”康纳发出一声轻笑,“以后脾气不要这么差了。”

    “托马斯·康纳,你给我开门!”阿尼又是一斧劈了下去,仍是无用功,这令她惶恐不安,近乎于愤怒。“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遇到什么事了?”

    康纳没有再理她,只是自顾自说道:“我有时真羡慕他。”

    阿尼这次凝聚出了两把光斧。她整个人焕发出光芒,眼眸变作纯粹的光/明,如同两轮太阳。她的肌肤好像流动的黄金,发/丝鼓荡璀璨犹如挥发的白银,她整个人都在光化。这是她蓬勃至极的力量,如此的澎湃,几乎要突破肉/身的桎梏,形成属于自己的法相。在这个形态之下,她可以让所有人充满勇气,为至暗的地底带来光/明,不到一秒踏遍希望之城的每一寸土地,融化最坚/硬的金属。但她仍然打不破那扇门。

    她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坚持不懈,但康纳恍若未觉,只是平静地倾诉着。他的声音是那样的低沉,又是那样的清晰,萦绕耳畔,直入心灵。

    “我记得一切。我记得晴朗的白天,记得漂亮的夜空,记得第一座太空堡垒升空时的举国欢庆,记得那天学校虽然没有放假,但老/师播放了直播新闻,跟我们一起倒数。我记得中学毕业舞会,我穿着妈妈挑选的正装,拿着爸爸买的一盒花,邀请心仪的女同学跳舞……很遗憾,我被她拒绝了,但另一名女同学站了出来,她邀请了我。我很感谢她,她让我没那么尴尬。那天是我第一次亲/吻女孩子。”

    “我记得爸爸,记得妈妈,记得爷爷会做很好吃的蜂蜜烤肉,外公家有个很大的泳池,每当我们去他家过周末,他总会提前清洗泳池,放上一整池的水,并准备好我最爱的充气滑梯。我记得我的每一个朋友,记得他们跟我打球,记得他们跟我的每一局桌游,记得其中哪个经常耍赖。后来我当兵了,发的军服质量不好,很容易破,是我同寝的战友悄悄发了我一个网址,告诉我在这个店自己买一套,看起来跟发的没有区别,其实质量好十倍。我记得入伍时我其实是技术兵种,本来我该去开/战机的,是第一次体能测试发掘出了我的天赋,于是我的长官找我谈话,要求我转岗。呵呵,我那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转岗后工/资比原来高好多,有的是钱跟女朋友出去玩,所以立马就同意了。”

    “但我也记得,他们叫我‘约翰’。”

    “我记得这一切,但这一切并不是我的经历。从我一诞生,我就高高在上,我是圣者,俯视所有凡人,他们见到我时,恭敬地低下头,叫我‘大人’。他们每一个都独一无二,却又是那么的相似,面目模糊,就像螺丝钉那样平凡又普通,去掉一个,还有无数个可以替换。这两天中,无数次的,我问自己,真要为了他们付出一切,去赌一个我看不清的未来?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那些属于约翰的记忆,就开始侵扰我的内心……”

    “我喜欢那个世界,他记忆中的世界。那是他奋战的理由,也会成为我的。”

    “所以,我最终还是决定这样做。”

    “当下定决心之后,我又很羡慕约翰……如果那一切并不仅仅是记忆,而是真正属于我的经历,那么今日的我,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煎熬和挣扎。”

    “还是,有点怕啊……”

    这一句后,终至绝响。那留出的一丝空隙彻底闭合,严丝合缝,再无半点声息。阿尼茫然又困惑地盯着那扇门,她的目光中隐有恐惧。房门沉寂无声,门后的世界空无一物,只是沉默。

    等等,好像……

    阿尼霍然抬首,纯粹由光芒构成的双目穿透物质世界里安静的表象,直接看到了汹涌不定的混沌真/实。她看到某种极其庞大、难以形容之物,于命运的波涛洪流中骤然拔起,轰轰烈烈,顷刻间遮天蔽日,覆盖她目之所及的一切。

    门后那个世界像是发生了一场安静的核爆,无比的宏伟却又是纯粹的静谧。从物质现实到混沌灵能,从肉/眼可见的术和法,到她曾拼尽全力亦无法看清的命与运。她无法看清的东西,因它的光辉照耀,变得能看清了;她原本看得清的东西,因它的光芒照耀,变得模糊了。那样纯粹的伟大,具备比恒星更加沉重的分量,仅仅是辐射/出的引力,就足以定义虚假,同时也能否定真/实。就像把氧变成固体,又把铁变成气。

    整个希望之城都在它的光芒下,亦在它的阴影里。阿尼曾以为自己足够强大,此刻才发现,自己仍然渺小如蝼蚁。她茫然地抬起头,穷尽所有感知,终于在思想的边界、灵能的尽头,窥见了宏伟到难以辨别的、庞大又模糊的形影。那是……

    “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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