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地知先生,如果有人欺负你的话,我会帮你出气的。”

    “为什么啊?” 他发出抽气似的疑问。

    “难得您会这么想呢。”

    “不,这必不可能。”

    伊地知的脸忍不住扭曲了一下:“明明一开始星野对我是很温柔的,肯定不是兴趣糟糕又棘手的人,绝对有哪里我不知道的地方出了问题。”

    看他熟练地自我PUA,我忍不住心软了一下。

    “如果我像您一样选择拥抱每个人,肯定没法笑着祝福哈利路亚一路走好。”

    我若无其事地说:“是工作压力引起的情绪问题吧,伊地知先生本来就一直在勉强自己,自特级咒胎事件以来,伊地知先生连一天也没休息过吧。”

    “……呃,可是我也没做多少实质性工作。”

    “据我了解,您几乎都快变成虎杖同学的专职保姆了,就连新田小姐负责的相关任务,也是被您提前过滤以后才下达转交的——之前的墨田区的案子您也想接过来吧。”

    “那个是……我跟虎杖同学比较知根知底。”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与高层的意愿相悖了不是么,这件事本来就不是您应该参与进来的,当然我也一样。”

    伊地知沉默了,压力山大,片刻坚强地说:“我明白了。总之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五条先生就拜托你了……请务必坚持到我回来,拜托了。”

    我很镇定:“伊地知先生帮我想想办法吧?那个人就是个大龄儿童,习以为常地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呢,他早就被你们宠坏了。”

    “咦、咦咦?!”

    “我看平常校长、你都特别惯着他,每次都任由他一意孤行,转头收拾烂摊子,结果根本就是记吃不记打吧。”

    “哪里有人能打过他!”

    我“诶”了一声,叹气说:“确实,咒术界马上就要完蛋了。”

    “不不不,不……没那回事,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干到退休,而且高专也是东京都在运营的,我的养老保险要等退休才能拿到。”

    “真好呢,想到将来要每天重复无意义的人生,做不喜欢的工作,上班下班,就觉得生无可恋。”

    伊地知陷入沉思。

    车平稳地驶在高速公路,不断有迎面的车辆远去,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城市的楼宇天际线画出不规则的轮廓,是围城的深重的线条,有拼贴画般的烟火气息。

    “如果真的压力很大,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是很希望你能够去更高的地方展示才能,这件事最终还是以个人意愿为主,现在你还可以退出。”

    这倒是有些意外了。

    打从一开始,我就对咒术高层连同总监部都没什么好感。

    在无关紧要的小事强调自身主权的做法,实在太不专业了。毕竟由身份政治带来的摩擦,会导致沟通效率低到离谱。

    总监部每个月都要开展思想教育培训。拿诅咒和咒灵的视频图片投在大屏幕上,配着深情款款的音乐,信念与血腥共舞,感动与猎奇同在。

    就像在用恐吓的方式讲童话故事:

    咒灵都是坏的,我们要打倒诅咒哦。你要做一个好人,每天都要做好事哦。

    每次都觉得很搞笑。

    明明咒灵的产生跟咒术师一点关系也没有,却要平摊道德责任。

    明明最该受教育的是那群坐在办公室吹空调的,上班不炫富下班开豪车偶尔泡吧蹦迪的体面人,却要让在一线奔波的辅助监督跟着一起写检讨心得。

    咒灵害人是我害的吗?与咒灵战斗的不是咒术师吗?剥夺了咒术师容身之所的是咒灵吗?……

    不产生垃圾的咒术师,却承担了捡垃圾的责任。明明是百折不挠地努力战斗,越总因为无可挽回成了过错方。

    难道消灭了垃圾,就不再有诅咒与争斗,所有人就能获得幸福吗?

    或许任何人都不应该同情虎杖悠仁,年纪轻轻就被判了死刑,是因为他不懂事吃下垃圾的错。

    但本来这段时间诅咒活跃,还要特地选在这时候给伊地知调岗,绝对就是在报复——

    我由衷觉得。

    高层就是在欺负老实人和小孩。

    心太脏。

    虽然推三阻四会导致工作难办,但是凭良心做事一定会变成显眼包被人欺负刁难……

    我不喜欢。

    人间不值得。

    我简短地“诶”了一声,就看着窗外安静下来。

    “无所谓哦,虽然五条老师跟高层水深火热的,我跟咒术界的高层可没多少恩怨,只是一份工作罢了,没必要拿出跟敌人打仗的态度吧。”

    我发出了摆烂的声音,追问:“我其实是去体验生活的对吧。”

    “……”

    “是这样的没错吧?”

    “……”

    “看来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是背水一战,实在不行就辞职脱产备考大学算了。”

    “……等等,星野!不要突然放弃啊,你走了五条老师怎么办?”

    我面无表情念:“当然是为了重塑人类荣光而战,至于区区不才在下……就不在文凭上拖后腿了,妾身要全力以赴备战高考,争取考上好大学。烦请敬告,不胜感激。”

    “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听起来实在太奇怪了。”

    “这是充满大局观和正能量的生活方式。”

    “你这是天天找借口躲他,你这样躲下去是没有用的,就算跑到国外也会被抓到,还是好好跟他沟通会比较有用。”

    “是吗?伊地知先生……”

    “怎么了?”

    “高专的履历在学籍上有加分吗?”

    “……”(油盐不进啊!)

    “伊地知先生,您这是双标。”我试图对他晓之以情:“难道您愿意把年轻的孩子们一次次送上战场?把一切交命运的骰子,然后双手挥舞着十字在心头默念:哈利路亚!难道您不希望虎杖同学回到正常生活完成学业?难道您不想看到他成为一名作家?要知道,一名触动人心的作家能够在心灵上拯救比咒术师还要多的人。”

    “……星野桑,请容我提醒一句,在讨论这件事以前,虎杖同学知道他未来想成为一名作家吗!”

    谈笑风生间,已经到了便利超市门口。我跳下车,挑选了可以一分钟加热后速食的便餐、三明治,罐装咖啡等深受社畜喜爱的垃圾食品。

    结账拎着塑料口袋出来的时候,可怜的工作狂伊地知还在编辑短信。

    我钻进后座,关上门。“伊地知先生,我们的午餐已经买好了,接下来要去哪?”

    “……啊,已经好了么?那我们就回去吧。”

    他终于放下手机,打上信号灯拐了个方向,驶上高速。

    然后他的电话又响了。

    伊地知靠边放慢车速,一并接起电话。

    “是后续处置和伤亡统计么……好,好的,什么?传真机坏了,我稍后给您,电脑硬盘也坏了?近2年的数据也要一起打包?没问题,我这里留着备份……”

    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对面有多烦人。

    我看不下去地提醒他:“伊地知先生,您就没想过把我的电话号码给出去么?”

    “欸!?——”

    “这不是什么负担吧。我就要替代您参加工作了。”

    “对,谢谢你,就该这么办!”

    “稍等,这就调成飞行模式。”我在手机熟练地戳了几下,唉声叹气:“东京郊区的信号还真是不幸呢。”

    “……嗯,确实,就是那种感觉。”伊地知的镜片反射起亮光:“话说,星野,你为什么那么熟练啊?”

    这个没办法的。就算一开始不熟练,被人当做保底选项多了也就熟练了。

    尤其是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偶像”,不知不觉就被人加了很多设定,背了很多黑锅。

    “是这样的,我现在有点忙,请稍后再联系。有急事请务必留言,看到一定立即回复。”

    “星野桑,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吧。”

    “伊地知先生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很麻烦。”

    “那是两码事。”

    我略微换了个姿势,支起下颚:“甚至伊地知先生本人就是很好的例子。”

    “难道我也是麻烦大军的一员?”

    “伊地知先生,您也是高专的前辈了,知道世道险恶,难道你不会看谁都像坏人?”

    “话虽如此,这个世界肯定是好人居多。”

    “相应的就被塞了做不完的工作。”

    伊地知的眼睛一瞬间失去了高光。

    伊地知蔫头耷脑,默默关了音乐,仿佛有实质化的气压从漏风的关节飘散出来。

    “刚才竟然有被一枪毙命的感觉,真恐怖,我好像看到了人生走马灯,啊……五条先生的幻影在天空招手。啊抱歉,回想起了读书时候的事。五条先生是我在高专的前辈,比我大三届。高专是四年制的,咒术师经常出任务不在学校,作为新生其实很难看到他,却知道他很厉害……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是很多人的憧憬。”

    “是啊,伊地知先生。”

    “结果见到大名鼎鼎的六眼,迎来了死刑的宣判。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是趁早退学吧,感觉真像是心脏中了一枪。”

    “嗯!真酷,现在你们已经一起上过战场了。”

    伊地知垂头丧气。

    “我是无法战斗的咒术师……没办法与咒灵战斗,所以只能做一些平凡的工作。”

    “您其实是乐在其中吧。”我懒洋洋地说:“大名鼎鼎的六眼又如何,还是要在工作和生活仰仗您,不要说常规工作事务,连报销账单和买零食都不得不请您帮忙,我看您就是乐在其中。”

    我看他就是在五条悟一声声“伊地知”的叫唤中逐渐迷失自我。

    “……真是叫人寒毛倒立啊。如果是星野说的这种情况就有点……不,是太让人担心了。”

    “比起一味担忧焦虑,不如试着像家长一样成熟起来吧?”

    “五条先生可不是小孩子了,高专的其他人也不是。大家都是考虑清楚了,才会选择成为咒术师的。”

    伊地知欲哭无泪:“我知道。五条先生他用那种胡乱的方式。虽然有时候他表现得是有点病入膏肓,但他作为高专的班主任,一个顶尖咒术师,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应该像信赖五条先生一样,信赖大家……”

    我恍然大悟点头:“好的,这就马上把甜言蜜语转告他。”

    猛地一脚刹车。

    我及时抓住扶手和靠背,才没有被掀出去。

    “这种事情绝对不要啊!请千万不要这么做!”

    “好吧,反正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懂事地放下手机。

    伊地知过了很久才勉强说:“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伊地知先生听说过鸟笼理论吗?”

    “因为先有了一个鸟笼,所以需要一只鸟,这就是鸟笼理论。因为首先得到了一件【不需要】的东西,无论对鸟有没有兴趣,为了不让鸟笼被浪费掉,结果还是会去买一只【不需要】的鸟。”

    “我对五条老师,就是那只【不需要】的鸟。跟老师保持距离,也只是不想被骚扰而已。”

    商务车再次平稳地行驶起来。

    伊地知似乎觉得先前过激的举动很丢脸,别扭地闷声说:

    “有时候我也想跟五条老师躲得远远的,虽然他也没有真的揍我,但我还是怕他。不……也不是怕他,就是怕他惹出大麻烦,心脏承受不了。”

    “那您是求仁得仁,祝您旗开得胜,纵横万里。”

    “我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如果可以的话,请稍微照顾一下五条老师。”

    我低低笑了两声:“他又不知道我在躲他。”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星野,你刚才提到了鸟笼。”

    “对,鸟笼……很漂亮对吧。”

    我轻快地说,伸出五指,隔着贴膜的玻璃触碰天空。

    “这个世界对五条老师来说,就是一个漂亮的鸟笼。”

    “伊地知先生,其实我从来没有向五条老师要求过任何事情。”

    “五条老师只是觉得待在我身边轻松,没有其他意思。”

    所以是没有用的。

    没办法要求任何事情。

    因为是【一见钟情】么?

    那种东西是只会让人清醒地发疯。

    五条悟虽然表现得很幼稚,本质上是非常傲慢通透的。

    他的傲慢不是眼神不屑,不是阴阳怪气,不是故意找茬,这是非常低级的。

    五条悟的傲慢,是把别人当做路边的石头,不是看不起,而是看不见,不理睬。

    所以很多事情他不较真,也是真的不理会。

    咒术界的高层会挑衅他,包含着深深的恐惧,在意他的反应。高层的内在太脆弱了,必须用强势保护自己。

    他很强大,是被惯坏的天之骄子。

    对他人毫无共情。

    感情的掠夺是无法真正支配五条悟的。

    而这种食物链顶层才具备的强大,通常带来优势的就是——

    情绪的极端稳定。

    虽然一开始我就觉得他有装的成分,没想到这么离谱:他根本没有情绪障碍,从来都一以贯之的逻辑自洽思维鬼才。

    最强的咒术师有一颗冷酷的心,并不渴望他人的心,顺应天命负担起祓除诅咒的战斗,几乎没有情绪内耗,根本就是无可挑剔的恐怖分子!

    毫不关心他人的七情六欲,情绪外耗到让其他人严重抑郁。

    严格说来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

    事实上,我也无法想象他会跟某个人发展出特殊关系。

    因为我感觉他对我并不执着。

    更像是喜欢我所带来的安心、自在、舒服,可以任由他犯懒撒娇的感觉。

    他会迷上什么人吗?我不知道。

    他经常会用一种乱来的方式强迫我陪他任性,但是我感觉他并不想强迫我。

    明明擅自闯入别人的世界,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还妄想什么都不付出就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是人渣吧。

    还妄想全身而退。

    实在是很过分啊——

    他真的,相当过分。

    事实上高层还是问了五条悟(五条家主)意见。

    他很大条地说:借调到【窗】口下面?那不就换个地方舔毛吗?我看她到哪里都很岁月静好的样子,都给人干倒闭了还在享受生活。既不想上班,又不想被使唤,提前替我过上了我想要的生活。你说猫明明是对人爱答不理的生物,为什么还有很多人喜欢呢?(跳过)……

    庵歌姬:我在养过猫之前也以为它们是对人爱答不理的生物……

    五条悟:完了这下看她不顺眼了,周末带她去写任务报告,让她知道惬意的生活来之不易……看我新买的摇摇椅,都3天了我还没坐上去(我趴椅子里眯眼晒太阳的照片证物)……

    (跳过)……

    庵歌姬:你这个混蛋人渣,给我好好说话!(拍桌)(跳过)……

    ……

    五条悟:我又没有逼她,这是情趣啊情趣,就像回家一样,这种事情一看就明白吧——比起在【窗】受欺负,肯定是想要在悟君身边晒太阳舔毛(跳过)……

    我:(表情裂开)

    ……

    夜蛾校长:星野,情况你也看到了,现在我办公室有一份文件(跳过)……

    五条悟:哈?你终于开始得意忘形(跳过)……

    (跳过)……

    (情绪激动)……

    我:我愿意。(斩钉截铁)

    ……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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