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洞宾静静的站在院子的中央,望着这偌大的倾阳宫出神。红绸挂檐,双喜对对,这一片刺目的红,之前有多么的喜庆,现在就有多么的讽刺。

    因为就在他在风风光光迎娶帝后的同时,牡丹却孤单一人慷慨赴死。

    “我今赴死,毫无怨言,愿以情劫之身,受灰飞烟灭之刑,愿生生世世再无轮回,换纯阳帝君,再无情劫”

    牡丹死前那一番话,犹如魔咒一般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放不下,忘不了。

    诚然,在他知道牡丹抹掉他记忆的那一刻,他悔恨过,也怨恨过。他曾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如果他没有忘记一切,一定不会让牡丹受这么多苦,一定会好好呵护她,爱护她。然而,事情的真相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之前的情,真的是与记忆所挂钩吗?

    在这段时间里,他若与牡丹再无交集,那么,他们的情会消散,大抵上是因为没有了过往的记忆。

    但是,在他帮她取回星元以后,他们确实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啊。那时候的他们,亦如凡间痴缠的情侣一般。也就是说,那段日子他们也曾真正在一起过的。直到出了和何仙姑的荒唐事之前,他们一直都很好....

    出了那件事之后,他确实没有更好的去处理,就是因为这样的自己,才导致了他们之间越走越远。若是他当初可以更加坚定一点,无论如何都要坚持自己的本心,兴许结果就不是今天这样了。

    说到底,还是他对他们的感情没有信心,对牡丹没有信心,对他们这段情,没有那么的执着。

    牡丹给了他机会,让他们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可最终却因为他的懦弱与猜忌,而惨淡收场。那么,他们的这场失败,就不能怪在失去记忆的头上了。

    如果一段感情,要靠这记忆中的经历去维持,那么这段感情,到底是情爱,还是愧疚,亏欠,于心不忍,亦或是别的呢?

    所以,他与牡丹走到如今的地步,怪不得别人,也怪不得失去的记忆,怪只怪,他们二人之间出现了问题,而这问题,主要的责任,在他。

    牡丹走了,在漫长的仙生中,只剩下了他一个,可笑的是,他甚至连为她殉情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完成牡丹的遗愿,找回他们的女儿。

    “生不同衾死同穴”,若是放在以前,他定然会毫不犹豫的跟着牡丹走,恨不能立即灰飞烟灭。

    而如今,他却必须要活着,活着担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诚然,他吕洞宾是个性情中人,凡事讲求随心随性,任性妄为的事他这一辈子没少做。可说到底,确实是稚嫩了些。

    世间之事,往往充满着无可奈何。经历了这几世的因果轮回,他若还像以往,如毛头小子那般,也着实辜负了众人的期望了,同时,也辜负了牡丹在生命的最后对他的一番心意。

    殉情是他的随心而为,而活着,则是他成长所付出的必要代价。

    放下任性,扛起责任,重新启程......

    思及此处,吕洞宾微微一笑,但见他轻轻一挥手,那满宫的红绸顷刻间就变成了白纱。

    刚才还好好的一个婚礼现场,如今却变得白纱遍地,俨然是个灵堂。

    吕洞宾身上那种生人勿进的气息,本就让人退避三舍,再加上那屋上梁间缠绕的白纱,一时间吓宫娥仙子们的都纷纷躲进了屋内。

    今日他们帝君的一剑,震撼了整个天庭。她们也的确是怕吕洞宾一个控制不好,再来个帝君一怒,殃及池鱼。

    一息之间,吕洞宾换掉了婚服,又再度变成了往日白衣飘飘的模样。旁人见此,心道是纯阳帝君只是恢复了寻常模样。可只有吕洞宾自己知道,昔日的白衣,是为了潇洒,而今日的白衣,却是为了他的亡妻服丧。

    第二日早朝,吕洞宾早早的来到了凌霄殿内,但见他神色肃然,浑身散发着一种“不服来战”的气场,这让两旁的众仙都不自觉的倒退了好几步。

    还未及众仙言语,便见他大步上前,恭恭敬敬的向玉帝呈上一道折子。随后便突然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

    “陛下,臣吕洞宾,有事相求”

    玉帝见此,心有不安,昨日牡丹仙子跳了天刑台的事,他是有所耳闻的,如今吕洞宾此举,他也不敢保证这吕洞宾会提出什么要求。玉帝一边想,一边惴惴不安的打开吕洞宾上的折子,可还未等他细读,便见吕洞宾继续说道

    “亡妻白氏,乃天庭百花殿牡丹仙子。臣与她,先后育有一子一女,长子王重阳,现由王母娘娘抚养。长女吕玄宁,今已归入紫薇大帝座下,封玄都星主。亡妻白氏,曾在天地大劫时舍生取义,舍弃仙元助我破劫。

    今臣在此,特意替亡妻向陛下求个恩典,为她正名,追封纯阳帝后之位,入我倾阳宫”

    此话一出,引得众仙一片唏嘘,一时间,竟控制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昨日,吕洞宾在婚礼上的所作所为,众仙皆知。这现任纯阳帝后还没有拜堂,纯阳帝君就要先为一个“死人”正名。此情此境,让众人不觉纷纷感叹,他这倾阳宫的事,简直是乱的不如一锅粥。

    吕洞宾说完,玉帝便打开折子,细细观瞧。

    见玉帝并未答复,吕洞宾则仍然保持着这样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凌厉的眼神中,充满着毋庸置疑的气势,一时间,竟玉帝有些不敢直视,因为从吕洞宾的身上,他隐隐的竟找到了些许当年东王公的影子。

    吕洞宾的请求,是让玉帝有些许的为难的。按理来说,牡丹仙子也是有功之人,又与吕洞宾育有子女,为她追封正名本也没什么。

    可难就难在,“何仙姑”这个纯阳帝后是他前些日子金口玉言亲封的。昨日他又听说,何仙姑与吕洞宾并未正式拜堂。

    这新人未拜堂,就追封旧人,如此举动,怕是会让何仙姑的面子上不好过,再者,九天玄女不仅是何仙姑的师傅,又是王母座下战将,有这一层关系,恐怕也会引得王母的难做。

    王母若是帮着九天玄女,那算是和纯阳帝君作对,不帮着九天玄女,在主仆情谊上也说不过去。尤其是自他以玉帝的身份历劫归来以后,本就与王母有所疏远。玉帝也当真的是不想因为此事,让他与王母的关系再生嫌隙。

    吕洞宾啊吕洞宾,今日的这个难题,当真难破!这让玉帝思来想去,也迟迟没有决断。

    见玉帝犹疑不决,九天玄女方知,是她该出头的时候了。但见她突然站了出来,干错利落地跪在地上,并向玉帝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见九天玄女跪在地上,玉帝的眉头不觉一紧,他心里不停的嘀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今这局面,是吕洞宾有错在先,九天玄女以师傅的身份,出来为何仙姑争个是非对错,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若真是如此,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去决断呢?想着想着,玉帝的脸也不觉越来越黑......

    正当玉帝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让他意外的一幕发生了,这九天玄女不仅没有半点问责的意思,反而还变得异常通情达理。

    只听得九天玄女跪地说道

    “陛下,纯阳帝君与牡丹仙子育有子女,婚礼上又追随牡丹仙子而去,实为重情重义。吾之爱徒何素女乃通透之人,深知强扭的瓜不甜,所以自然愿意成全纯阳帝君的一番情谊。故今日特意拜托臣,向陛下提出,解除婚约。”

    九天玄女的话,在天庭上再次引起了一片哗然。众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懵,这都是哪跟哪啊!一个要为亡妻求名分,另一个竟主动退出成全夫君与他的亡妻。这种情节,简直是要比画本子还要精彩。

    九天玄女话音刚落,吕洞宾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九天玄女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今日上书,只提为牡丹追封,却没提解除婚约之事,目的就是要婢九天玄女自己跳出来提这个事。一来,若他提出悔婚,对何仙姑而言,有被休弃之嫌,对其名声不利。二来,何仙姑确实与敖捩相携而走,走的也十分不光彩。与其日后此事被曝出影响声誉,莫不如今日提出解除婚约,反而显得大度。

    吕洞宾显然,是把九天玄女的心思猜透了......

    由于昨日的混乱,众仙纷纷跑的跑,躲的躲,看热闹的看热闹。完全没有人在意何仙姑这个纯阳帝后怎么样了。除了司命和少数倾阳宫的人,大概就只有她九天玄女,知道她的这个宝贝徒弟,跟着归墟龙王敖捩,堂而皇之的“私奔了”

    诚然,吕洞宾与何仙姑这二人,一个殉情,一个私奔,谁也不必谁好到哪里去。

    但此事若被曝出来,女子的受到的伤害当是最大的。九天玄女拧着眉头,权衡者利弊,她思来想去后觉得,与其让何仙姑的丑事日后被曝出来宣扬出去,导致她名誉扫地。倒不如今日当着众仙的面主动成全。一个是显得她大度不计较,再一个众仙也会以何仙姑是受害者的角度来对她同情。即便是她私奔的事日后败露,也会得到他人的原谅。

    其实,在何仙姑跟着敖捩走后,九天玄女就开始琢磨怎么来运作此事了,就当她正愁没办法开口跟玉帝提的时候,恰巧吕洞宾率先开口要为牡丹仙子讨个追封,这就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时机。

    九天玄女的话,让玉帝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而吕洞宾转头看向九天玄女时,则略显愧疚。并微微的朝着她低了一下头。

    见吕洞宾如此,九天玄女也大方的回应了一下,此间之事,他二人心知肚明,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二人能如此,也是解决了玉帝的燃眉之急。见他二人达成一致,玉帝遂放下手中的折子,开口道

    “牡丹仙子,为天庭有功之臣,以前因她个人意愿,一直未行封赏。今身死道消,又与纯阳帝君育有子女。理应追封,现追封百花殿牡丹仙子为纯阳帝后,封长子王重阳为重阳公子,长女吕玄宁为玄都帝姬......”

    玉帝金口玉言,言出法随。封正的谕旨顷刻间传遍了天庭。

    吕洞宾见此,有些激动的对玉帝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激动说道

    “谢陛下恩典......”

    玉帝闻言,笑呵呵的说了一句平身,随后又继续说道

    “那个,吕爱卿啊,至于你的长子王重阳,现在既然养在王母那,就先别接回倾阳宫了,王母和朕的公主们,都挺喜欢这个小子的,你若突然带走了,只怕......”

    玉帝的话点到为止,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显然是等着吕洞宾的下文。

    而吕洞宾也是通透之人,他能看得出,玉帝明显是怕他把九九带走了,对王母没办法交代。九九现在瑶台殿一切安好,接下来他又要去修炼混沌之力,若是把九九接回身边教养,恐怕也力不从心。莫不如像现在这样,大家都好。

    思及此处,吕洞宾当即表示道

    “陛下放心,臣虽是九九之父,但养育子女方面,自然是比不上王母娘娘的,有娘娘照顾九九,吕洞宾感激不尽,十分放心。”

    吕洞宾的话,真真说到了玉帝的心坎里,听后,他当即面露微笑道

    “如此甚好,甚好”

    见吕洞宾如此通透,玉帝心情大好,他转头看向太上老君,吩咐道

    “老君啊,一会挑一些个能增强仙体仙骨的丹药,送去王母那,给咱们的小公子服用,助他快些恢复”

    闻言,老君的嘴角一抽。昨日这吕洞宾刚用了他一颗九转金丹,今日又要被他儿子坑去一些丹药。想到此,老君的心里都觉得肉疼,不过,既然是玉帝吩咐的,他也不好当众驳了面子。遂诺诺的回答道

    “是,陛下”

    见玉帝赏赐了九九,吕洞宾也当即谢了恩。

    吕洞宾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玉帝又笑呵呵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九天玄女,随后又十分随和的说道

    “这何仙姑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寡人今日若厚此薄皮,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在凡间,何仙姑的信众也众多,都说她妙法慈悲,救苦救难。如今就趁着今日的功夫,封她一个宏慈妙法元君吧,赐居罗浮山青霞洞天。”

    玉帝话音刚落,在场的众仙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要知道,按天庭女仙的等级划分,最高一等的便是元君,其次便是夫人,再者便是圣母,再次便是上仙,最普通的则是仙子。

    而在元君之中,排在第一的便是西王母,也称金母元君,第二位便是那众星之母斗姆元君,其后还有泰山的碧霞元君等,除了凡间司管地方的几位女仙被封为元君以外,何仙姑却是破天荒头一遭以一个上仙之位直接封了元君的。

    九天玄女闻言大喜,连忙替何仙姑跪拜谢恩。

    得了这个元君的称号,应该是意外之喜,不过仔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从表面看,确实是纯阳帝君吕洞宾辜负何仙姑在先,何仙姑又是玉帝金口玉言亲封的纯阳帝后,如今取消了婚约,于情于理对何仙姑都应有所补偿。

    帝后位乃帝君的配偶,与帝君同等。何仙姑并未婚配,故不能封之为“夫人”,若封个圣母,则是比帝后之位低的太多,也是不妥。所以,玉帝只能封了一个能与帝后之位持平的元君位。这样,既保全了玉帝的面子,也给了何仙姑足够的补偿。一举两得!

    今日的朝会,以大团圆结束。当吕洞宾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心中没来由的一酸,眼圈也不自觉的红了起来。四生四世了,今日,牡丹终于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这感觉,真好!只是,有些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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