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枚同款钻戒在陈美方面前闪耀。

    闪耀,闪耀……

    时间静止。

    陈美方咽下嘴里的苹果,眯眼望向那两只手。

    “圆啊,给外婆把灯开开。”

    我得令去开灯。

    啪嗒一声,房间大亮。

    我站回罗兰身边,陈美方已经戴起老花镜,握上了他的手。

    她摩挲那枚钻石,眼睛从镜框上面看他。

    “是真的吧?”

    罗兰说:“当然,虽然是成品钻戒小了些,好在样式合适,更大的还没准备好。”

    “不小了,这得有个一两克拉吧。”陈美方握着罗兰手没放。

    罗兰笑道:“外婆好眼力。”

    我听他们来来回回聊了几句,没出声。

    “圆啊。”

    陈美方转向我,说:“我怎么记得上几周来你还跟我说没对象呢?”

    “那时候是没有。”我老实回答。

    “哦——”

    陈美方明白了,摘下老花镜放在一边桌子上。

    “你们是闪婚。”

    这话没错。

    我没吱声,罗兰看我一眼,也默认了。

    “好。”陈美方点点头,像是接受了她孙女突然结婚这事。

    我心里直觉不妙。

    依照我对陈美方的了解,她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接受的。轻则把我骂一顿,重则拿扫把给我打出门,她可是老当益壮。

    我密切关注陈美方的反应。

    罗兰又瞅我一眼,准备发言,我拉了他一把,让他站我后面。

    陈美方放下小勺,开始用她脆弱的牙齿啃苹果。咔嚓,一口,咔嚓,又一口,眼睛斜着电视,什么都没说。

    电视里不知道放到哪个嫔妃侍寝了。

    空气静默几秒,我讨好道:“外婆,要不我给您削个皮?”

    “吃都吃完了,用得着你来削。”陈美方扔掉苹果核,下床去洗手。

    我和罗兰面面相觑,我让他一会儿别做声,我来解决。

    洗手间水声停了,陈美方甩手走出来,叉腰站在阳台窗边看了看,念叨:“老吴出去遛个弯怎么还不回来?”

    “外婆!”我喊她。

    陈美方没回头,叉腰的背影朝向我。

    我走过去,英勇就义道:“外婆!你骂我吧!”

    陈美方回身,莫名其妙看着我:“为什么要骂你?”

    我虚着口气:“我结婚了啊……”

    陈美方瞪我几秒,突然半永久柳眉倒竖,回答掷地有声:“是你结婚又不是我结婚,我为什么要骂你?!”

    我感动:“外婆……”

    “反正我死你前头,你爱怎么样怎么样,以后别来我埋的地方哭。”

    陈美方一声冷哼,我感动到半截熄火了。

    身后罗兰笑出声,我转头剜他一眼,他立马收笑。

    被陈美方骂得后脖子一凉,我心里反而舒服了。要说这人就是贱得慌,非得等到靴子掉地上才安心。

    陈美方冷哼完就准备回床上躺着了,不再理我,我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她。

    “外婆~”

    她扯上被子翻身对我。

    我说:“你再骂我两句吧,要不然我心里不舒服,要不你拿扫把把我赶出去也行。”

    她不理我,我推她一下,她不动如山。

    看来是真的恼了。

    “你不理我,那我走了啊。”

    “……”

    “我真走了啊!”

    “……”

    这犟脾气。

    我叹口气,站起来,拉上罗兰准备离开。

    “外婆,那我们下次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埋头走到疗养院的小花园,看见有张长椅,我一屁股坐下,望天发呆。

    罗兰坐在我旁边说:“看来外婆并不赞成我们的婚姻。”

    我说:“她能赞成就有鬼了,你觉得这事像话吗?”

    他问:“你觉得呢?”

    废话。

    罗兰两腿交叠,舒舒服服靠着长椅,他笑:“那你还不是答应了。”

    我转过头,他脸上是轻松的表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树上停着乌黑的鸟,看不出是麻雀还是乌鸦。

    我说:“这事是不是冲动了些?”

    罗兰问:“怎么,你后悔了?”

    树下有小孩玩游戏,从地上摸起两粒石头砸向树梢,没砸中,鸟被吓跑了。

    我说:“罗兰先生,我感觉你有点危险。”

    “嗯?是吗?”

    罗兰放下腿,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虽然同坐一张长椅,我们之间姑且还是隔着一段距离。这种感觉我说不上来,直觉告诉我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要说危险,这几次见面罗兰绝对称得上和善可亲。可我总感觉什么膈应着,他的表情、话语,他的做派修养。

    坦诚么?倒也未必。

    我想了想,说:“我记得杨律师的话,她说那是一份对我来说绝对安全的协议。”

    我问:“为什么你要把自己放在不利的位置上呢?是害怕我会拒绝吗?”

    罗兰笑淡了,说:“警觉过度有损陈小姐的可爱。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解释。”

    我说:“我知道。罗兰先生,我小时候看过动物世界,聪明的动物会精心设计陷阱。”

    罗兰摇头笑到:“我想这还不够精心。”

    我问:“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罗兰说:“我想要陈小姐做的事,陈小姐已经做了,余下的只有等待。”

    他站起来,影子落在我面前,风穿过我们之下,盛夏之景竟有几分萧瑟。

    他回身看我:“我们要等待一切后果的发生。”

    这是那天罗兰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钟伯庸开车接走了他。

    也许他的话有几分深意,我不想深究了,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尽管拿去,有什么陷阱我也已经往里跳了。

    等待,那就等待吧。

    我只要那笔钱。

    我心里还想着怎么让陈美方消气,我本来是打算好好跟她说的,谁想罗兰一开口就都抖了出来。

    我猜陈美方气的是我谈对象瞒着她,还一字不提结了婚,估计她觉得我没把她这外婆当回事呢。

    说不定还能联想到我妈,我妈当年结婚离婚又结婚全是自作主张,陈美方虽然嘴上说由她去,心里还是闷了小几年。

    想到这出,我心里犯了难。

    冥思苦想两三天,打过去的电话都给挂了,我心说别心脏又给气出毛病,趁轮休的半天假,我又去了疗养院,去之前煮了一早上鸡汤。

    我心里打鼓,走到门边,老远听见里面的笑声。

    我在门边站了会儿,门里面热闹得很,吴奶奶嗓门大,笑声响亮,声若洪钟,敲门声都给淹没了。

    我推门进去,傻眼。

    “你怎么在这?”

    我瞪他。

    罗兰刚偏头看我一眼,又被陈美方按回去。

    “坐正,等下给你剪缺咯。”

    她戴着老花镜,举着一把剪子,罗兰身前围了花绿色的围裙,后脖子拿毛巾扎着,陈美方在给他剪头发。

    房间光线不好,他们搬了椅子坐在阳台上。我叫了陈美方一声,她还是爱答不理的样子,气没消。

    她对罗兰的态度让我颇为诧异。

    怎么搞得他才是她乖孙一样?

    我琢磨片刻,不太服气,虽然她不理我,我还是跟在她旁边转,力图碍她的眼。

    “让让。”

    陈美方胳膊肘杵我第N下,我掐嗓子:“外婆~”

    陈美方没个好气:“干什么?我听得见,没看见我正忙吗?”

    我吃瘪,到房间沙发抱胳膊坐下。

    陈美方扶了下老花镜,弓腰对付那颗矜贵的黑头如同打理她心爱的盆栽。

    地板上一层黑色碎发,罗兰坐在矮凳上,长腿曲着,任凭陈美方差遣,让他抬头抬头,让他转脖子转脖子。

    他在陈美方面前卖得一脸好乖。

    吴奶奶拿着保温杯出去了,房间里电视没开,走廊上偶尔几句说话声,剪子酥麻裁断,黑发落下,时间停滞了一样。

    我瞧了他们半晌,忽又想起那天和罗兰的对话,想到那个动物世界的比喻。

    动物为狩猎布下诱惑陷阱,人作为无利不起早的动物,若非有爱,便有所求。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嘴角正泛起笑,这时罗兰转眸看向我,陈美方轻呵,他转过去,手指捏了捏,说:“你好专业啊外婆。”

    “剪了半辈子盆栽能不专业吗?”

    我插话,陈美方飞我一个眼刀。

    快剪完了,陈美方最后修了修边角,说:“清清爽爽多好啊,帅得很。”

    “谢谢外婆。”

    罗兰摘了围裙站起来,顺手把围裙上的碎发抖了抖,见我看着他,冲我挑了下眉。

    我转过脸。

    别说,陈美方手艺真不错,直接给人家从流浪艺术家改造成酷帅男模了。

    陈美方看了眼我带来的东西,说她得去找吴奶奶,汤也没喝,踩着老布鞋,滴滴哒哒走了。

    我把她的理发工具收拾进柜子里,转头,罗兰还在照镜子。

    我问:“你今天怎么来了?”

    罗兰说:“我昨天也来了。”

    “?”

    我哼了声:“无事献殷勤。”

    “怎么是无事,我这不是把外婆哄好了吗?”

    他对着墙上镜子抓了抓头发,很满意的样子。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他思索:“前天?”

    “你前天还来了?!”

    罗兰说:“下午看外婆心情不佳,晚上又来了趟,跟她解释了几句。”

    倒显得我疏忽了。

    我没说话,罗兰四周看了看,拿墙角扫把扫了地上头发,倒了一灰斗碎发。

    “走吧。”他说。

    我们往外走,走廊上,他问我:“中午一起吃饭?”

    “不了。”

    “需要送你回去吗?”

    我停步,他也停下。

    我问:“你到底跟外婆说了什么?”

    “真想知道?”

    他定住步子看我,瞳孔黑亮,短发让他多了几分英俊。

    我挺着腰杆没往后退,他一笑,收回视线,迈步往前走。

    “那陪我吃饭。”

    车子开到市中,在一家西餐厅门前轻车熟路停下,我和他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落座。

    用餐途中我们一直没说话,他慢条斯理切牛排,不时看我一眼。

    “怎么不吃?不是很喜欢龙虾吗?”

    那盘奶油焗龙虾没动过。

    我问:“你调查了我多少?”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

    他将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

    我说:“罗兰先生,我知道你不是慈善家。”

    他放下刀叉,好整以暇,眼里有从容的笑意。

    “虽然有涉及这方面的业务,准确来说,我应该算是商人。”

    “所以为什么?”我问。

    “什么为什么?”

    “你做的一切,为什么?”

    餐厅的音乐声忽低了。

    两目相对,可能是我诚挚的目光打动了他。

    他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别开脸去,轻轻叹了口气,抱怨一般:“看来你真把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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