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食堂的白色棚屋比宿舍更大,低矮的天花板一直延伸出去,仿佛没有尽头。

    餐厅设有四条长长的木桌,和霍格沃茨的礼堂很像,但这里的橡木桌使用日久磨得锃亮,桌上还摆着一摞摞一尘不染的盘碟。

    所有人都在这里吃晚饭,说话声、欢笑声、盘子刀叉的叮当撞击声,在木头墙壁间回荡。

    每个人都有故事要说,每个人都有比赛想谈。

    下午举行了两场比赛。一场是火圈竞速,一场是头顶坩埚,和伊迪丝他们当年玩的糖果雨版本的不同,在夏令营里是实打实的石块。

    奥斯顿被砸得鼻青脸肿,比赛结束后立马去医务室上了药水。现在脸上青青紫紫,斑斑驳驳,和鼻梁上贴着治疗胶布的伊迪丝一左一右坐在宝拉身旁。

    宝拉贴心地切下两片咸肉,把煮熟的番茄豆子浇在上面,又给盖了一片烤得焦黄的面包片,分给两个朋友吃。

    “你们方便吃吗?”她好心地问。

    “什么——噢,当然,当然。”伊迪丝心不在焉地说。

    奥斯顿停顿了一下,直到伊迪丝婉拒后才淡淡地说:“我们伤的又不是手。”

    但是宝拉热衷于帮助他人,尤其是多蒂忙着为更小的孩子切牛肉的时候,她就主动请缨为大家添饭。

    所有人都喜欢宝拉,在她帮忙添饭的时候,有无数张碟子递来。她的身边也围着很多人,七嘴八舌地想要和她约定做下次比赛的搭档。

    奥斯顿在旁边用刀叉把碟子切得吱吱作响,但伊迪丝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就算宝拉接纳别人成为搭档,她也不会被替代——谁说搭档只能是两人一组啦?

    而且她现在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维特尼斯身上。

    伊迪丝凝视着他吃饭,切开鸡腿和蘑菇,伸长手拿走盛满牛奶的长壶。

    他身边坐着的男孩们不像他那样专注吃饭,反而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几个人推推搡搡,都想把对方从长椅上推下去。

    “他好像没有闭着眼睛吃饭,”伊迪丝心想,“那究竟是有什么诀窍呢?”

    过了一会儿,食堂里帮厨的年迈女巫从外面走进来,开始收拣孩子们吃干净的脏盘子。

    她挥挥魔杖,就有一张张盘子从长桌上起立,跳着舞飞向她身旁的小推车。

    趁这个时候,多蒂也带领大家开始唱每日惯例的营歌,她先起头,然后是臭着脸看起来老大不高兴的约翰——但伊迪丝注意到他是唱得最标准的那个。

    维特尼斯没有张嘴,他从吃晚饭的第一天起就没有跟着唱过歌,今天伊迪丝打定主意要学习他,所以也没有唱歌。

    谁知道就在她死死闭着嘴巴的时候,维特尼斯转过头来望向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失望,在发现伊迪丝也紧紧盯着他的时候,立刻转化成一种不自在。

    他匆匆移开目光,想假装对视这回事没发生过。

    但是在她炽热不知掩饰的目光下,他直接把脸埋进了交叠的胳膊里,直到营歌唱完,休息时间开始,他也没有抬起头。

    维特尼斯用灵敏的耳力听见身旁的人都陆续走开了,萨沙问他怎么不走,他只说想再趴一会儿。

    没过一会儿,萨沙也和其他男孩一起离开了食堂。

    附近应该没人了,因为他听见多蒂和约翰也结伴走进了厨房——孩子们的休息时间就是他们的晚饭时间。

    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像做贼似的悄悄抬起头,以为自己会看见空空如也的食堂,几张收拾干净的长桌和低矮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烛台。

    但他第一时间看见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颜色和今晚他用来抹面包的新鲜蜂蜜像极了。

    伊迪丝像只猫似的躬身趴在他对面,控制着呼吸没有喷在他的脸上,那双直勾勾瞪着他的双眼四周铺着又黑又浓密的眼睫毛,一扇一扇的。

    “你刚才睡着了吗?”她小声问。

    这下他感受到一阵不属于自己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小小的风,竟然把他从座位上掀翻在地。

    听见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桌椅碰撞声,多蒂和约翰都匆匆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见到眼前这一幕,他们惊呆了。

    “发生什么事了?”约翰厉声质问,“你们怎么还在食堂里?发生矛盾了吗?”

    多蒂上前去把维特尼斯拉起来,也问道:“怎么回事?”

    “没坐稳……”维特尼斯感到很丢脸,他不敢抬头去看伊迪丝,只能狼狈地爬起来解释道,“没什么事,我们这就离开。”

    他看起来很奇怪,伊迪丝认为,在她开始观察他之前,他显得更游刃有余,但现在他只像个轻易闯祸的笨家伙。

    这是一个温暖晴朗的傍晚,淡淡的一个月牙,低垂在越来越暗的林木之上。太阳已经落山,天空的颜色随之不断变化,从粉红到浅紫,再变为青灰。

    他们结伴走到宿舍分叉口附近,准备分头回去,但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仿佛有什么堵在他们的喉咙里。

    “您今天怎么没有唱歌呢?”犹豫许久,维特尼斯忍不住问道。

    “因为你没有唱,”伊迪丝说,“你好像一直没唱过营歌,是不是?”

    为了学到他闭眼击球的绝技,她打算尽量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但这点维特尼斯一点不知道,反而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他呆呆地看着她的脸,就像个手持鲜花的呆子,愣愣地望着上面最后一片花瓣。

    “我从来不唱歌,”维特尼斯最终说,“不当着人的面。”

    “噢。”伊迪丝说。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一时间只能听见蟋蟀的鸣唱和暖风徐徐吹过树叶的声音。

    伊迪丝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把人留在这里,而且持续像个傻瓜似的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也很难真正学到她想学的。

    所以她终于鼓起勇气说:“今天我一直在想——想你——”

    维特尼斯的双颊顿时红得似鲜血,不知道的还以为伊迪丝打了他一巴掌。

    “您真的——”他有些激动地回问。

    “——想你怎么能闭着眼睛击球,还能在躲避的同时控制游走球的方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他比刚才更像被打了一巴掌。

    “您盯着我看了一天,就是想问这个?”

    他勉强地提起笑意,希望伊迪丝否认这个问题,但她残忍地点了点头。

    “勤练习,我只能说,”维特尼斯有些恹恹的,但仍旧极有风度地回答,“从七岁那年我就开始摸黑练习,在黑暗里我如履平地。”

    他的回答起不了什么作用,伊迪丝当然知道任何训练都得辛勤努力,而且不间断,可她本来以为能够得到一些他才知道的诀窍。

    “好吧,谢谢你,”伊迪丝又说,“我得说,你露的这一招真是太漂亮了,我从没见过谁能闭着眼睛打球的,就连联盟的这些知名球队也不行呢!”

    维特尼斯心猛地一跳,微笑不知不觉又回到他的脸上,但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伊迪丝已经和他道别了。

    “晚安,维特尼斯!”她一边倒退着小跑,一边对他挥挥手,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那排矮常青树后面。

    隔着常青树,伊迪丝看见维特尼斯呆站在原地,一只手也高高扬起来,就像打算也挥挥手似的,但僵在那里不动,把他显得更像座雕塑。

    她的脸颊也在发烫,那番话不是她故意说的,只是顺嘴从心里流淌出来。

    因此伊迪丝也不像在对付玛莎那样真诚但有心夸赞,而是无意为之,这让她害羞极了。

    不过她也想好了,既然没有走捷径的诀窍,那她只好按照自己的想法练习——直到她也像他那样摸黑也如履平地为止!

    当天夜里,等玛莎和佐伊都呼呼大睡的时候,伊迪丝和宝拉偷偷溜出了宿舍,走进夜色之中。

    天气又闷又热,她们一路安静来到那片湖附近,这里是唯一一处靠近宿舍营地,但远离管理员和办公楼的地方。

    而且无论是从女生营地还是男生营地都有一条路通往这里。

    草地上露水很重,等她们到了湖畔时,发现奥斯顿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我以为你们不来了!”他抱怨起来,“故意让我在这里充当蚊子的晚餐,是吧?”

    “别吵啦,你答应过要帮忙的呀。”

    宝拉一说话,他就不回嘴了,从身后拿出收集了一口袋的石块,气喘吁吁地说:“下午的那些石块,我都收集起来了,要做什么用?”

    “我要请您们帮我做件事呢。”伊迪丝说。

    但两个朋友都用异常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她猛地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用维特尼斯那种奇特的口音说出了这句话。

    “我是说,”她结结巴巴地补充,“帮我个忙。”

    宝拉坏笑起来,奥斯顿也吭哧吭哧笑个不停,闹得伊迪丝红了脸,虽然在夜色中不明显,但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他们看透了。

    “别笑啦!你们想把多蒂和约翰招来吗?”她气冲冲地说,“要帮忙就留下,不然就回去吧!”

    “我知道呢,”奥斯顿也带着口音说,“您不要发怒,我们指定愿意留下。”

    宝拉笑得和他倒在一起,伊迪丝羞恼地朝他们扔石块,结结实实砸在他们的胳膊和小腿上,但一点儿不疼——伊迪丝又不是真的恨他们!当然收着劲儿呢。

    “好了,我保证不笑了,奥斯顿也是。”宝拉一本正经地坐起来,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男孩。

    “啊是,不笑了不笑了。”他也附和道,“但你得告诉我们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晚一点儿吧,或者明天。”

    伊迪丝把布袋子里的石块全倒出来,又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条黑色的绸布系在自己的眼睛上。

    刹那间,两个依偎的朋友、夜深露重的草地、远处被微弱星光照耀的树林轮廓和钟楼的黑影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拿石头块砸我吧。”

    说完,她从怀里摸出自己温热的击球棒,两只手牢牢地攥住把手,整个人都跟着沉淀镇静下来,微微偏过头,仿佛在用耳朵看他们。

    “把我当成你们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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