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伊迪丝尽快恢复,瓦伦丁先生用一叠洁白柔软的布把她的眼睛蒙了起来,只在换药的时候摘下。

    “最好不要直视强光,”他嘱咐道,“还有脑袋后面的伤疤,不要用手碰它。”

    这对伊迪丝来说有点难,因为她总是下意识循声张望,还爱听着窗外鸟雀的叽喳声靠近窗户,闭着眼睛把头往窗外伸。

    还有脑袋后面的伤疤,在愈合的时候会发痒,痒得伊迪丝心里慌慌的,想要用手去抓挠。

    她的朋友们,尤其是宝拉和奥斯顿对此反应非常夸张,好像她成为了一尊不能动的玻璃像。

    他们不让她出门,不让她在白天靠近窗边,也不让她在病房里锻炼。

    “你就待在病床上,让奥斯顿给你讲故事。”宝拉说。

    “我有一肚子的故事,都想说给你听。”奥斯顿也急忙说道。

    “我可以一边做仰卧起坐一边听,”伊迪丝恹恹地回答,“你们不明白,再躺下去我的骨头都会比脑袋后面的伤口更痒。”

    “你不痛吗?”詹姆问她。

    “有点,但要我老老实实睡在床上这么久,我就会觉得更痛苦。”

    “那就出门去,”西里斯说,“在草地上打个滚,什么都治好了。”

    伊迪丝非常乐意,她想闻闻雨后青草的香味,但这个提议还是被其他人无情地否决。

    尽管她清楚失明只是暂时性的,但失去视力后的黑暗,还有朋友们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始终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伊迪丝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锁进鸟笼的小鸟,想尽办法飞过来飞过去地撞栏杆,却找不到能穿出去的出口。

    在她恢复期间,或许是《预言家日报》的作用生效了,法尔茅斯猎鹰队的追球手南希主动来到了病房,满怀愧意地和伊迪丝道歉。

    “真对不起,”她忧伤地说,“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请告诉我。”

    “回到你们的宿舍,转告奥康纳先生,”伊迪丝生硬地回答,“如果想要得到原谅,应该本人来道歉!南希,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不应该来替他们道歉。”

    南希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据守在一旁的宝拉事后描述,她看起来非常失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宝拉或奥斯顿总有一个人时刻守在她的身边,给她讲故事,念陌生巫师寄来的信。

    如果他们有其他的事情不得不离开,就会让佐伊、爱玛或者迪丽来代替——自从上次詹姆和西里斯想要偷偷带伊迪丝出门以后,他们就被禁止单独和她待在一起了。

    伊迪丝觉得自己快要长在病床上,沉没于永不见天日的黑暗牢笼中。

    或许等她的眼睛和伤疤痊愈的那一刻,她就不能用双腿走路,而是得用病床的四个床脚走路了!

    但是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在某天,奥斯顿负责陪伴伊迪丝,他带来了晚饭和一大本厚厚的书,准备给她念到晚上睡觉前。

    她熟练地找到勺子,一口一口把炖烂的番茄豆子往嘴里塞,这是朋友们能为她找到最适合的单独能吃的饭菜了。

    虽然番茄炖豆子是早餐才会有的菜肴,但伊迪丝可不想让宝拉或者奥斯顿给自己喂食,那样可真成了小宝宝了——前几天詹姆还在笑她是没满月的婴儿。

    奥斯顿开始念书,那是一本关于出生在翻倒巷的小巫师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出名的魁地奇找球手的故事。

    尽管伊迪丝知道他是出于好心才会选择这样符合她喜好的题材,可困在病房里一日,她对魁地奇的向往就增加一分,对现有状况的恨意和无奈就多一分。

    “我要睡觉了。”伊迪丝假装喝完药水,又把碟子往前面一推,气鼓鼓地躺回松软的枕头上。

    “怎么,你不听了?”奥斯顿惊讶地说,“我才念到她要去主动报名参加训练呢。”

    “我很困,奥斯顿,我要昏过去了。”伊迪丝重复道。

    “好吧。”

    奥斯顿没有别的办法,他总不能强行把伊迪丝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拉出来听故事,那样就违背他们想要她多休息的目的了。

    他为她收拾了碟子和勺子,像刚来时那样抱着砖头厚重的书和篮子离开了病房。

    “晚安,伊迪丝。”

    伊迪丝假装自己睡着了,没有回答。

    病房一片寂静,这里的病人除了伊迪丝以外没有别人,瓦伦丁先生也有属于自己的休息室,所以伊迪丝每天夜里都在空荡荡的寂寞中睡去。

    但今天她的心里悲伤极了,甚至压过了想念霍格沃茨和戈德里克山谷的念头。

    她一会儿想到学校的魁地奇球场,一会儿想到躺在宿舍营地的小珍妮。又想起刚刚她的坏脾气,是不是伤害到了奥斯顿?

    就在她东想西想的时候,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是奥斯顿回来了吗?伊迪丝想,挣扎着想起来。可又从脚步声的差异听出了来人并不是奥斯顿,也不是宝拉,更不是她所熟悉的朋友中的任何一个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床头柜的方向传来,伊迪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叫一声:“抓住你了!”

    但她看不见是谁,只是想吓唬这个鬼鬼祟祟的人,没想到他竟然也惊讶地叫了一声——这个声音!

    “维特尼斯?”

    他没说话,于是伊迪丝又用笃定的语气重复:“我知道是你,维特尼斯!”

    “您怎么会知道?”维特尼斯声音很低,充满了懊悔,“我以为您睡了,灯已经熄了呀。”

    伊迪丝恍然大悟,原来他每天晚上都会在灯熄灭后悄悄潜入病房,而她因为喝的药水每晚都会很快熟睡,所以一直都没有察觉!

    “你来病房做什么?”她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趁我醒着的时候来呢?”

    “您的朋友们,他们不允许别人靠近病房——这是个好主意,因为有很多记者和营员想进来,都不能。”

    维特尼斯的语速非常慢:“但我想见您,所以来了。”

    伊迪丝一时语塞,但她还有其他问题:“你在床头柜那里做什么呢?”

    “为您换一束花,”他说,“我从湖边采了很多,每天晚上都来换。”

    一阵花香味袭来,应该是他举着花束在靠近,伊迪丝跌进枕头里,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情。

    她在前几天询问过花香味的事情,但朋友们都以为是其他人采来的,她也就不再追问。

    没想到是维特尼斯。

    多么香的花束,伊迪丝想象着它们的颜色和模样。或许是暖色调,红的黄的都有,张扬地长在湿润的湖畔,肆无忌惮地散发香味。

    还有翠绿的草地,金灿灿的阳光,排排伫立的矮冬青树,象征自由的微风,还有各种各样不怕人的小动物。

    小松鼠、知更鸟、一团团忙碌的蜜蜂和藏在树叶下面的毛毛虫。

    想着想着,伊迪丝的眼泪渗透了白布,从缝隙滚落下来,把维特尼斯吓了一跳。

    “您别哭,”他连忙用自己的袖口擦掉她的泪水,“受伤的眼睛不能流泪。”

    伊迪丝的脸颊发热,她往后躲了躲,又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别人知道你来么?”

    “没人知道,”维特尼斯说,“我是偷溜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伊迪丝脑海里展开,她太渴望户外了,想念户外的空气和温度,只要能让她在点满星辰的夜空下待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她也满足了。

    “你能带我出去吗?”她突兀地问,“我想去这些花生长的地方附近走一会儿。”

    “恐怕不行,”维特尼斯有些为难,“我听说您得多休息。”

    “我已经休息得够久了,如果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伊迪丝很执拗,她掀开被单从病床上下来,一双赤脚在地面上搜寻自己的鞋。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她听见维特尼斯叹了一口气,低沉的声音带着温柔说道:“您一定得去,我陪您——对不起。”

    他没头没脑的道歉,伊迪丝还没想明白,她的脚踝就被他握住了,细带凉鞋的底轻柔地贴合在她的脚掌上,固定凉鞋的丝带也在脚背上被打了个结。

    伊迪丝攥着床单,不知不觉把平铺的床单拧成一团。等两只鞋都穿好以后,她猛地从病床上一跃而下,差点把蹲在地上的维特尼斯撞翻。

    “带我出去!”她慌乱地命令他。

    她听见他在抓自己的头发,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一根丝带顺着塞进了她的指缝,她无措地捏着光滑的丝带,有些不明所以。

    维特尼斯则拉着丝带的另一头,他放低声音对她说:“我们走吧!”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月光洒在两个一前一后的人影身上,照亮了他们泛着红晕的脸。

    “我们到哪儿了?”伊迪丝打破寂静问道。

    “刚刚从大楼里出来,现在要去湖边。”维特尼斯拉着她绕过弯弯曲曲的小路,“您闻到什么了吗?”

    “一股很香很香的花味,但不是你带来的那些花——是另外一种不同的花香!”

    “这是——”他用其他的语言说了一个词语,“我不知道英文该怎么说。”

    伊迪丝被逗笑了,她重复了一遍他的发音,但舌头打着卷发着颤,比一种语言来说,更像是动物的嗥叫。

    维特尼斯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接着又是一遍,直到她完整无误地说出这个词语。

    他们走到一棵树下,那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更加浓烈,几乎萦绕在两人周身,一个劲地往伊迪丝的鼻孔里钻。

    “给我描述一下它长什么样,”她颇有兴致地说,“说不定我能知道。”

    “小小的花朵,是淡黄色,它们挤在一起,开在一根枝条上。”

    伊迪丝开始回忆,在湖畔附近的灌木丛中有哪些相似的花,她嗅着这个味道,熟悉的名称忽然从心头蹦了出来。

    “是木樨花!”她惊喜地喊。

    “某系花?”维特尼斯也像她刚才那样,模模糊糊地重复着。

    “木-樨-花。”伊迪丝轻声暗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直到他也正确地说出了这个单词。

    他们在木樨花附近徘徊了一会儿,又一前一后拉着丝带回到前往湖畔的道路上。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一丛灌木到另一丛灌木,很快就听见了溪流潺潺的声音。

    小湖的附近全是平地,伊迪丝记得这一点,所以她松开了丝带,像倦鸟归巢般往前跑去。

    她的凉鞋后跟在青草间飞快地闪动着,宽大的袖口和裤脚随风拂动,却没一会儿就给另一个人捉住了。

    “您要跌进湖里!”

    维特尼斯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眼睁睁看着她奔向深不见底的大湖,他赶紧猛冲过去,捉住这只迷失方向的小鸟。

    “不会!我不会!”伊迪丝快活地笑着,却也停下脚步撞进他的胳膊,“我听见了湖水的声音,还有飞虫拨弄水草的声音,我——”

    她忽然顿住了。

    “我听得多清楚啊!就算看不见——就算我看不见,但我能听出水声和飞虫的声音——”

    她的脸上爆发出无限惊喜和雀跃,回身搂住他的脖颈又蹦又跳,指向印象中的水草丛喊道:“快去那里拿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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