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号吹响,鼓声如潮,山林惊起一片飞鸟,春日山脚下万民俯首,百官上八百台阶而停,皇室宗亲上千阶而停,剩下的则只有帝王能行。

    “听闻皇叔爱竹?”

    走在最前头的司徒纯并未回头,含笑开口问道。

    谢恒瞧了一眼天子的背影,淡淡道:“是喜欢。”

    听到谢恒承认,司徒纯目光一暗,“孤也爱竹,却绝非喜欢而已。”

    这世间的喜欢太浅薄了,会令人害怕。

    谢恒闻言一笑,“陛下是不是觉得,自己快要赢了?”

    司徒纯亦笑着回道:“皇叔,孤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

    祭台之下,陛下临上去前怕贵妃娘娘热着,命人在搭了个帐篷,连贵妃椅都搬来了,由着戚无良在下面纳凉小憩,蕉蕉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将准备好的水果糕点挨个地往贵妃嘴里递。

    “娘娘,这三千阶要爬多久呀?”蕉蕉好奇问道。

    戚无良散散漫漫地在贵妃椅上伸了个懒腰,恹恹道:“懒,没爬过。”

    一个惹人嫌的声音响起,低笑道:“娘娘不该这么任性,总要陪陛下走一段,不然陛下孤零零的……他总是希望娘娘能陪着的。”

    戚无良凉薄的目光射向旁边同样坐在椅子上、右腿却绑成猪蹄的李徵,冷笑道:“李相还真是记吃不记打,空桑国师刚把你右腿打断,怎么?是希望本宫也把你左腿打断吗?”

    李徵表情一滞,叹息摇头,“我竟不知何弟和空桑国师还有此等交情。”

    空桑国师可不是戚无良,戚无良嘴上说得再狠,终于一点没动他,前天这一国之师如土匪般闯入李徵府中,二话不说就把人腿打断了。

    “娘娘,大壮现在怎么样了?”李徵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句话。

    戚无良嘲讽回怼:“你可真好意思开这个口。”

    李徵一脸真诚,“娘娘,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得摄政王的信任,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要害死她,只是做戏……”

    戚无良出声打断,冷言道:“你这话留着和大壮说吧。”

    确实是做戏,戚无良心中明白,不然原本应该葬身火海的何尚书又怎么会出现在凤栖宫?

    李徵知道,他用的毒虽然厉害,但只有内家高手及时将毒逼出,便可性命无碍,他利用何大壮取得谢恒的信任,又利用戚无良去救濒死的何大壮,同样利用戚无良与谢恒之间的仇恨挑起争斗,每一个人他都利用得恰到好处。

    戚无良缓缓闭上眼睛,不想再和李徵说一句话。

    营帐内安静了下来,营帐外还有不少没资格上祭台八百层的官员跪着,刘汝山就是其中之一,他慢慢抬起一点头,阴恻恻的目光看向营帐……

    上天终究还是眷顾他刘汝山的!

    原本李相通知之前的计划作废,刘汝山还难受了两天,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没了!幸好昨日摄政王手下的人亲自来告知,计划依旧,如今他已不是李相一党,而是摄政王“心腹”,只要此事成,摄政王承诺官员亨通、扬名立万。

    刘汝山高兴得一宿没睡,以性命相逼,才让儿子刘杰答应配合行事。

    想着,他抬头看向上头即将登顶的一帝一王,快了快了,再等一下,等摄政王的信号……

    ……

    祭台上。

    “陛下听得懂,你比不上我少年时心思狠绝,但运气委实不错,可也仅仅是运气……”

    谢恒说这话时面带讽刺,仅仅靠运气就得了他筹谋多年而不得的大梁江山,仅仅靠运气就得了苏恨离的另眼相看。

    “有时想想,真是不公。”

    离顶台只有十余步之遥,司徒纯脚步却停了,目光冰冷地回眸看向谢恒,“不公?这话皇叔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你都觉得不公了,那虎啸崖下被皇叔残杀的十万苏家军将士又该说什么?”

    谢恒脸色微变,继而低低笑了起来,“有时我都觉得是梁惠帝早就算计好的,一场虎啸崖屠杀截断了我和阿离所有的缘分,不然哪里有你的今日?”

    司徒纯哪里听不出谢恒语气中的不屑,笑容真诚道:“皇叔有一点说的对,气运是在我这儿一头的,毕竟先帝原本属意的帝王人选从来不是我!”

    轰然一声,地动山摇,竟是山顶祭台发生了爆炸!

    突如其来,所有人都短暂地呆滞了几息,然后……

    尚停在山脚台阶上的百官纷纷惊惧地高呼道:“陛下!”

    山下营帐,戚无良猛地从贵妃椅上站了起来,看向黑烟滚滚的山顶,如鬼魅般出手掐住一旁李徵的脖子,声凉如渊道:“你不是说山顶祭台的黑傀儡都撤了吗?”

    与此同时,营帐外跪候的一众官员中,刘汝山满脸激动地从地上跳起,指着贵妃帐道:“快来人啊!贵妃谋反,意欲杀害陛下,快将这妖妃拿下!”

    御林军甚至不待刘汝山话音落,就齐刷刷拔剑,朝营帐围去。

    御林军统领杨丰年眼瞧着一众麾下没得他的命令却动了,暴呵道:“你们想干什么?”

    他眉心骤然一跳,那惯会和稀泥实则通透的脑袋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关巧,看向自己的徒弟兼副统领,这个老实人难得面目狰狞地咆哮道:“你在找死!”

    刘杰已经走上了绝路,不成王便成寇,平时浓浓的师徒之情在这时节也一点没剩,人性总是这样的。

    刘杰如今满脑子都是他爹说的那些功成名就,心中就剩一句话:为了前程拼了!

    他骤然暴起发力押住杨丰年,高声道:“御林军的将士们!妖妃祸国,保护陛下,诛杀妖妃!”

    营帐里的蕉蕉已经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懵了,好在她没懵太久,在戚无良掐得李徵差点断气的前夕,哭天抢地扑了过去,“娘娘,快别掐了,李相要是断气了,就真做实了你谋反之名!他们这是要联手害您啊!”

    这时候蕉蕉的脑袋倒是格外灵光。

    “陛下陛下!娘娘咱们先离开这儿,去找陛下!”

    “陛下”两字成功唤回了戚无良的理智,松开了李徵,寒光乍现,一名御林军的长剑从戚无良身后刺来。

    蕉蕉惊呼“小心”,她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人出手,那名御林军已经倒地,其手中的长剑也落到了戚无良手中。

    “卫一!”

    戚无良一声令下,方才在暗处击杀御林军的卫一骤然现身,“不必管我,带人去找陛下。”

    卫一将戚无良眸中的担忧尽收眼底,俯首道:“是。”

    话音落,身影消失。

    营帐外已经被御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戚无良一手持长剑,一边朝身侧害怕的蕉蕉伸出手,“抓紧我。”

    蕉蕉感动地抓紧戚无良的衣袖,呜咽了声“娘娘”。

    “不是我!”

    见戚无良护着蕉蕉就要杀出营帐,瘫在地上喘气的李徵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戚无良,不是我,山顶的黑傀儡不是我埋的,我从来想过要害陛下!”

    一个人太过在意,难免会失去理智,而一旦冷静下来,半步跨出营帐的戚无良立即相通了一切,心头一寒。

    “是谢恒!”

    这一场局中局,谁在局中尚不可知。

    以戚无良为饵,以贵妃谋反为罪名,是李徵对谢恒献的计。

    将计就计,以贵妃谋反为饵,春日祭杀摄政王为实,是李徵对司徒纯献的计。

    可谢恒又是何人?他对李徵的投诚纵然没有怀疑,可他本身却是个多疑至极的人,不然也不会在春日祭前勒令李徵不可再插手“贵妃谋反”一事。

    李徵和沈钰这两位丞相已经准备了充足的“摄政王谋反”的证据,只待春日祭这一场戏,不管能不能诛杀谢恒,杀了,就将证据昭告天下,以正名,没能杀成,依旧会将证据昭告天下,名正言顺再杀不迟。

    可若是谢恒入了局,也没入局呢?

    ——他真的反了!

    军马铁蹄声从四方围来,有官员惊恐失声地喊道:“偃鬼骑,偃鬼骑怎么会在这儿?”

    “军队无召不得入京,摄政王要反了吗?!”

    “跑,偃鬼骑杀人了,快跑!”

    原本准备诛杀妖妃的御林军突然不知道该诛杀谁了,说人家贵妃娘娘谋反吧,可人家站在那儿马上就要被谋反的偃鬼骑围了。

    “李徵!”

    营帐口,想通一切的戚无良低呵了一声。

    纵然两人如今渐成水火之势,但昔日的默契还是有的,李徵瞬间明白了戚无良的意思,一支穿云箭从他手中放出,直冲云霄。

    ——紫甲卫就候在不足三里外,顷刻便能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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