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凤栖宫。

    掌事大宫女蕉蕉一边伏在案上专心致志地抄写着什么,一边抹着眼泪,悲痛欲绝地哭道:“娘娘,蕉蕉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戚无良正侧卧在贵妃椅上翻看着兵书,“嗯?”

    蕉蕉还在抹眼泪,傻里傻气道:“娘娘,蕉蕉是大梁人……”

    戚无良头也没抬地回道:“我知道。”

    蕉蕉圆润的包子脸因为噘嘴哭的缘故,显得更圆了,“呜呜……娘娘,蕉蕉誊抄整理的都是北燕结海楼搜集的各方消息。”

    戚无良抬头看了一眼哭得蠢萌蠢萌的蕉蕉,她这人自少年时便有恶趣味,喜欢逗弄人家天真无邪又沾点傻气的小姑娘,故作冷淡地回道:“嗯,我知道。”

    蕉蕉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呜……娘娘,蕉蕉是不是要死了?”

    戚无良明知故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娘娘会不会杀了蕉蕉呀?哇哇哇哇……娘娘,蕉蕉不想死……”

    从哭直接变成嚎。

    戚无良被逗笑了,从贵妃椅上起身,走到蕉蕉面前,良心发现地掐了掐小姑娘圆嘟嘟的包子脸,真心实意道:“别哭了,娘娘怎么可能舍得杀蕉蕉?蕉蕉这么可爱。”

    许是戚无良笑得太温柔了,再加上她人本就长得美,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样子美得蕉蕉这个小姑娘都红了脸——真好看。

    “娘娘,你说得是真的吗?”蕉蕉吸溜着鼻涕道。

    “当然了,”戚无良哄人家小姑娘时娴熟得像个风月场里的老手,语气那就一个柔而风雅,“要不本宫给你发个誓?”

    “不用了,蕉蕉相信娘娘,那……蕉蕉继续抄了。”

    “嗯,你过过眼,筛选些,那些没用的消息不用抄。”

    “好,娘娘,蕉蕉抄完就拿给你看。”小姑娘老老实实道。

    原本这些整理消息、誊抄上报的活是红泪的,只是红泪如今……

    戚无良想着,心中只叹:人活着便好。

    蕉蕉代替了红泪大宫女的职务,戚无良就顺便将红泪手中掌管的暗报事宜也交给了她。

    这人是银流觞安排到她宫里的,银流觞自然不会害她,蕉蕉底细清白,就是国师大人送其过来的理由颇为荒唐了些——

    “是个极其有福气的姑娘,你一身孤煞之气,多沾沾人家姑娘的福气,也是好的。”

    流觞国师当时冷着脸说道。

    流觞国师自来说话就不好听,戚无良是看小姑娘长得可爱才将人留下的。

    别看人家小姑娘包子脸,瞧着软乎乎的,管理起凤栖宫来可是雷厉风行,除了爱哭这一点,能力出众,处事有度,是个好苗子。

    不待一会儿,蕉蕉就将整理好的重要情报拿给了戚无良。

    戚无良扫了两眼,不由一笑,“摄政王府的消息?李相密访,夜谈甚久。”

    结海楼的情报网遍布天下,摄政王府有结海楼的人并不稀奇,稀奇的是……

    “娘娘,是有什么问题吗?”蕉蕉忐忑问道。

    “只要咱们这位摄政王殿下不想,没人能从他身边探得情报,武功太高了,什么人都近不了他的身。”

    戚无良越看情报笑意越深,“李相大人还真是个妙人,他和谢恒说,杀本宫是为了千秋大梁,和阿玄说,杀谢恒也是为了千秋大梁。”

    蕉蕉的小脑袋瓜一转,“娘娘,是李相在说谎?”

    “你也这么觉得吗?”戚无良笑看向蕉蕉,“也对,换做任何人这样一看,都会觉得李相对其中一方说谎了,偏偏……李相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她不再唤他李徵,而是李相。

    这世间,人与人的路有的时候是越走越窄的,一如她和李徵。

    有小宫女捧着华服进殿,恭敬禀告道:“娘娘,春日祭的礼服已经缝制好了,您要试试合不合身吗?”

    戚无良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小宫女立即退下。

    她侧卧在贵妃椅上,垂眸瞧着手中的纸张,意味不明地笑道了句:“春日祭呀……”

    ……

    大梁有春日祭的习俗,和北燕的祭天大典一般,都是为了祭祀皇天后土,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但一个国家能不做真的“风调雨顺”,除了看老天爷,还要看……人为!

    刘汝山这辈子都没这么激动过,他只是御史台的一个文书小官,昏昏庸庸几十年了,纵然有满腹大志,可这四肢五体无不告诉他自己——你也就是个无能无才的庸碌之辈。

    与天下很多男子一样,空有凌云之志,却没有实现抱负的能力。

    但如今他有了!

    好在儿子争气,前几日刚晋升为御林军副统领,在杨丰年手下做事,听说杨统领再过不了几年就要告老还乡,到那时他的儿子刘杰就是下一任的御林军统领。

    因着这身份,刘汝山成功投效到了李相门下,成了名副其实的李相一党,甚至今日由李相引荐,在摄政王面前都露了脸。

    “你要用这种小人?”

    谢恒坐在竹亭里饮茶,看一眼刘汝山那沾沾自喜的背影,都觉得脏了眼。

    李徵坐在旁边殷勤地给谢恒斟茶,“殿下,刘汝山的用处就胜在是个小人,小人嘛,会追逐很多东西,权、钱、色他们什么都想要,好高骛远,无才无德却整日坐着封侯拜相的梦……但他的儿子可不是小人,有才德,有本事,跟在杨丰年身边多年,一直以师徒相称,关系好得让他这个当爹的都红了眼。”

    “这样的父子,李某见过很多。有道是歹竹出好笋,当父亲的一辈子都在望子成龙,可儿子真成龙之后,欣慰有之,妒恨亦有之,天下哪儿有那么多的父慈子孝?父慈,才能子孝。”

    “刘汝山现在只想着自己,持仁义之剑,诛杀祸国妖妃,这等可以青史留名的功劳对于他们这些御史而言,可是天大的荣耀。不仅能为他带来出人头地的声名,还能带来权势,所以他回去之后,哪怕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都用了,也定会逼着刘杰配合我们行事。”

    谢恒笑吟吟看着李徵,“我发现李相很擅长谋人,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末流之人。”

    李徵敬了谢恒一杯茶,谦逊道:“殿下,风波起于雷霆,也可能起于微毫之末,蜉蝣也许撼动不了椿树,但蝼蚁却可以溃堤。李某不像殿下,所思所谋都是从大处入手,李某喜欢从这些卑小的恶劣人心入手,全是破绽,最好蹉跎。”

    谢恒:“李相很有成算?”

    李徵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没办法,陛下心坚,民怨沸腾、群臣死谏都动摇不了陛下的心,李某想着是贵妃娘娘如今的罪名太轻了,若是祸国干政、谋杀官员都不行,那……谋反呢?”

    谢恒眸色微沉地看着李徵。

    李徵却笑了,一副对自己的计谋甚是满意的模样,眼中闪过几丝疯狂,拍掌而笑道:“谋反这个罪名好啊!下狱之后,李某会让贵妃娘娘假死,到时候交到殿下手上处置。”

    谢恒也笑了,一双眼眸仿佛能洞察一切般,“李相确定只是想以谋反之名将贵妃入狱?”

    李徵对上谢恒的目光,微微一僵,随即笑道:“殿下这是何意?”

    谢恒:“你在春日祭的祭台下埋了足足三百枚黑傀儡,私下养了五百死士,这五百死士每日训练刻苦,是专门用来对付使剑之人的,你甚至连戚无良近些年哪里受过伤、哪里有暗疾都告诉了他们。”

    “——李徵,你从司徒纯登位第一天起,就在筹谋如何杀戚无良了。”

    噗通一声,李徵跪在地上,朝谢恒俯首磕头道:“殿下,李某绝无此意!”

    谢恒幽幽道:“阿离若是死了,都不需要你站出来倒打本王一耙,把罪名推出去,就凭你我二人如今走得近的程度,傻子都会觉得一切是本王指使的。以司徒纯那个小疯子的性格,怕是会不管不顾地调动整个大梁的兵马诛杀我。妖妃和权臣都死了,才能对得起你口中的千秋大梁。一石二鸟,好计谋!”

    “殿下,李某绝无此意!”

    李徵的头死死磕在地上,再度高呼。

    谢恒并没有理会李徵的喊冤,而是拿起石案上的冷暖玉棋子开始双手互博,“谋反的毒计不错,但你麾下的人本王不会用,后续的事情本王会做,李相若再敢插手,本王不介意送你下去和先帝团聚。”

    李徵还保持着叩首的姿势,高声感激道:“谢殿下!”

    ……

    春日祭当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文武百官再加上整个盛京的世家权贵,还有些凑热闹的百姓,都一同赶往盛京城外的春日山。

    这一整座山都是为了祭礼修建的,山顶是能俯瞰整座盛京的祭台,山前是依山而建的三千台阶,光台阶,一眼望上去都让人眼晕。

    帝后銮驾抵达春日山下时,贵妃娘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打死我也不会陪你爬这台阶的,自己爬去。”

    贵妃娘娘满脸傲娇,陛下一脸无奈。

    好在司徒纯现在也学坏了,知道自己不舒坦,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看着一身紫色蟒袍、芝兰而立的谢恒道:“那就辛苦皇叔了。”

    春日祭有规矩,帝王走在最前头,皇后负责捧着祭祀的香烛跟在后面,不过大梁的规矩在武帝年间打破得太多了,梁武帝司徒不疑的皇后被他亲手杀了,后宫更是空荡得过分,没有皇后,连个暖床的女人都没有,也没有兄弟,早就被他挨个送下了黄泉。

    那时,整个大梁皇室,除了司徒不疑,就剩下司徒纯的爷爷、梁武帝的亲叔叔,没的选,所以皇叔陪着皇帝一同祭祀的先例是有的。

    礼部的官员没有意见,只要陛下不觉得不吉利就好,毕竟梁武帝的叔叔曾经也当过大梁的摄政王,也跟在皇帝的屁股后面祭过天,然后……皇叔就当了皇帝。

    司徒纯的模样显然是半点不忌讳。

    贵妃娘娘这番要多懒有多懒的行径,虽然遭百官议论,但也就议论两句,谁让贵妃娘娘做的出格事太多了呢?和之前的一比……嗯,百官的接受程度明显高了。

    “微臣领旨。”谢恒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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