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守军没追过来吧?”

    马车里,苏恨离任由苏悔之给她号脉,然后对上兄长刀子般的眼神,嘿嘿一乐。

    苏悔之气得太阳穴直突突,瞧着自家妹妹明明疲倦到了极致还强撑着的模样,从袖中掏出药瓶,倒出三粒递给苏恨离,“先吃这个。”

    苏恨离从小有个优点,就是“乖”,犯错心虚的时候特别乖,她二话没说,乖乖接过药丸吞下。

    姬元宗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瞧着苏恨离那乖巧的模样,浅浅笑道:“没有,孙老将军下令,昆山守军原地待命。”

    他们本不该乘马车的,策马迅速离开大梁境内才是最安全的,但苏恨离伤得太重,骑不了马,众人只得乘车。

    好在昆山守军就和眼瞎了一样,朝相反的方向追捕,硬生生地放他们慢悠悠地离开了昆山一线。

    姬元宗感叹道:“阿离,大将军当年有很多朋友,你也有很多朋友,他们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着你离开这片国土。”

    “这么听着,我人缘还不赖。”

    苏恨离靠在苏悔之的肩膀上虚弱地说道。

    苏悔之从袖中掏出一支短箫,像护着什么瓷器般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听曲吗?”

    苏悔之给她吃的药,有镇痛安神之效,苏恨离吃了不到片刻,眼皮就渐渐重了起来,疲倦笑道:“好啊。”

    哥哥吹箫得了父亲真传,她喜欢听,会让她想起爹爹在时,也总会哄着她,给她吹箫听……

    箫声轻和,婉转不惊,苏恨离便靠着苏悔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只是梦中呓语,忧心牵绊地念出了两字,“阿玄……”

    苏悔之闻言眼皮一跳,差点没把手中的玉箫捏碎。

    姬元宗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的笑意半丝不剩。

    ……

    苏恨离这一觉足足睡了一日一夜,再睁开眼,他们已经在离开大梁的商船上。

    玄衣俊面的姬元宗端着一碗粥进了船舱,他这人虽然眉眼生得像北燕先帝,但没有姬泷的冷脸冷清,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开口都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阿离醒了?”

    苏恨离打小就是个色迷,幼年见北燕先帝姬泷时就喜欢得不行,见着自家元宗哥哥这张也是,只觉身上的伤疼得都轻了几分。

    姬元宗对上她的目光,抬指轻敲在她脑门上,无奈道:“先吃点东西,你养那大梁小皇帝也天天这么眼巴巴瞧着他吗?”

    苏恨离捂着额头,回过神来道:“怎么会?我养的时候可尽心尽力了,真当小辈样子养了,就是后来……有点长歪了。”

    话音落,苏悔之也端着个碗进了船舱,是药碗,那难闻的药味顿时在船舱里蔓延开。

    一个北燕皇帝、一个南楚摄政王,两人各自端着一个碗并肩站在苏恨离床头,苏悔之板着脸开口:“先喝粥,再喝药。”

    苏恨离眨了眨眼向姬元宗求救,她不太懂,她哥怎么突然间就生气了,不过苏恨离如今处于犯错心虚的阶段,从善如流地接过粥碗和药碗,喝了个干净。

    她喝药的功夫,姬元宗这位一国之君亲自搬来两个凳子,给苏悔之也搬来了一个,两人围坐在苏恨离床榻前,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刚喝完药的苏恨离眼皮一跳,“……”

    感觉要完。

    苏悔之闻言深吸一口气,见苏恨离这会儿精神还不错,就开始翻旧账,沉声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见我?”

    苏恨离嘴角一抽,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悔之,“哥,我的伤还没好呢?以前不是都等我伤好了再翻旧账吗?”

    苏悔之听了更来气,“你知不知道,我再晚到一会儿,你就死了!”

    苏恨离笃定,“不会,李徵那个事前怂,真事到临头,下不去杀手。”

    “那你为什么要替大梁小皇帝上战场?他国江山与你何干?”这话说出时,气火不大,醋意大。

    但显然苏恨离没抓住重点,顿了一下道:“哥,娘亲说过天下百姓都是百姓。”

    苏悔之更醋了,脸都发黑了,“你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那个废物小皇帝?”

    苏恨离眉头一拧,“哥,阿玄不是废物。”

    苏悔之:“不是废物,要你替他上阵杀敌?”

    苏恨离:“他是为了帮我对付谢恒才受的伤,不然以他本事,退敌立威绝对没问题……”

    噗嗤,旁观的姬元宗笑了出来,劝道:“阿离,少说两句吧,天下哥哥都一样,悔之已经快气死了,不对,也可能是醋死的。”

    毕竟多年不见的亲妹妹一见面就老护着另一个男人说话,没有哪个当哥哥的会不生气吃醋。

    苏恨离这才反应过来,嫌弃地瞥了两眼自家哥哥,“哥,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三天闷不出四个字,气得娘亲打你屁股。”

    姬元宗还在旁边,自家妹妹就翻他幼年糗事,朝堂上喜怒不惊的南楚摄政王此刻脸上怎么也挂不住了,“你……”

    苏恨离打了个哈欠,往被窝里一蜷,开始装缩头乌龟,“我困了,要歇息了。”

    苏悔之从小就拿这个混世魔王的妹妹没办法,妹妹要睡觉了,他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自顾自地出去了。

    姬元宗笑着跟在苏悔之身后离开了船舱。

    待两人到了甲板上,苏悔之一掌拍在凭栏上,冷脸道:“该揍那大梁小皇帝一顿的。”

    姬元宗听了点苏悔之儿时糗事,心情肉眼可见地明媚起来,笑着劝道:“悔之,我们是偷偷入梁,要低调行事。”

    苏悔之一记眼刀看向他,“我发现我越来越讨厌你了。”

    姬元宗耸了耸肩,“你从小就讨厌我,我已经习惯了。”

    苏悔之依旧深深看着他,提醒道:“你应该知道阿离为什么答应和你回北燕。”

    姬元宗收起笑容,正色开口:“知道,朕不仅是来接阿离的,更是来接北燕大将军回家的。朕不希望阿离和大将军一样,一生为家国所不容……其实司徒纯也没你说的那般无用,朕刚登基的时候,比他年岁还长一些,不是被人喊作小皇帝,照样护不住阿离吗?”

    苏悔之挑眉,“你替他说话?”

    姬元宗:“你看不出阿离是真的喜欢他吗?”

    一句话把苏悔之堵得哑口无言。

    姬元宗一手搭在凭栏上,眺望着远处河岸的风景,嘴角依旧含笑,话语却冷到了极致,“可惜,朕已经不是初登基时的那个皇帝了,谁若不容,杀了便是。”

    苏悔之对姬元宗如今这般含笑狠绝的模样并不意外,他们自幼相识,是有情义在的,可人总会长大的,他熟悉儿时的姬元宗,也了解长大后的姬元宗。

    如今这人表面上看着再温雅和善,依旧是位一国之君,杀伐果断、自有臣服。

    “哪怕是你母后。”苏悔之淡淡问道。

    姬元宗露出一抹与苏恨离如出一辙的厚脸皮笑容,“悔之打个商量……”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姬元宗突然狂咳起来,即便他尽力克制,还是咳得面色发白、青筋暴起,还不容易平复下来,捂嘴的帕子上却是一滩黑血。

    苏悔之面色一沉,准确无误地号在他的脉上,“你服用了凝神丹?”

    姬元宗脸色苍白地一笑,“不然以我如今的身体哪里能离开北燕,来接阿离回家?”

    苏悔之沉沉地看着他,手还搭在他的脉上。

    姬元宗无奈,“我说苏大摄政王能松开我了吗?号出我还剩多少时日了吗?”

    苏悔之缓缓松开了他,“别再服用凝神丹了,阿离知道会难过的。”

    姬元宗一顿,继而又露出之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方才的话还没说完,打个商量,母债子偿,可以吗?反正我也快……”

    “姬元宗,”苏悔之温怒地打断了他的话,气不打一处来道:“阿离会哭的!”

    姬元宗故作惊讶道:“不会吧,她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出去一趟差点没人家大梁祸害没了……”

    戚无良之名如今可是声震诸国,有人惊叹其事迹,赞其为千古第一谋臣,有人愤慨其无耻卑鄙,将人骂得狗血淋头,说什么的都有,但不妨碍名气越来越大。

    “哭什么?”

    苏恨离好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帝一王像做贼心虚地身体一怔,对视一眼,齐齐闭嘴,但苏悔之回头看见自家妹妹衣着单薄地站在甲板上吹风,瞬间闭不上嘴了,担忧皱眉道:“你怎么出来了?”

    还不待他有其他的动作,一个声音响起,“我来我来……”

    是温寻。

    温大管家顶着一个光头,手里拿着披风,一溜烟蹿到苏恨离身后,给她将披风裹上,满脸骄傲,嘴上还振振有词道:“交给我,这事我熟!”

    苏恨离眨了眨眼看着温寻,“温爷爷呢?坐船还习惯吗?”

    “后面睡觉呢……呕……”

    说着,温寻脸色一白,动作熟练地趴着凭栏呕了出来,摆了摆手道:“反正比我适应。”

    苏恨离站在后面给温寻拍背顺了顺气,对苏悔之道:“哥,有纸笔吗?”

    船舱里没纸笔,她只得出来找。

    “你要纸笔做什么?”苏悔之不解道。

    苏恨离理不直气也壮道:“给阿玄写信啊,不然他会着急的。”

    着急两字都是她往轻了说的,她更担心司徒纯知道一切后会发疯。

    苏悔之:“……”

    呵。

    一直到了大梁和北燕的交界处,苏恨离都没找到一张纸和一根笔,她也是呵呵了。

    “公子,我可以给你捎回去。”

    温寻偷摸进了船舱,鬼鬼祟祟说道。

    百无聊赖喝着苦药的苏恨离看向他一愣,“捎什么?”

    温寻:“信呀。”

    苏恨离都听懵了,“你要回大梁?”

    温寻点了点头,“流觞国师说的,我只能送你到边界线,然后要回去找他。”

    苏恨离拧眉:“找他做什么?”

    温寻:“传我天文术法。”

    苏恨离眉头就一直没松开,“你干嘛听他的话?”

    “国师说,我学这些以后对你有用,等他百年之后,我就替他当这个大梁国师,”温寻说着挠了挠头,一脸笑呵呵的,“而且我自己也挺喜欢的。”

    那句“我自己也挺拔喜欢的”堵住苏恨离所有不许的话,她沉默了片刻,“你真的喜欢?”

    “喜欢。我想当国师,大梁国师听着多威风。公子,我难得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就成全我吧!”

    苏恨离没说答应,也没反对,只是问道:“不和我们回北燕了?”

    温寻摇了摇头,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不了公子。”

    流觞国师给他算过一卦,说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到故国。

    温寻当时听了这话还挺难过的,但流觞国师说要传他本领,日后苏恨离定会再回到大梁,到那是他会成为他家公子在大梁一道支柱,温寻便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经历得事情多了,温寻就越发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只是右相府的一个管家,无权无势,没有通天的武艺,就连这次公子被困昆山,他都只能干着急,要不是顾老板利用结海楼通知了公子的哥哥……

    ——爷爷已经老了,日后换他守着公子。

    他想,他终究是比爷爷幸运的,爷爷守在府门口半生,都再也等不到那位大将军,可他却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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