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宫。

    苏恨离不想让谢恒踏足将军府,所以选了在离恨宫见他。

    谢恒坐在离恨宫的竹亭里,看着种了满院的青竹,这宫殿是姬元宗送给苏恨离册封公主的大礼,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他一边细品着茶香,一边垂眸看着案上标记的地图,“你以前不喜欢喝苦茶。”

    苏恨离将苦丁茶一饮而尽,语气毫无波澜道:“糖吃多了,人容易老。”

    谢恒一顿,“为什么怕老?”

    他有时真恨自己的思绪敏捷,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了苏恨离怕老的原因,因为她比司徒纯年长三岁。

    少年是正好的年纪,可苏恨离这些年来五劳七伤,二十多岁便已满身暗疾、时常病痛,她不想司徒纯担忧。

    苏恨离没有理会谢恒的问题,而是指着地图上的一处,“三万偃鬼骑随你我去藁城。这一战瀛洲几乎倾巢而出,兵力充足,若想挽回如今的败局,必须使瀛洲分兵。”

    谢恒看了一眼地图上藁城的位置,离瀛洲攻破的七城有一定的距离,但离海很近,可以说是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谢恒拧眉,“你要自己当这个诱饵?”

    苏恨离不答,只道:“待引瀛洲分兵后,荀老将军会带兵从七城正面进攻,韩毅会率燕狼卫掩蔽深入,先潜入兰陵解陛下之危,到时候和荀老将军里应外合,前后夹击瀛洲军队。七城能不能夺回,就看我们能把瀛洲人拖在藁城多久。”

    谢恒:“阿离,你是在赌命。”

    苏恨离闻言假笑,“没办法,恒王现在被我绑上了同一条船,我要是死了,你也得死了。”

    谢恒:“我不会让你死的。”

    苏恨离笑看着谢恒,并不相信他的话。

    谢恒从袖中掏出虎符放在桌案上,“这是偃鬼骑的调动令,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救姬元宗,也知道你绝不会放心我留在皇城,所以我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只是如今……你还能再信我一次吗?”

    苏恨离还是笑看着他,不言。

    谢恒一叹,“阿离,在抵御外敌这件事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苏恨离:“在这件事上我从来没怀疑过你。”

    ……

    时间紧迫,大军定在三日后出发。

    苏恨离一回到将军府,就见钱士臣着急忙活地冲上来,“你怎么把筹备大军粮草之事交给了谢恒?就不怕他做手脚?”

    苏恨离无奈,“士臣兄,谢恒又不是空有野心的蠢货,若不把瀛洲人赶出去,他就算夺来北燕江山也坐不稳。而且他会和我一同前往藁城,粮草若是出了问题,他是想和一起死在藁城吗?他惜命得很。”

    钱士臣一听就来气,“你还好意思说,你脑袋是怎么想的?你家阿玄已经给了你兵马,你何必要去藁城冒险?”

    苏恨离:“打仗这事,你得听我的。”

    钱士臣快气晕了。

    何大壮则兴高采烈地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满眼发光道:“右相大人,我能和您一起去嘛?你看我都准备好了。”

    苏恨离瞧着何大壮的样子不禁咂舌,尤其何大壮头上一红一绿的两只小蛇,一看就是毒物中的毒物。

    “你这装的都是什么?”

    “毒/药呀!右相大人您带上我绝对不亏,这些毒/药放倒万来人没问题,都是绝顶剧毒,而且您都不在皇城了,万一叶独活杀过来,我岂不是必死无疑……右相大人您就带上我吧!”

    何大壮又开始展示她从司徒纯那里学来的撒娇本事,她磨了苏恨离半天,又摆出了正当理由,最后总算让人同意了。

    钱士臣嘴皮一动也想跟去,苏恨离眼神轻飘飘地瞥过来,钱士臣立马闭了嘴。

    ……

    大军出征当天,苏恨离才见到此次大梁援兵的主帅孙老将军和孙氏三位少将军。

    她很惊讶,“昆山关隘没事吗?”

    孙老将军笑了笑,抱拳道:“大将军放心,之前那一仗彻底将蛮人打怕了,一两年内他们整顿不出兵马来犯境。”

    苏恨离点了点头,“那就好。”

    孙老将军:“是大梁百姓该谢谢大将军。”

    苏恨离一笑,“谢你们陛下吧。”

    谢恒策马上前,停在了离苏恨离最近的位置,隔开了她和孙老将军等人。

    苏恨离淡淡看他,“做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苏恨离会意,随他去了一处远离人群的角落,谢恒这才开口:“粮草出了问题。”

    苏恨离拧眉,目光不善地看向他。

    谢恒无奈,“我尽力了,但偌大一个北燕,储存粮食的军仓内装的竟是石子。我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出百万粮草。”

    苏恨离冷笑,怪不得满朝文武这么怕监明司。

    谢恒:“大梁兵马自带了十日粮草,但后续需要我们补上,三万偃鬼骑亦需要粮草……”

    苏恨离:“我们带走十日的粮草,剩下的先紧着大梁那边。”

    谢恒不赞成地拧眉,“阿离……”

    苏恨离冷眼看向他,“他们才是主力!如今我北燕需要靠着他国才能打赢这场仗。”

    谢恒一噎。

    苏恨离召来一名随侍的宫人,声音冷到了极致道:“去,把和恒王刚才说的话悉数转告太后,让太后动用扶苏家想办法筹粮,顺便问问她——当年与大梁联手覆灭苏家军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谢恒僵站在原地。

    苏恨离这番话又何尝不是对他说的?

    ……

    邺城。

    城墙之上,一身国相服的源星野负手而立站在瀛洲圣皇身后,眉头紧皱,脸沉如水道:“您想要分兵?”

    这一任的瀛洲圣皇是个五短身材,完美继承了上上一任圣皇的貌丑惊人和上一任圣皇的短小精悍,集生父和祖父的缺点于一身。

    他笑眯眯地看向源星野,“没错。”

    源星野:“圣皇,这是苏恨离的阳谋,若是分兵,便正中其下怀。”

    圣皇摇了摇头,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笑道:“如果苏恨离这个诱饵对于我们瀛洲来说还不够,那藁城之中若再加上扶苏太后和当今陛下的唯一兄弟恒王,这个诱饵就太大了。一个六岁的小太子怎么可能挑起江山重任?北燕下一任的帝王非谢恒莫属,他若死在这里,北燕所有的希望便都断送了,更何况还有一个扶苏太后……北燕皇室的人就要死绝在我瀛洲手中了。”

    圣皇越想就越觉得这是名垂青史的不世之功。

    源星野:“圣皇,臣了解苏恨离,她在世一日绝不会让谢恒登帝。”

    圣皇:“那不是正好吗?苏恨离和谢恒之间水火不容,从大梁斗到了北燕,隔着深仇大恨,勉强凑在一起抵御我瀛洲大军,必定心不齐,那么分兵也无惧,他们在藁城守不了几天,必将死在我瀛洲武士手中,说不定还会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

    源星野听得脑门直突突,极力劝阻道:“圣皇切莫小看中原人,中原内斗数百年,可一旦面对外敌,却出人意料的团结……”

    “好了,国相,”圣皇打断道:“你多虑了,一切按本皇的吩咐行事。”

    当年东海一战已经死了一个圣皇,如今这位新上任的圣皇比他父亲更刚愎自负。

    源星野忍着怒火下了城墙后,才低低骂了一声,“蠢货!”

    ……

    苏恨离和谢恒率偃鬼骑先一步抵达藁城,大军会在瀛洲分兵后抵达七城正面进攻,本来为使瀛洲上当分兵,苏恨离和谢恒还准备了一些手段,没想到他们刚到藁城,手段还没用上,瀛洲人就上赶着杀了过来。

    谢恒站在藁城并不算坚固的旧城墙上,目无波澜地扫着兵临城下的黑甲大军,“来得倒是快。”

    何大壮站在苏辞身边,挠头道:“右相大人,您不是说源星野是个极其聪明狡猾的人吗?怎么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苏恨离淡淡看着逼近城墙下的大军,“一个人再聪明,也带不动身边一群蠢人……全军听令,御敌!”

    谢恒抽出剑,下意识护在苏恨离身侧,将一只鬼面具递给了她,轻声道:“戴上吧。”

    苏恨离看了他一眼,没动,蹙眉道:“戴它做什么?”

    谢恒满眼无奈,放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阿离,你生得什么模样心里没数吗?那些瀛洲人见了你,哪个没有污言秽语?”

    苏恨离挑眉,“都杀了便是,怎么?你杀不了?”

    谢恒:“杀,哪个敢嘴碎,我便都杀了。”

    何大壮不由多看了谢恒几眼,她不仅是头一次见这位城府万钧、鬼神莫测的摄政王殿下用这么柔软的语气说话,还是第一次见这人着甲,玄甲如墨,戾气横生,以前在盛京谢恒都是一身青衣,天生带着一股孤高不染尘泥的气质,眉眼是冷的,心也是。

    可这人靠近苏恨离、微微侧身低头和她的样子总会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那眉眼温柔了起来,全神贯注的眼眸中只装着一个人。

    何大壮被自己这诡异的想法吓得一哆嗦,东海这么热的天,她硬生生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可怕了,谢恒这个人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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