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西北方百里外。

    结海楼的一队人马正策马狂奔,山道上尘土飞扬。

    一名年轻暗卫着急地问最前方一袭红裳的人,“红泪统领,我们不该立即前往藁城营救公子吗?”

    “藁城外有几十万大军围城,我们进不去。”红泪素来清冷的脸上全是急色。

    “那我们现在这是……”

    “引路,”红泪飞快地解释道:“大梁王师已从嘉峪关入燕,路上有瀛洲暗卫炸山阻拦大军前行,那片地域山势复杂,稍微走错一条路所耽误的时间,公子那边等不起。”

    年轻暗卫一懵,“提前没有任何消息,大梁王师怎么入的燕?”

    红泪:“边关不放行,打进来的。”

    年轻暗卫:“!!!”

    年轻暗卫:“……这位梁帝陛下疯了不成?不经朝廷同意,竟然私自带兵攻入北燕。”

    红泪:“等朝廷那帮老臣吵完、权衡完利弊,北燕江山都亡了。”

    年轻暗卫:“……”

    话粗理不粗。

    年轻暗卫:“那这次领兵的是谁?”

    红泪:“梁帝司徒纯,温月侯花锦城。”

    年轻暗卫震惊地两眼一瞪。

    ……

    藁城,一日厮杀直到傍晚,天外的火烧云红得像血一样。

    城中还有不少百姓,即便偃鬼骑抵达前就已经通知城中百姓撤离,可还是有些人不愿意离开故土,浑身颤抖地躲在自家地窖里,小声嘀咕着。

    “完了……”

    “听这声音是城墙塌了。”

    “大将军也会败吗?”躲在爷爷怀中的小孙女哭问道。

    “大将军也是人啊。”

    是人都会死,即便苏辞当年强得像北燕一面永远不会倒塌的城墙,可最后还不是死吗?

    一阵地动山摇,南城楼的城墙塌了一片,瀛洲人疯狂涌入缺口,厮杀进城。

    城墙之上,谢恒扶了一把险些跌倒的苏恨离,看向从缺口密密麻麻冲进来的瀛洲军,他尽力了,为了挽救这从根开始腐烂的北燕江山,他真的尽力了。

    “阿离,七城那边至今没有捷报传来,荀老将军他们怕是自顾不暇,也就更不可能派援军相助我们……”

    时至今日,守着北燕江山依旧要仰仗荀老将军这一辈的老人。

    原本在两人的计划中,分兵之后由荀老将军带兵攻打七城,再加上燕狼卫在兰陵的里应外合,只待夺回七城后大军便从后路包抄围攻藁城的瀛洲军队,如此……此战可胜。

    没想到这一战最大的荒唐却是在粮草上,偌大的北燕凑不出可供大军撑上半个月的粮草,军中无粮让将士饿着肚子打仗,何其可笑!

    断粮再加上瀛洲用人命填地基的打法,纵然谢恒诡谲手段、谋计千万,面对这种既定死局,也不得闭目叹一声:“北燕要败了。”

    他说的不是他们要败了,而是北燕要败了。

    “阿离好像一点都不担忧。”谢恒说着,一剑抹了一名瀛洲人脖子。

    血溅到苏恨离脸上,她麻木到脸眼睛都没眨,“担忧什么?”

    谢恒飞快说道:“若瀛洲大军攻破藁城,我等身死是小,待此处的瀛洲大军再与七城的瀛洲大军合流,如果荀老将军在面对敌军战力缩减一半的情况下,都无法攻下七城,合流之后更是死路一条。

    瀛洲人会趁北燕兵败如山倒之机,一鼓作气攻入北燕腹地,到那时……北燕皇室就剩下一个姬如晦,年仅六岁的太子,又或是年仅六岁的幼帝,以江晚寒的阅历城府,定知皇城是守不住的,他会壮士断腕,带着幼帝迁都南下,以淮水为界再与瀛洲人抵抗,只是那时……

    北燕已失半壁江山!”

    此辱不亚于亡国之耻。

    苏恨离没有理会他的话,对身侧的将士道:“鸣鼓,让城中所有偃鬼骑朝南城门靠拢。”

    这是要收拢最后的兵力,决一死战。

    说着,苏恨离用染血的布条将手和剑柄捆在一起,用牙系了个死扣,转身就朝城墙缺口走去。

    谢恒亦提剑跟上,全城还活着的偃鬼骑将士都聚拢到两人身边,各个眼中都凝结着死志。

    “阿离你的后手是什么?”

    火海轰鸣、刀剑厮杀声中,谢恒问道。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绝不可能看着北燕落到如此田地……算了,你怕是也不会告诉我。”

    苏恨离一脚踹飞一名瀛洲武士,冷冷道:“那你还问。”

    轰!又是一声轰鸣,南城门被瀛洲人用圆木撞开了。

    城门外马背上一个瀛洲将领以剑指着苏恨离,不知用瀛洲语说了什么,周遭的瀛洲武士兴奋得两眼放光,疯狂地朝苏恨离涌来。

    “谢恒!”

    苏恨离喊了一声。

    谢恒当即会意,以手中长剑为踩点,助苏恨离施展轻功,斜踏着左侧城墙高处,杀向那名瀛洲将领。

    苏恨离手中长剑横扫,对方人头落地。

    此刻城中弹尽粮绝,面对十倍以上的敌军,只剩近身肉搏、战死为止这一条路,所有人的血性都被激发了出来。

    藁城堆尸如山,血流成河。

    苏恨离几次踉跄都是谢恒在身边扶了她一把,便是靠着凝神丹激发出的战力此刻也快耗尽了。

    “阿离,我其实有想过……”

    一片混乱厮杀中,谢恒的声音太轻了,苏恨离险些听不到。

    “放弃报仇,娶你为妻,就按照师傅和师母的意思,你我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

    “我想过的。”

    话音落,谢恒再次猛地拽了一把脚步踉跄的苏恨离,后者躲过了弯刀,他自己却被弯刀插入腹中。

    苏恨离站稳后,提剑上前,将刺伤谢恒的瀛洲人一剑穿心,然后把最后一枚止血的药丸塞进他嘴里,轻蹙着眉道:“管好你自己,少多管闲事。”

    说完,苏恨离要走,却被谢恒一把拉住。

    只见这人笑得温柔道:“你就当我是在多管闲事吧……偃鬼骑听令,护送大将军离开藁城!”

    苏恨离没动,只是平静异常地看着他,“你想让我当逃兵?”

    “我想你活着。”

    “呵。”

    这一声呵终于让谢恒察觉出不对劲,他下令之后,苏恨离没动,偃鬼骑也没动。

    苏恨离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卷圣旨扔给谢恒,厉声下令道:“偃鬼骑听令,传陛下圣旨,即刻护送恒王返回皇城,继摄政王之位,辅佐陛下,监国理政,护卫河山。”

    谢恒愣了一瞬,拧眉看了看手中的圣旨,又看向苏恨离,突然心慌道:“你哪来的圣旨?”

    苏恨离:“陛下出征前写的,他说选择权在我,也希望我永远都不会用到这封圣旨。”

    谢恒:“既然不想,为什么要拿出来?!”

    苏恨离:“其实元宗哥哥说得对,你得活着,如晦年幼,还挑不起这风雨飘摇的江山,比起我,比起扶苏太后,北燕更需要你……虽然不想承认,但你确实是我的后手。”

    是她和姬元宗留给这北燕江山的后手。

    苏恨离一声令下远比谢恒管用,一来谢恒把偃鬼骑调动的兵权给了苏恨离,二来偃鬼骑素来忠心谢恒,又怎么会想看着自家主子死在这儿?

    “殿下,走吧!”

    偃鬼骑副统领带领一支精锐小队上前拉住谢恒,“大将军会拦在这里为我们争取时间,我等拼死也会将您送回皇城。”

    “放手!”

    谢恒红了眼,看着苏恨离持剑走向敌军的背影,终究失了所有算计与分寸,怒吼道:“我不当这劳什子的摄政王,分明是你和姬元宗想甩锅!把这破烂江山扔给我,你自己一死了之是不是?”

    “殿下,走吧!”

    艳丽过分的夕阳染红了整座藁城,而这座东海小城已经沦为战场。

    乱军之中,苏恨离挥剑挥到麻木,一身红衣金甲残破不堪,凝神丹透支体力后的副作用来了,浑身的骨头、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疼的。

    “太后娘娘小心!”

    离苏恨离不远处,蒙头垢面的扶苏太后由几名禁军护着,其中一个小将为了护着扶苏茗,被敌军一刀砍下了胳膊,热血喷了扶苏茗一脸,短肢就落在她脚下。

    扶苏茗看着那肩膀被斩断而哀嚎倒地的小将,太年轻了,比他的宗儿年纪还小。

    难全剑破空而来,一剑击杀了朝倒地小将挥刀的瀛洲人,苏恨离来到扶苏茗面前,一把拽起了那名断臂小将,点在他肩膀处的穴位上助其止血。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伤药丹药都没了,便是有,能不能在这场大战中活下来都尚未可知。

    扶苏茗神智有些恍惚,脚步轻飘飘地朝挥刀的瀛洲人走去,被苏恨离一把拽了回来,冷淡问道:“太后娘娘这是做什么?”

    出乎苏恨离的预料,方才她命偃鬼骑送走谢恒时,这人就站在旁边看着,没有哭闹,没有求着谢恒带她一起离开,而是安安静静地和偃鬼骑站在一起,站在苏恨离身后。

    此刻的扶苏茗没有了往日的太后威仪,眼中只有迷茫,好似一场大梦初醒,浑浑噩噩中又见清明。

    她看向苏恨离,喃喃问道:“苏辞一生都在经历这些吗?”

    苏恨离拧眉看着她,“你说什么?”

    “哀家第一次上战场……哀家是江南第一富商扶苏家最受宠的嫡小姐,有父兄自小爱护,即便我后来喜欢上来那个一无所有的废太子,父兄舍不得我哭,还是会顺着我助姬泷登位。哀家记得,第一次听到大将军在半月关以少胜多的传奇时,哀家还是个少女……那时明明是喜欢的。”

    少女怀春之时,听闻苏辞的故事,哪个会不心生倾慕?

    “可哀家后来为什么会恨她呢?”

    扶苏茗像个在世间行走太久的孤魂野鬼,一时忆不起往事,只得喃喃自问。

    苏恨离没有时间理会神智不正常的扶苏茗,源源不断地敌军杀来,她持剑迎上,挡在扶苏茗身前。

    并非保护,若是想保护,她早在之前送走谢恒时,就让人将扶苏茗一起带走。

    可放走一个谢恒已经让她五内俱焚,她不是圣人,能为了家国放走一个仇人,却放不了第二个,更何况扶苏茗若安然回到皇城,幼帝、权后再加上一个摄政王,北燕不亡也得亡。

    她会站在扶苏茗身前,只是因为她是北燕大将军,她身后是北燕的子民、陛下的母后,这人可以死,但必须是在她死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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