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忌年和裴濂去上朝了。

    现下再无人掣肘,酒酒等着文忌年出门小半时辰后,偷偷摸进了他的卧房。

    大概是这位尊贵的祈王殿下不喜他人打扰,又或是自信王府固若金汤,这一路竟没有遇到一人看守,她进来得十分顺利。

    没人好啊。酒酒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心想,若是把侍卫打晕,怎么都会留下把柄,就算到时候没有直接怀疑到她的头上,文忌年也势必会把祈王府查个底朝天。

    此番甚好,事不成还有再留在这里的希望。

    翻找了矮柜上的所有帛卷之后,酒酒并无所获,她漫无目的行至塌边矮几处,见一本物册中夹有一张宣纸,心中好奇,忍不住打开书,将宣纸拿出。此页日笺为侯秉昭来王府的前一天,记录的正巧是从太子府中带回的东西。

    细细推算,这应当就是文忌年中毒之日,他竟是去了太子府。

    难道是在太子府中的毒?

    她有些疑惑,文忌年一向与太子亲厚,怎会在太子府上中毒?退一步讲,就算亲厚是装出来的,太子也断无可能用如此蠢笨的方法谋害手足。

    宣纸上抄写了几个物件,一旁还注了两味药物:紫蒂莲絮,天心黄。

    紫蒂莲絮?这不是一奇珍吗?此药极其罕见,自身带毒,若剂量不对,可使人血崩致死;但若使用得当,又有活血奇效,所以价格昂贵。

    难道这就是解药的药引?

    酒酒皱皱眉头,觉得惊诧。

    再往旁边看看,七弦琴,楠木案,狼毫笔,金蓉宣纸···长长一串,全是物件。

    为何全是物件呢?怎么没见有入嘴的东西。酒酒想不通。并且这几个字也太过蹊跷了,自己好像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发现了想要的东西,甚至这些东西都明明白白的写在纸上,生怕她找不到一般。

    思及此,她心猛地一凉。莫不是文忌年发现了她来此的目的,特意摆出陷阱引她上钩的吧?

    如果是这样,那么在上个月的生辰宴上,余果禀告事物故意让她听到一事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了?

    好缜密的心啊,布了如此一个大局。

    可是回顾这两月以来的种种,包括那次试探武功,她也未露出任何马脚,怎么就被人识破了来意呢?

    还未来得及将此页内容背下,屋外便忽的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朝这个方向来了。酒酒竖起汗毛,将案几上的东西摆回原位,然后躲至塌后墙边,呼吸紧绷,手指紧紧按住了腰间缠的鞭子。

    来了,她倒要看看,文忌年准备了什么高手拿她现行。

    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位身着黄衣的小婢女进入房中。酒酒仔细的一看,发现这是文忌年平日的浣衣婢女黄鹂。

    她大骇,难道除了余果,他身边还有丫鬟会武?

    黄鹂好似并不知房中有了外人闯入,只是照行分内之事,将手中晒好的衣物有条不紊的叠好,放进柜子。酒酒就在不远处的墙角,心跳如擂鼓般晃动。她死死的盯着黄鹂,可始终未察觉出异样,这丫鬟当真只是在收纳衣物,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难道是未发现?

    不应该啊,就算自己已屏息凝神,但如此近的距离绝无未察觉的可能。除非黄鹂的武功连三阶都不到——但是,能用堂堂十三的裴濂试自己身手,怎么可能让一个未上野武榜的人来瓮中捉鳖呢?

    酒酒神经紧绷的想了许久,可黄鹂依旧只是在叠衣物,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她缓缓放下口气,大概只是自己想多了。小柴将军和文忌年无冤无仇,更无任何联系,就算他怀疑她,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黄鹂也许确实只是个普通的浣衣丫鬟。

    文忌年哪有一个月前就看穿她心思的能力,当真只是她草木皆兵罢了。

    酒酒就这么大气不敢喘的在床帷后站着,一点一点的算着时辰,一盏茶,一炷香,半个时辰。渐渐的,她开始不安,恨不得自己上前去把衣服收好。这婢女叠衣物怎么如此之慢,再耗下去,文忌年就要回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念头里刚刚闪了一下文忌年,她就仿佛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酒酒耳朵灵,就算尚为模糊也不会认错。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就在这个时候,他就下朝如此早呢?这下才是真的完了。她心跳再次加速,将手指从腰间长鞭挪到袖中,摸到一带着金线的软软织物才稍稍安心些。怎么办,按原计划装蒜,或是打晕黄鹂逃出去,她必须做个选择。

    犹豫间,酒酒瞥到案几上还未看完的物册。如果这时候逃出去,那她就再也进不来了。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赌一把吧,就算赌输了,她就不信凭着一个裴濂和一个皇子,便能制住她。

    房门“嘎吱”打开,文忌年见黄鹂,朝她摆了摆手。黄鹂行了一礼,福身退下,带上房门。他行至案几边,刚要坐下,忽然感到了异样的气息。

    裴濂没有再跟来王府。酒酒紧了紧手指,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谁?”他敏锐察觉出异样,飞快的朝床帷放向出手。一枚菱刀从他手中飞出。酒酒下意识就想躲开,但又拼命的死死压住欲望,控制住身体,硬生生挨下了这一刀。

    好快的手啊,怪不得敢不放府兵在卧房旁。酒酒惊诧,却只能在黑暗中无奈的笑笑,她大大低估了文忌年,这人的武功虽不及裴濂,但决计差不了太多,可江湖中竟从未听闻过朝中有武功能达三阶甚至二阶的皇子。

    看来野武榜之“野”也并非完全自谦,天下之大,自有韬光养晦、不愿抛头露面之人展示身手,喏,这便是漏掉的其中之一了。

    身子被娇养了许久,冷不丁受这么重的伤,她疼得龇牙咧嘴,一股子咸腥从喉咙中涌了出来。

    肩膀怕是要被穿透了。

    文忌年这孙子,就从下了朝到王府的这一段路还能往袖子里放把刀,是时时刻刻都怕有人谋害他吗?

    酒酒算是见识到他能多疑到何种程度了。

    不过也好,本来还为如何留下愁闷不已,现在不用担心了。祈王殿下亲手给她来的这一刀,怎么也得让她在府上把伤养好吧。

    文忌年一步翻过案几,直冲至床帷后,却见了捂着左肩一脸煞白的洛酒酒。他惊了一下,立即大怒:“果然是奸细,你到底是谁?”他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额间都暴起了青筋。

    如此气愤,看来朝中多半出了不愉快啊,怪不得回来得如此之早,酒酒心中苦笑。“我···殿下···”她疼得口齿不清,嘴中洁白的小牙已经成了血红色,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这个···”酒酒颤颤巍巍的举起了手中的荷包。

    我只是感激殿下,想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便绣了个荷包给殿下。今日看您不在,便自作主张跑到您的卧房,想把此物放在您桌上——酒酒心中,最理想的是能装出来这幅样子,可是无奈文忌年把她喉咙掐得太紧了,害她根本不能好好说句话。酒酒有点后悔了,这一贯钱也太难赚了,早知道她就不该来到这里,认识这么一个被野武榜漏掉的瘟神。

    文忌年呼吸一滞,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微微颤抖的松开了手。

    错了,又错了。他怀疑了她数次,可这女子却接二连三的推翻了他所有的猜想。

    一个小姑娘仅仅只是想给收留她的人送只荷包,却被他当了奸细。文忌年突然有了种信念崩塌之感,甚至开始质疑自己为何要有此番作为,洛酒酒做错了什么要让他这番对待?上一次差点要了她的性命,这一次更是连刀都捅到她身上了。

    没了他手为支点,酒酒仿佛脱了力一般,软绵绵的靠着墙壁倒了下去,手里的荷包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洛姑娘?洛姑娘!”文忌年俯身揽起她,开始后悔:“来人!”

    文忌年立在廊下,手中摩挲着一只很丑的荷包。

    荷包是黑底的,看不出染了什么颜色;金线上在缎面上绣了不甚清楚的图案,凑近观察,依稀能辨得出丝线之上深浅不一金黄与棕红;荷包除了药香,还微微散发一股血腥气,这时才能得知,那棕红缘是因此物沾了血。

    就是不知这东西,是为了感恩奉上的谢礼,还是因为爱慕送出的信物。

    文忌年盯着荷包看,上面绣的是一只看起来像鱼、但又不太像鱼的东西,他仔细揣摩了很久,也没得出具体结论。

    这绣技实在是太拙劣了,给宫里倒夜香的小太监一根针,也不至于绣出这么个四不像吧。

    余果疾步前来,站到了文忌年的身后。

    “去洗洗。”他转身递给她,嘱咐:“小心些,别弄坏了。”

    余果定定的看着他,不出声,也不接过东西。

    “小余?”

    “贱民的命就不是命对吗?”她眼里怒得几乎要冒出了火星子:“不知好歹的给殿下送荷包,就罪应至死对吗?”

    文忌年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余果立即跪下,叩首于地面:“奴婢该死。”

    因朝中事和洛酒酒的事,他本就心气郁结,想要发火,看了看手中荷包,又忍下了。余果因此类事对他冒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想想余氏一族的种种,便只好对她纵容,毕竟,是他亏欠于她的。

    “本王不知房中是她,先行一步飞了菱刀出去。”他竟然在解释:“见是她,便立即宣了医官。还有,收敛一下你的性子,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文忌年睨了她一眼:“这次暂且饶过你,下次若被有心之人听到,就不是罚月例那么简单的事了。”

    余果闻之,恍然感觉到自己的莽撞,额头的汗细细密密的冒了出来。她重重磕了两个响头,将双手放在头顶之上。

    文忌年将荷包放在她手心,轻咳一下:“她怎么样了?”

    “伤口太深,还未醒来。”

    他点头,道:“退下吧。”

    好像突然明白了侯秉昭所说的那种背负感,伤的人越是单纯,就越是内疚。

    她的身世是什么样来着?大抵是孤苦无依,父母为救她丧了命,若还有家,也是非常宝贵的一颗明珠吧。

    而自己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怀疑,几次三番,差点将这颗纯净无暇的明珠碾碎。

    他坐不住了,他得去看看她。

    酒酒这次较以往伤得并不算重,但不知是不是有意逃避,竟足足昏睡了两日才醒。

    “姑娘,您可算醒了。”婢女阿绣看到酒酒睁眼,大大舒了一口气,提心吊胆两日,可算能放心了。

    酒酒撑着要起身,她忙上去扶起:“您要是再不醒,祈王殿下就要治奴婢们的罪了。”

    “殿下?”她有些意外:“我躺了几日?”

    “足足两日呢,殿下每隔几个时辰就要来看一眼,可是挂念得很。”

    两日了。她下意识摸向腰间,发现鞭子还在,松了一口气。还好伤的是肩膀,医女伤药时只拉开她的衣领便行了。

    提心吊胆的是她才对吧,生怕自己是中了文忌年的圈套,生怕以荷包为借口的拙劣演技会被他拆穿,吓得都不敢面对。现在好了,听见文忌年“挂念”,她倒是可以放下心来了。

    骗骗就信,看来他也没冷彧说得那般可怕。酒酒有些沾沾自喜,看来还是她更聪明一些,就算计划有误,提前备好的后路也可保她全身而退。

    换好伤药后,她细细的回忆自己前日在文忌年房中的所见所闻,药引子是紫蒂莲絮,还有另一味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天心黄。还有一些物件,什么来着?酒酒挠挠脑袋,想不起来了。那日情形实在高度紧张,宣纸的内容又只囫囵瞟了几眼,没细细看完。物件分别是什么,到底有没有食物,她得回去再确认一下。

    看来一击不成,还是得再入虎穴。麻烦啊,还不能走。

    大抵是有下人通报,她刚醒了不到一刻,文忌年便闻讯赶来。见到洛酒酒活生生的靠在塌上,还在和婢女说笑,文忌年松一口气,忧虑了两日的事才算落下了尾。

    幸好没有为自己疑心所犯下的错再添上条性命。

    酒酒见到他来,立即噤了声。

    “洛姑娘感觉可还好?可有何不适之处?”

    在她昏迷期间,估计是被用了上好的止疼药,肩膀处除了酸麻,并无任何疼痛。若非说不适之处···酒酒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两日未进食,她好饿。

    文忌年看懂了她的动作,回头吩咐:“叫小余给她煮一碗馄饨。”

    酒酒咽了咽口水,得寸进尺:“要加虾子的。”

    文忌年顺着她的话说:“给她加些虾子。”

    “可是。”阿绣面露为难之色:“洛姑娘有伤,海货乃是发物,不宜进食。”

    “那就不给她加虾子。”文忌年想了想:“嘱咐余果,用适合伤者食用的馅料,再做些可口的小菜,给她送到棠梨苑来。”

    “是。”阿绣行了个福礼:“奴婢这就去办。”

    婢女退下后,房中就剩下了他们二人。

    酒酒见文忌年朝自己走来,甚至还一脸郑重,心中不禁发慌,他是要说什么?荷包的后续吗?醒来也不见塌上有,他不会是收下了吧?那收下荷包能说什么啊?

    完了,戏做深了。酒酒管不住自己的脑袋,开始胡思乱想。

    文忌年在她面前站定,张手,微微俯身,竟对酒酒重重行一了拱手礼:“本王先前所行一二之事,多有冒犯,在此谢罪,还望姑娘原宥。”

    酒酒眼都直了,文忌年一个皇子,怎么可以随意弯腰去给自己一个小村姑道歉。何况,她还是个小骗子。

    “民女不敢受殿下的礼。”酒酒惶恐,挣扎着企图下床,却被文忌年止住了。

    “皇族亦是取之百姓,用之百姓,这礼,百姓受得,姑娘如何不能受得?”

    她不敢动了,心脏砰砰直跳,甚至对自己方才荒唐的想法也感到羞恼。今天起,她好像又重新认识了文忌年,冷彧说他多疑,对,却不全对。他是多疑,可是这多疑的性格却仿佛只是身份硬在他身体上加盖的一层壳,他本不这样,也无需这样,却又非要这样。

    酒酒看不透他,但却隐隐约约觉得,前几日所认识的文忌年,并不是真正的文忌年。而现在站在自己眼前,说着“姑娘如何不能受得”的人,才是真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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