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受伤,有侯少爷每日吩咐小厮送各种食盒;这次受伤,有文忌年叫厨子变着法烹制的药膳,洛酒酒的小脸飞快的圆了起来,简直是不想胖都不行。

    躺得太久,每当筋骨感觉粘在一起了,酒酒便会下床在棠梨苑走动走动,顺便想想如何才能再次溜进文忌年卧房去偷看物册。

    当日里情况紧急,她没能细想,现下得了闲,把事情从头到尾的捋一遍,便很容易得出结论了。不是为钓她上钩,不是故意摆出线索,那只能是一个原因了:文忌年也在查柴蔚舒的死。

    看来跟他没有关系啊。酒酒砸吧砸吧嘴,可惜,一锭银子,没了。

    文忌年为何要查此事,酒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是很乐得清闲的发觉,自己的差事不用再动脑子了,因为已经有人替她将一切完成、整理好,而她只需适时再次潜入文忌年的卧房,将宣纸上的物件誊抄下来,就算完工。

    冬日已过,树纷纷抽了芽,天气好得很,纵是在院子里呆上一晌午也不会觉得闷。今早,阿绣往酒酒房里送了一只风筝,说是昨日余管家采买带回来的,各院里没人认领,问姑娘要不要。

    “要啊!当然要!”酒酒很惊喜,这次她伤的是肩膀,文忌年不许她再刻木雕,全都给收走了。她一脸兴奋,无聊了这么多日,可算有点事情做了。

    “可是殿下嘱咐了奴婢,要让姑娘好生养着···”阿绣不知道怎样对,踌躇犹豫了下。洛酒酒生怕她变卦,赶忙劝说:“阿绣姊姊,我伤的是左肩,这放风筝呢只要右手一只手抬起来就可以了。”她眨巴眨巴眼睛:“你看我每日这么枯燥,就把这物件赏我吧!”

    阿绣虽不知酒酒和祈王殿下的关系,但也估摸非同寻常,不能怠慢。她惶恐的朝酒酒施一福礼:“姑娘莫要这样唤奴婢,奴婢依姑娘的就是了。”说完匆匆放下风筝,低头抱了盆子去浣衣,也不敢多呆了。

    此刻正好无人陪她消遣,酒酒飞快的从床上滑下来,拿起线轴奔到了院子里。在渂朝,风筝尚算稚子或少女们玩乐的流行之物,可她不同,她的人生缺斤少两,没有孩提时期,只记得八九岁后的光阴——那都是在冷心阁刀尖舔血的日子了,所以风筝,自然是不会放的。

    酒酒在院中拽着线溜了风筝许久,也没见它飞上天,好不容易颤颤巍巍的飞离地面两三米高,头一歪,又挂到院门口的棠梨树上了。

    怎会如此难?!她气得嘴巴鼓鼓,一屁股坐在院中石凳上,内心暗暗发誓再也不放此物。

    闷闷赌气了许久,她又想起阿绣刚刚所述之事,觉得有些麻烦,酒酒捏起个桃脯塞进嘴里,想,还是不让文忌年知道为好,是故不能让那风筝就这么躺在树上。她匆匆跑到院里抬头仰望,跳了两脚,可是没能够到。

    这可怎么办?酒酒想了想,不怀好意的探头探脑,四处望望。王府建筑多层台累榭,院墙足足有两丈高,棠梨苑平日里除了阿绣,又不会有外人进来。

    她抿抿嘴,猛地一起,飞身跃上树,一把将风筝给扯了下来。

    还没落地,酒酒心里就咯噔一下。她站好身子,瞪大眼睛摸了摸自己腹部,又掐了掐自己大腿···怎么、怎么这么多肉了?刚刚不过半丈高度,跳起来竟然比平日里爬屋顶还觉得费劲!不得了了,出大事了,她可是不能再吃了!想到这,她立即“呸呸呸”将嘴中甜津津的桃脯残渣吐到手里。

    完了,酒酒差点都要哭出来,九姑娘那天下第一的轻功,竟活活被洛酒酒给吃没了!

    阿绣酉时回来,顺带捎了食盒。

    今日的菜式依旧丰富,一小盅药膳鸡汤面,用十余种珍贵药材和老母鸡焖煮而成,汤上面泛着诱人的油花,一闻便知是至少煲了几个时辰;一小碟带皮羊肉,羊肉带皮切块,焯去血水,羊皮朝下放热油里煎一煎,再用大锅焖煮一个时辰,是故是道功夫菜,外头酒楼的卖价都是极贵。羊肉有那层羊皮护着,不会走油,吃起来软又弹牙,香嫩软烂;一盘东坡鱼,以鲜鲤鱼治斫,以菘菜心芼之,入浑葱白数茎,临熟,入橘皮线,鱼肉鲜甜,入口即化;最后,还有一道青瓜小菜,佐以食之,清口去油。

    酒酒对着食盒望,咽了足足有一酒盅的口水之后,把那盘青瓜拿了出来,痛心道:“剩下的我不吃了,给你吧。”

    不能吃了,再吃飞不上梁了。

    婢女惊,“姑娘为何不肯吃饭?!”眼瞅着伤一日比一日好了,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要知道,酒酒可是嗜吃如命之人啊,阿绣越想越觉得惊恐,“噗通”一声跪下:“姑娘,就算气殿下多日不来看您,您伤还没好,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酒酒夹着青瓜小菜的牙箸猛地一抖,什么叫文忌年不来看她?

    她巴不得他少来两次。

    这婢女的思想实在太过封建礼教了。酒酒摇摇头,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阿绣姊姊,我呢,说好听些,是祈王府的客人,说不好听些,就是赖在这不走的废人,你莫要将此事和殿下扯上关系。我只是觉得近日我胖了···想少食点而已。”

    阿绣听了,却好似更难过了。

    本来以为伺候王府中女眷是多好的差事,争破头的挤到这儿,谁知来了才发现,她的主子只不过是一个被殿下刺伤暂留养伤的村姑罢了。不过后来过着过着,知道洛酒酒待她好,又不似平常贵女般拿鼻孔瞧人,她也便想通了。既来之则安之,谁说村姑就不能得殿下垂怜呢,更何况殿下对洛酒酒也算上心周到,既已住了院子中来,那日后便有被收了做贵妾的希望,一切还说不准呢。

    比如现在,洛姑娘都在意自己胖瘦了,肯定是想给殿下留个好印象。想罢,阿绣抽抽鼻子,问:“真的?”

    “千真万确!”酒酒不知道她刚刚心中弯弯绕绕了好多心思,只当她是在心疼自己身体,便又夹了一块带皮羊肉、小半只东坡鱼放到自己碗中:“那我再夹些,汤面油重,就不要了,可好?”

    第一顿饭就不要只吃青瓜凉菜了吧?羊肉和烧鱼也太香了,减重怎么也需循序渐进啊!主要是阿绣还担忧她的身体,她也是为仆分忧。酒酒胡思乱想一会,很快就找出了原谅自己的借口。

    “依姑娘的。”只要不是想不开便好。阿绣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看酒酒那愈见圆润的脸庞,又想到她平日的食量,觉得确实是少吃些为好。

    勤王开国库推进流民所,本欲是想广济天下,使穷苦百姓不至于成为冻死骨。此策初推行颇为奏效,百姓无不称赞,可渐渐便有失控之势。官员贪腐,财政支出没少,一层一层克扣下来,最后真正落到百姓口中的却没有几分;制度不善,众多有能力劳却懒惰者见此策纷纷涌入,管理不严,反而造成了越治越乱的局面。

    如此打击勤王的好时机,太子自然不会放过。他寻了机会叫文忌年过去,商谈许久,想把流民所的差事揽到自己麾下。勤王仁政无能,管控不住地方官,赈灾款在中间如何转圜,他做不了主,也没有那个能力把控。祈王听之,表示应严查贪污之官吏,并换成可信之人操办民生事宜。太子就想听到这话,他清楚赈灾款的肥厚,官吏中层层剥削,如此大油水的差事,势必要夺到自己手中;至于另一个难题,不劳而获者如何治理,又是一桩苦差,太子想想,愁苦的皱皱眉:“彻查官员一事,牵扯众多,中间又必定会有其他兄弟的人,不好整治啊。”然后话锋一转:“至于力壮者不寻工···”

    “就交给臣弟吧。”文忌年及时打断。他不善交际,鲜少与朝中官员往来,太子也深知此事,兄弟两人,正好一个管上,一个治下。

    “如此甚好。”太子拍了拍文忌年的肩膀:“我这边欲抽丝剥茧、全换成自己的人太有难度,你加快些,最好隔天上朝之时能给父皇递上折子,切中肯綮,参老二一本。”

    文忌年点头领命。

    因为议事,文忌年本就回去的晚。到了府中,却又把自己关在书房写折子,晚膳热了好几遍都没动。小厮莱福在门口转了几圈子,心急如焚:“殿下,这眼看戌时都快过了,您这几日都没怎么用膳,这样下去身子可撑不住啊!”

    文忌年停下笔,望了望窗外,天色确实不早了。只是这几日忧心朝政,实在无甚胃口。

    “本王不饿。”

    “哎呀,殿下!”莱福愁眉苦脸的跺了跺脚:“您要是熬坏了身子,小的们怎么给皇后娘娘交代。”

    提及母妃,祈王神色稍微松了松,想想,他将狼毫笔放下,道:“传膳吧。”

    莱福听了,喜出望外,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刘掌厨殿下肯吃饭了。虽然已经热了好几遍,但膳食依旧如刚出锅般香气扑鼻。下人上菜,一只炙烤乳羊羔腿,昨几日宰了一只肥硕的羊羔,身上煲了带皮羊肉,最好的大腿部位便适合烤来吃;一小只红烧乳鸽,鸽皮呈酱红色,看似油脂饱满,却香脆不腻;一盅黄鱼汤,汤色洁白,鱼肉鲜软入味,佐上少许细葱姜丝,提味去腥;小菜是碟烧冬笋,笋尖新鲜脆嫩,带着点特有的微微苦,是伴荤食吃的无上佳品;最后再来一碗八宝饭,糯米软烂,加以上好的桂圆、白果、红枣、莲子,浇上稀释的糖汁,如此一桌,甜咸搭配,荤素得当,刘掌勺心道:任谁也说不出没胃口三字了吧。

    文忌年喝了两口鱼汤,对桌上菜却兴致缺缺。

    “说过多少次了,本王一人,晚膳就不必搞这么多花样了。”

    “虽是花样多,但量甚少,除羊腿外,每种都是小碟。知道殿下食欲不佳,特地吩咐厨房多做了几样。”莱福小心打量文忌年的神情,问:“还是不合殿下口味?”

    文忌年顿了顿:“只是没什么胃口。”

    刘掌勺脸色一讪,想要收回刚刚的豪言壮志。

    用牙箸拨了两下冬笋后,文忌年突然想到棠梨苑的那位因自己受伤的姑娘。最近朝中事物繁忙,也忘了问她近况了。

    “洛姑娘伤怎么样了?”

    莱福立即应道:“好得很快,医官说再有两日就可试着拿分量轻些的物件了。昨日奴才还见了阿绣领了风筝给她放,想必也是无虞。”

    就是说来奇怪,这两日院内也没见有飞起的风筝啊。

    嗯。他点点头,瞥见一桌佳肴,又想到了那小村姑。她好似胃口很大,对所有的吃食都饱含兴致。不过也正常,从小孤苦无依,应该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文忌年起了恻隐之心,吩咐道:“本王也无胃口,把羊腿送棠梨苑去吧。”

    “啊?”莱福一愣,磨磨蹭蹭的想要端菜,又忽然停下:“殿下,洛姑娘这两日好像也没怎么进食。”

    这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她不是最爱吃吗?不进食又是怎么回事?文忌年皱了皱眉头。

    “确有此事。”刘掌勺回忆一番,道:“昨日今日的晚膳,还有晌午那顿都给退了大半回来,依婢女的说法,是姑娘赏给了她们,可那都是殿下吩咐吨的药膳,她们不敢用。”

    “退了?”文忌年不解,饭都吃不下了,不会是病入膏肓了吧?

    不对不对,洛酒酒不是生病是受伤,且他的刀上又没有淬毒,伤势最重的那两天已经挺了过来,没道理会愈来愈重啊。可既然不是这样,又为何不吃饭食,不进药膳?

    莫非还嫌自己伤好得太快不成?

    他思忖几番,不经意间垂眼,瞥到了案几边折子上的“流民”二字。文忌年忽然想到,前段日子洛姑娘也是受了伤,伤快好的时候,侯秉昭怕她被遣到流民所去,一哭二闹三上吊。

    洛酒酒莫不是也这样想?

    定是这样了,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王府里玉盘珍馐,锦衣玉食了这么久,怎么会愿意被赶出去。

    恰好他这两日忙于朝政,没有去看她,又给了她胡思乱想的机会,所以干脆绝食,以延治伤情。

    “不必送了。”文忌年突然改了口:“去把洛姑娘请过来吧,让她跟本王一起用膳。”

    莱福、刘掌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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