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车水马龙,宝马香车,人群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再次回到这里,恍若隔世。

    小九瞥了瞥路边的烧饼铺子,没有多做停留。她径直摸到王府,熟门熟路的找到棠梨苑的后墙翻了上去。

    落在了那棵大的棠梨树上。

    他会把鞭子放在哪?

    趁着文忌年上朝的时间,她偷偷溜进了他的卧房与书房查探,却一无所获。小九心思沉了沉,府里不会是有暗室吧?

    估计是了,哪有王公贵胄不在自己府里藏点不可告人的东西的。小九觉得棘手,她并不擅长奇门遁甲,若仅凭她一人之力,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暗室并偷走武器,几乎不可能。

    滞留许久无果,担心惊扰了府兵,小九只得暂时离开。后面一连三天,她都会进府“光顾”一圈。但仍然毫无收获。

    太不顺利了。小九蹲在树上啃手指,心中愤愤。难道还是得刀剑相向?她不想再与文忌年动手,所以在暗暗盘算着其他人。裴濂?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了,他也不是经常来。侯秉昭?挟持他···不太道德吧,小九觉得良心上过不去。余果?或许可以,她是文忌年养的心腹,说不定知道暗室在哪里。

    小九从树上跳下,一路摸到余果所住南院。刚一溜进院子,就听见了脚步声。她立即闪身躲到了巨石后面。

    来了许多婢女。

    怎么这么多人!小九掰了掰手指,发现今日是月末。

    那可不是发月例的日子吗。

    真是太巧,怎么就碰着婢女们来领钱的时候。小九撇撇嘴巴,只得暂时按兵不动。

    院内叽叽喳喳一片嘈杂,她实在好奇,偷偷从石头后面探头,竟看到了阿绣。

    还好还好,阿绣没有因为自己连累赶出府。小九暗暗庆幸。只是她一人,形单影只的,看起来孤孤零零,与那些三两挽手的婢女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呦,这不是那小偷的婢女吗?怎么主子都被赶出府了,下人还能呆在这。”桃红在浣衣局,琐事繁多,常常累得腰酸背痛。她看阿绣成日只需要打扫打扫连个主人也没有的棠梨苑,却能拿比她还多的月例,心里不服气很久了。

    阿绣的唇抖了抖,却只说出了一句话:“我们姑娘不是小偷。”

    小九听了这句,心里狠狠被攥了一下。甚至感觉鼻子有些酸。

    “听闻你们主仆二人还想勾搭殿下,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啊?”负责洒扫的玉媚是府里最漂亮的丫鬟,心气自然也高傲些:“不看看你主子是什么货色,一个丑八怪还敢痴心妄想!”

    众婢女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想要出手相助。虽然这两人说话确实过分,但也算是事实,她们可不愿意为了一个新来的小丫鬟与同僚起冲突。

    便只有阿绣自己站在那儿,面对一群人。

    “你胡说!”阿绣被说得终于忍无可忍,哭喊着朝玉媚推了一把。

    “还敢推人?”桃红急了眼,扬起巴掌就要扇去。

    阿绣下意识闭上眼,准备迎接这一掌。

    可一下,两下,三下。她数的三下都过去了,预想中火辣辣的痛感却迟迟没有落到脸上。

    她颤了颤睫毛,睁开双眸,发现自家前主子竟就这么神奇的出现在了面前,握住了桃红的手腕。

    像个英雄一样。

    小九强忍着怒火,一字一句的将话从牙缝中挤出来:“我的人,你也敢动?”

    余果就是在这时看到这一幕的。

    往日里安安静静、白白软软,穿着绿萝裙、扎着双耳髻的小姑娘,此时换上了一身黑布皂衣,头发干净利落的高高束起,再不见那些惹人怜爱的姿态。

    那双像小鹿般的眼睛也不再清澈澄明,而是冷酷狠戾,加上眼角的些许猩红,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仿若变了个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感觉还···挺不一样的。余果没有上前,手却暗暗的摸上了腰后的峨眉刺。

    怪不得殿下久久难以纾解,九姑娘给人的反差实在是大。

    她演的可真好啊···回想起自己还曾因她受了欺负与殿下顶嘴,只觉得愚蠢又可笑。

    他们都被骗了。

    桃红显然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小九:“你···你怎么进来的!这里可是王府!”

    “我知道这里是王府。”小九冷冷一笑,甩开她的手:“这要不是王府,你信不信我扭断你的脖子?”

    桃红有些害怕了,但思前想后,又镇定了下来。她肯定只是虚张声势。一个乡野丫头,哪有扭断人脖子的本事。

    危言耸听。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她冷笑一声:“私入王府可是大罪,你等着被捉吧!”

    小九听不得她辱骂阿绣,立即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扬起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手速极快,仿佛只发生在一瞬间。

    桃红的脸上立即浮现了五个明晃晃的指印,整个人都懵了。

    玉媚见状,一边大叫着,一边举手想要抓她的脸。但一个婢女如何比得过身经久战的小九。小九轻巧躲过,立即手起掌落,狠狠还了她一巴掌。

    她咬了咬牙,觉得不解气。要不是看在文忌年的份上,这事可不会如此简单便算了。

    就算扭断脖子确是危言耸听,那她也至少断了这两个人的手。

    小九抽出佩剑,旋身向后劈去,身后那块刚刚用来藏身的巨石发出巨响,应声而碎。

    “再让我看见一次,这便是后果。”

    少女们吓得纷纷退后,抱成一团。这时她们才知道,小九方才“扭断你的脖子”,并非诓言。

    “跟我走。”小九拉住阿绣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站在窗后神经紧绷的余果有些意外,她愣了良久,才缓缓的松开了握住峨眉刺的手。

    如此便结束了?

    这哪是大魔头的做派啊···她扯了扯嘴角。洛酒酒是假的没错,但传闻中的九姑娘···也不全是真的吧。

    小九拉着阿绣,径直走回了棠梨苑。

    一点也没客气,仿佛自己家一样。

    进了屋中,阿绣立即扯开了小九的手,似是惊恐的往后退了两步。

    小九看着难过,却还是扬起笑容,讨好似的叫她:“阿绣姊姊。”

    她不信她对自己只有恐惧。刚刚她看见了的,阿绣为她说话辩解,她都看见了的。

    “姑娘别这么叫我。”她不敢看她,声音还有些发抖。

    小九见她怕,扔掉了手中的剑,试图放轻声音:“阿绣姊姊,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见她还是没有抬头,小九补充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就算你捅我一刀,我也不会伤害你。我就在这站着,让你捅,绝不反击。”

    像只野兽一样,不知道怎么对人好,便向对方露出了肚皮上最柔软的部位。

    ——我信任你,就算你伤害我,我也不会反击。

    阿绣眸中一惊,缓缓抬起了头。少女虽然着一身黑衣,严肃利落;但眉眼还是如往常一样柔和,瞪大眼睛看着她,嘴角还微微抬起。

    看起来天真又赤诚。

    阿绣终于抬了抬嘴角,算是一个笑:“姑娘不必这样。”

    “那你跟我走。”见她没再躲闪,小九上前扯住她的手,道:“你在这儿我不放心,跟我回冷心阁吧,虽然吃住不比王府,但只要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口汤喝。”

    冷心阁?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阿绣像拨浪鼓似的摇头道:“不了不了···奴婢在这···过得很好。”

    见她这般反应,小九心中一顿,明白了她的顾虑。

    确实,冷心阁的很多人并非善类。那个地方,还不如王府安全。

    “你等着我。”小九拍了拍阿绣的手背,沉重道:“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阿绣有些汗颜。

    “你告诉她们,”小九指的是欺负阿绣的那几个婢女:“告诉她们我是谁,告诉她们,若是再敢动你一根汗毛,我掐断他们的脖子!”

    虽然话中的行为是阿绣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但听完之后,她还是觉得心中有些发烫。

    “你记住,你现在背后有人了。谁也不能欺负你。”小九说得无比真诚:“出去就说,你是九姑娘罩着的,谁欺负你,就是找死。”

    这些死啊杀啊掐断脖子的,阿绣觉得毛骨悚然。

    可依然不能妨碍她心中躺进了一股暖流,小九的善意,她感受得到。

    晚上,余果同莱福一同至文忌年书房。莱福前来布菜,一碟青笋,一碟豆腐羹,一碟烤兔肉,一只青蟹。

    文忌年正在写折子,脑中满满的全是朝中事物,下意识脱口而出:“把螃蟹给洛酒酒送去吧。”

    话一出口,在场的三个人都沉默了。

    文忌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第二次了,加上前几日说的那句“叫洛酒酒来一同用膳”,已将是第二次了。

    他舔舔嘴唇,有些尴尬。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余果在旁边听得更尴尬。她还就是为了小九而来的,现下立在这里,张口也不是,不张口也不是。

    文忌年收了折子,夹了一青笋入口。莱福布完菜后退下,余果却还迟迟没动。

    文忌年看到她,问:“你还有何事?”

    “殿下。”余果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气道:“她今日进来了。”

    牙箸顿了顿。小九最近常常挂在树上,几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但她轻功太好,察觉到时便已经无影无踪了,他们实在拿不到打照面的主动权。

    现在终于来了。

    文忌年轻抬了抬眼皮:“与埋伏的府兵交手了?”

    “没有···”

    “···她没出手吗?”

    余果想了想,诚实道:“也不是。”

    “与你交手了?”

    “没有,是跟桃红和玉媚打了一架···”

    “?”

    “字面意义上的···打了一架。”余果吐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替小九尴尬:“就,互扇耳光、扯头发···哦,她唯一用兵器的一招,是劈了我院门口的石头。”

    ······

    怎么听起来这么···幼稚。

    文忌年舔舔嘴唇,有点想笑。

    “为什么打架?”

    余果将阿绣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文忌年。

    “所以她今天肯出现,是因为阿绣受了欺负?”文忌年抬头看向余果,问:“你怎么看这位传闻中的九姑娘?”

    “奴婢觉得传闻也许与真相有些出入···”余果垂垂眸子,实话实说:“她应该不会随便出手伤人,就连今天气成那个样子,也只是劈了石头以示警告。”

    “但还有一种可能····”余果看了眼文忌年,小心道:“她很在意殿下,所以不会伤殿下身边的人。她不想与你因这些外人生出隔阂。”

    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旁观者清。小九当日的心思,大概就如同这位余姑娘所说,不会随便出手伤人,并且,不想与文忌年生出隔阂。

    文忌年闻之沉思。须臾后开口吩咐道:“把府兵撤了吧,下次见到她,直接把鞭子拿给她谈条件,她不会对你出手的。”

    想想又补了一句:“桃红和玉媚,各罚半年的月例,下次再有这种情况,直接赶出府。”

    余果应是,刚要退下,就听到了门外咋咋呼呼的声音。

    莱福:“小公子您慢点,哎呦,殿下在用膳呢,奴才得先去通报一声。”

    文忌年觉得聒噪 ,侯秉昭又来了。

    “都过了亥时了,他怎么这么晚过来。”

    余果抿了抿嘴:“因为您给他布置的课业太多了,白日里许是没空。”

    文忌年这才想起来课业这档子事。

    算了,给他调整一下休沐吧。他近日还算勤勉,再加上这一切事物的源头——洛酒酒已经不在,没必要再防着他。

    “表哥!”侯秉昭人还没进来声音就抢先了一步:“你有没有搞错,洛姑娘···怎么可能偷东西!”

    果然还是为了小九来的。

    文忌年捏捏眉心,觉得头痛。

    “她孤苦无依,你把她赶出去,一个弱女子,要去哪里?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弱女子?看起来还是侯秉昭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板更弱一些。文忌年后悔了,他觉得侯秉昭还是太闲,调整休沐,没有那个必要。

    余果:“侯少爷,您冷静些。九···酒酒姑娘确实是偷了东西,殿下只是将她赶出府,没有做别的什么,您莫要再跟他闹了。”

    “我闹?”侯秉昭觉得不可理喻:“讨厌她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找个借口赶她出府!说啊,她偷了什么!?有证据吗?”

    偷了药方子···余果这般想着,可不敢这般说出来。

    “算了小余,告诉他吧。”文忌年伸手遣了莱福下去,冷冷看着侯秉昭,道:“他自己闯的祸,总得自己长个教训。”

    侯秉昭心跳一停,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余果应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侯秉昭。

    那么一个白净、软糯的女孩子,连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跟杀手扯上关系?听完后,侯秉昭愣在原地,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知道为什么别人想要进祈王府,却是算计的你吗?”文忌年出言讽刺他:“因为你蠢。”

    他真是恨铁不成钢。这次是小九便罢了,谁知道下次是什么人。若是侯秉昭带来的人不如她般单纯良善,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不可能的。”侯秉昭还在摇头,不相信道:“洛姑娘天真柔弱,怎么可能是冷心阁的杀手!?”

    柔弱?文忌年扯了扯嘴角:“她柔弱到一招打碎了裴濂的肩胛骨。”然后看他:“肯定也能柔弱到一把捏断你的脖子。”

    侯秉昭的整个脑子好像被劈裂了,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没有受过如此大的冲击,身边也没出现过如此可怕的人。

    之前少年心中的那些懵懂心事,好像就在这一瞬间,“啪”的破裂,化成了碎影。

    文忌年看着侯秉昭难以接受的表情,回想他刚刚说的那个词:天真、柔弱。

    柔弱确实离谱,不过天真倒可能是真的。

    虽然小九是传言已久的江湖杀手,但他总感觉她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单纯、不谙世事。

    揭穿身份后,除了言行比往日凶狠些,会瞪着眼睛放狠话、唬人,别的···倒也没什么区别。

    跟婢女比着打耳光,这哪里像是野武榜第八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儿。他摇摇头,感觉更是看不透了。小九的言行与她的实绩有些割裂,身上背着那么多的人命,自己却天真懵懂。

    难道是师门把她保护得太好了,除了必须要做的任务,其余世事一概不让她接触?

    还是说,真的有演技那么好的人,把自己伪装成另一种性格,伪装到天衣无缝?

    他不信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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