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回阁领了半月的罚。每日跪一个时辰，思过十个时辰。
是长老闻她日日蹲在祈王府，气得发懵，怒极时罚下的。冷心阁的第一杀手，竟日日流连在一皇子的府旁，可笑。
养了这么多年，还避讳似的不教她人情世故，怎么就长了个装满情情爱爱的脑子。
小九未做多言，听话的领了罚。而后，便是浑浑噩噩的练武，杀人，过日子。枯燥的像白水一样。
断情绝爱似的。
时间倏的便过去了。到了秋日，木叶落，芳草化薪，苔枯，花藏不见。
小九独自一人上了佺州山。
她接了个不小的活计。佺州山有匪寇，百姓苦久矣。前几日有个少年侠士孤身犯险，一路跟踪，探到了这匪寇老窝。
只是信传出来了，那少侠却一直没了消息，想来应是凶多吉少。武林盟主素来侠肝义胆，嫉恶如仇。知道此事后，联合佺州首富刘员外发了重赏，势必要剿灭佺州匪。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九接了这桩生意。趁着夜里摸黑上山，一把火烧了半个寨子，趁着局势慌乱，解决了大部分的匪寇。只不过这寨子中有几个三阶的高手，力大无穷，又因老窝被端，带着恨意背水一战，出手十分狠辣。小九以一敌三，竟一时分不出胜负。
不能被他们三人围住。她飞身跃起，跳到后院。刚落地，竟见一灯火通明，红烛摇曳处。
小九心里咯噔一下，跑进屋里，却见一凤冠霞帔的少女倒在床上，衣衫凌乱，身上几处淤青。她的手还握着一根金簪，正插在她自己洁白的脖颈上。
鲜血仍汩汩的往外冒着。少女眼神空洞，仿若心如死灰。小九饶是背着人命无数，却仍觉得此场面触目惊心。
簪子那么粗，硬生生捅进自己脖子里，一定很痛吧。这少女在捅自己的时候，该是有多么绝望。
这应该是刘员外的女儿，佺州刘府的小小姐。小九算是知道刘员外为何重金请季盟主悬赏了。如此烧杀掳掠、强抢民女的匪窝，全让他们陪葬也不可惜。
“畜生！”她狠狠的骂出声，眼眶也随之变得猩红。此时的三人正好追来，小九眼中寒光一闪，直接对中间那一红衣壮汉抛鞭。
鞭子仿佛被控制般，灵活的缠上了那人的脖子；而缠上脖子的同时，鞭头的三个刀刃深深嵌入皮肉，割开了他的喉咙。
一招毙命。
这是她的绝招。
矮小一些的那个匪寇看直了眼，结巴道：“你···你···是···三刃封喉···冷九？”
小九收回兵器，拿起块红绸擦了擦三刃上的血，讥讽一笑：“知道的太晚了。”
话落，她飞快挥鞭，直冲矮个子，对方狼狈招架，却比不过小九出招的速度。一旁的瘦男人见同伴被鞭子缠住，趁小九腾不出手，挥剑攻击她下盘。
小九见状，疾步后退至墙根，无路之际，她咬牙，伸出左手狠狠抓住了男人的剑，然后重重朝下一砸。男人脸朝下方，整个人摔倒了地上，七窍流血。
徒手接白刃。
掌心鲜血如注。小九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飞快的将那只血红的手探入袖中，趁他起来前，补了一记梅花镖。
动作干脆利落，全程加起来不过眨眼之际。
见同伴死亡，最后剩下的矮个子吓得瞳孔失焦，嘴唇发白。而小九没再留多余的时间，用尽全力挥出长鞭，直接被开膛破肚。
血溅满了喜房，融入了红绸中，显得更加艳丽刺眼了。
小九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走到榻旁，伸手轻轻将刘小姐的双眸合上。
便让他们与你陪葬吧。
她拿起龙凤红烛，点燃了喜服。
仅剩的半个寨子燃起烈火，火舌舔没了漫漫长夜，直至一切都变成了一股青烟。
少女离开的背影潇洒又孤单，夜行衣被天色吞没，红色发带跟着风高高扬起，像簇未烧尽的火苗。
小九走下山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半个身子都是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只不过她一身黑衣，就算血溅满身，也看不太出异样。
左手上的伤口很深，需要处理。小九寻了个驿站，要瓶烈酒浇在了掌心上，然后扯下发带，随意的包扎了两圈。
少女的长发散落下来，如瀑布般，还带着点微卷，像海藻一样，浓密又顺滑。她头发生得很好，若只看背影，会觉得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可惜五官逊色了些，拖了眼睛和头发的后腿。
此时天色尚早，驿站除了她，只有一桌客人。因此他们的商讨声音显得尤为聒噪。
“哎，听说北方节度使要请兵和燕国开战。”
“北燕乱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管是和咱们开战还是内讧，迟早要完！”
小九扬头喝了一口酒，想，都是些与他们无甚关系的闲言碎语。
“你当咱们就不乱吗？我告诉你啊，两个月前太子遇刺了，大理寺还被劫了，到现在还没查出来劫狱者。乱的很啊···只不过京中压着消息没发出来而已。”
这倒是真的，小九又喝一口。劫狱者她知道，雁留尘嘛，只不过受雇于谁，需要拷拷。
“当真？我刚还听说秋日围猎，皇上带了太子和祈王到了咱们佺州呢！太子要是有了什么事，哪还能围猎？反倒是陆信之一案人家立了大功，勤王折损一大将。朝局以后估计是不平衡咯···”
小九皱了皱眉头。这句话她没有听太懂，但是她敏锐的捕捉到了两个字：祈王。
仿佛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两个多月过去，她以为自己逃离了那个繁华的是非之地，便能将心事尘封遗忘。
可再次被提及时，她的心还是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
文忌年出京了，在佺州？想到这她又甩甩自己的脑子。他在哪里跟她有什么关系？又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吗？小九不愿再待下去，拿起酒坛一饮而尽，起身上了空林山庄。
山庄就在离佺州山不远处。她在山庄的交错阁取了金珠，正欲离开，却被季晗叫住了。
小九有些意外，季庄主又是武林盟主，事务繁多，怎么有空与她闲谈。
“九姑娘算是为民除害，在下想来想去，应该多送你一条消息。”
她愣了愣，抱拳致谢：“不必，拿人佣金替人办事而已。”
季晗却自顾自的说：“而这条消息，对山庄非同寻常。既可当做不知道，也可出手去阻止。但思来想去，九姑娘或许会感兴趣。”
与冷心阁拿财办事的作风不同，空林山庄是这武林中最大的消息库，门中眼线众多，被安排在各个地方，有着各种身份。山庄弟子虽不擅长武功，但各个都是能人异士，精通奇门遁甲。
交错阁中的一条消息，更是能值万钱。
因此小九疑惑：“什么？”
季晗收起折扇，放在手上拍打两下，不紧不慢道：“今日，排名仅在你之前的武阳门沈阳长老动身去了佺州山。”
“正好啊，就是皇宫圈禁的地方。”
“你说他的目标，是皇上，还是太子呢？”
“自诩名门正派，竟还不如你们冷心阁光明磊落。”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江湖插手朝堂，已经插手到争储的地步了吗？”
······
完了。
小九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耳边已听不见季晗的话，剩下的只有猎猎的风声。号称断筋碎骨的沈阳是什么人啊！？是她见到都要退避三舍的绝顶高手。
她不管他的目标是皇上还是太子，她只知道，文忌年也在那里。
佺州山，秋弥。
昨日扎了营，今日皇上起了兴致，说要围猎。各贵族子弟皆可参加，猎物最多者，有重赏。
前来的少爷公子们闻之，很是兴奋。少年人们玩心重，又因出身名门，都多少带点争强好胜的心思，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文忌年没有参与他们，只是静静的跟在了皇上和太子身后。
“子恕怎么不和那些年轻人去骑射？”皇上看似心情不错，问话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父王最近身子欠安，儿臣不放心。”
“有何不放心。”承帝指指周围：“上百禁军跟着，朕都嫌多，饶扰了打猎的兴致。”
文忌年笑笑，没有说话。他看了看身前的两人，皇帝年事已高，而太子···因为跛了一只脚，没有习武。现下去深林射猎，虽然带着侍从，但他还是不太放心。
文忌年眼皮跳了跳。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树林看起来宁静祥和，但他总感觉有些不安，好似···有大事要发生。
“好，好啊。”承帝点了点头。树枝忽然动动，飞出一只惊鸟，承帝见，立即拉弓，一箭射了出去。
鸟儿扑棱扑棱翅膀，只抖掉了几根羽毛。
没射中。
太子笑了笑，道：“惊鸟最是不好射，体量小，飞得又快，父皇竟还能擦中羽毛。”
“莫说这些有的没的。”承帝抬手阻止他接下的话：“今日只讲骑射，不谈其他。我们就是寻常父子。”说着前行数十米，又见一毛色棕黄的鸟儿，不知与刚刚那只是否为同一。
“子恕。”承帝回头看了看小儿子，道：“你来。”
文忌年应允，抬手拿箭，搭弓，瞄准，然后发射。眨眼间，鸟儿连叫都未叫出声，便中箭落地。
“好！”承帝喜笑颜开，拍手称赞。
文忌年收箭下马，捡了那只雀儿到手中。就在这时，树林再次发出簌簌声响，太子以为有送上门的大兽，正要举手搭弓。
林中飞快的窜出一条身影，速度快到太子还没搭起弓箭，便直冲到了承帝面前。
千钧一发的时刻。
“铛”的一声巨响，承帝睁眼，见是文忌年眼疾手快的出剑，拦住了来人。
竟是一位白袍老道。
好快的剑，老道一招未得手，一时微怔。他没想到皇子中还有如此身手之人。
“护驾！护驾！”禁军一时攒动。
“前辈还真是不拘一格啊，连面也不蒙。”文忌年说着，用左手缓缓握住了右手腕。来人竟如此强大，明明已经完全接住了他的招，却被震得手腕剧痛。
这个人，他打不过。
“对付你们，不需要。”来人狂笑一声，飞快出招。禁军虽然人数众多，却显然难以与之为敌，不出片刻，竟除了承帝身边两位近侍，全都命丧黄泉。
文忌年其中出了几次手，竟也没讨到半点好处。他心狠狠一顿，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老道大笑：“皇帝老儿，拿命来吧！”
“子恕，带太子走！”曾掌控一国江山的帝王已经迟暮，虽无招架之力，却毫不露怯意。他拿着手中的弓，掷地有声：“渂朝国运昌盛，太子年轻有为，你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父王！”文忌年不愿听这种话，出言阻止。对方嗤笑一声，继续挥剑直冲承帝。
文忌言精神紧绷，立即举剑拆招。而这人出手快得仿若疾影，又力大无穷，他居然连接三招都有些费劲。
作为一个和野武榜第八的九姑娘交过手的人，再结合来人的衣着，他心中大概有数了。
这是江湖号称断筋碎骨的武阳门长老，野武榜排名第七的沈阳。
他的功夫，在小九之上，更别说他。
自诩名门正派的武阳门竟然都可以刺杀皇上了吗？文忌年勉力接了五招，不过须臾间，他臂上已然被划了两剑。
沈阳见他不敌，立即朝皇上挥剑攻去，文忌年飞身抵挡，虽然拆了招，却因实力悬殊，被震得退了好几步。
紧接着，一口鲜血吐出。
他看出了沈阳的目的。沈阳目标只有皇上，并不想伤自己和太子。
沈阳盯着承帝接二连三出手，护其突围已无可能。鉴于此状，文忌年不得不曲线救国。
他疾步前行，突然出剑，沈阳以为他是出招，轻轻闪身，却见他突然转向，拼尽全力将长剑刺入了太子的马屁股上。
“大哥，快走！”
太子的马儿受惊，撒蹄奔去。太子刚经历过刺杀不久，亦是被吓得满头大汗。此时忽然被文忌年往前推了一步，才反应过来身处如何的险情。
他哆哆嗦嗦的抓紧缰绳。此地离营地和禁军封山的包围圈都只有数百米，只要他能逃走，一炷香内调军护驾不是问题。
文忌年见得了逞，不禁勾了勾嘴角，伸手将唇边的血迹抹掉。沈阳一人孤身前来，他赌他不会追。
只要他拼死撑住这一炷香的时间。
可是见有人通风报信，沈阳定会要速战速决。他估计不会再对自己手下留情了。文忌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就是被打死，也得拖住沈阳。
这趟注定有来无回。
沈阳见太子离开，果然变了神色。文忌年没了兵器，为阻挡沈阳，只得近了他的身，想办法缠住他。这白衣老道内力深厚，出招又快，一回旋剑，加一掌，文忌年便被打得退了几步，再吐一口鲜血。
拼尽全力的与他过招，却依然是杯水车薪。
这就是江湖顶尖高手的力量吗。
沈阳长剑换到左手并背于身后，右掌蓄力，这正是他断筋碎骨掌的起势。断筋碎骨，招如其名，凡人一旦中掌，筋骨必将碎裂。
或是已经到一炷香了吧。他尽力了，却阻止不了一个一阶高手的杀心。文忌年能做到的，只有在这最后一瞬间，用身体挡在承帝身前。
他闭上双眼，祈祷自己为父挡下这一招的时候，禁军能及时赶来。
巨大的撞击声在耳边响起。
然后伴随的是一声压抑着的惨叫。
意料之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在自己身上。文忌年睁眼，见一瘦弱的黑衣少女用身体挡在了自己面前。
那么单薄的，脆弱的，看起来不堪一击的身子。
就像自己挡在父皇面前一样。
“九姑娘！”他出声惊呼，伸手扶住了少女。
小九亦是从来没有领教过断筋碎骨掌，只觉得左半边身子疼到酥麻，然后没有知觉。
毕竟是肉体凡胎，纵是功力深厚，又怎么能扛得住如此重击。
她喉头涌出一大股腥甜，控制不住的喷吐出了大口的鲜血。怎么会这么多血啊，小九一时间脑子都空洞了，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
这一掌实在太太太重了。
文忌年从未想过小九会出现在自己身前。这一掌何等威力，他怎会不清楚，若打到自己身上，怕是命都没了。
可是她···看着她中掌的样子，却感觉比打到了自己身上还要痛千百倍，犹如万箭攒心。
更是亏欠不已。他不明白小九为什么要舍命护自己。一刀，一掌，一落水，一刑犯。他欠她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沈阳亦是没料到会半路杀出程咬金。
还是个仅次于他的角色。
“三刃封喉冷九？”他看着小九手中的鞭，确认道：“你怎会寻至此，坏我好事。”
小九咬着牙逼自己清醒。她“呸、呸”的吐出了嘴里残余的血，佯装轻松一笑：“你能找到我自然也能找到。断筋碎骨沈阳的一掌，不过如此。”
沈阳未与她交过手，一时不敢掉以轻心。
“这与你无关，你受雇多少银子，我双倍给你。”
能不惹上冷心阁还是不要惹，光一个九姑娘就已经不容易对付了，更何况，她上面还有一个冷彧。
小九挑衅的笑笑：“名门正派沈长老，你猜我救了驾会有多少银子？”
言外之意，她是非掺和不可了。
禁军随时都有可能会来，沈阳不能再拖，主动出手。而小九亦是灵活得很，右手横出一鞭，在对方近身之前截住了来路。
她比文忌年难对付太多。
小九虽然左半边身子又痛又麻，但她不敢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亦不敢让他发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她主动出击，长鞭直冲沈阳喉咙而去，沈阳连连退步，不敢大意。
与小九过招，确实和文忌年过招不同。片刻后，沈阳鼻尖都冒出了汗。现下两人出手速度不相上下，互相牵制，互相防备。但小九毕竟受了重伤，又的确与沈阳差了点力道，逐渐落了下风。
而只要落下风就会有漏洞。
沈阳躲过两鞭，忽然跃起，挥剑下劈，小九抬头看到的瞬间，长剑已经到了自己额前。
电光石火间，“铛”的一声，文忌年出手格挡开了沈阳的剑。
小九见状，立即乘胜追击，连挥数十鞭。沈阳连连后退，所出的招一一被文忌年挡下。
二人一守一攻，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小九从小就被当做杀手培养，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唯一缺点就是只擅攻击，不擅防御。
但现下有一个人帮她挡过了对方所有的攻击。
他们二人联手，沈阳竟然占了下风。
再接着打下去，等禁军来援，局面将更加不受控制。沈阳权衡之下，无奈连退几步，飞身上树，躲开小九的鞭子，脚点枝桠离开了。
本来将要得手，却横生小九这个变数，不但如此，还暴露了身份，连灭口都做不到。沈阳啐了以自己一口。太过大意，竟然没有蒙面。
事态要往糟糕的方向去了。
是长老闻她日日蹲在祈王府，气得发懵，怒极时罚下的。冷心阁的第一杀手，竟日日流连在一皇子的府旁，可笑。
养了这么多年，还避讳似的不教她人情世故，怎么就长了个装满情情爱爱的脑子。
小九未做多言，听话的领了罚。而后，便是浑浑噩噩的练武，杀人，过日子。枯燥的像白水一样。
断情绝爱似的。
时间倏的便过去了。到了秋日，木叶落，芳草化薪，苔枯，花藏不见。
小九独自一人上了佺州山。
她接了个不小的活计。佺州山有匪寇，百姓苦久矣。前几日有个少年侠士孤身犯险，一路跟踪，探到了这匪寇老窝。
只是信传出来了，那少侠却一直没了消息，想来应是凶多吉少。武林盟主素来侠肝义胆，嫉恶如仇。知道此事后，联合佺州首富刘员外发了重赏，势必要剿灭佺州匪。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九接了这桩生意。趁着夜里摸黑上山，一把火烧了半个寨子，趁着局势慌乱，解决了大部分的匪寇。只不过这寨子中有几个三阶的高手，力大无穷，又因老窝被端，带着恨意背水一战，出手十分狠辣。小九以一敌三，竟一时分不出胜负。
不能被他们三人围住。她飞身跃起，跳到后院。刚落地，竟见一灯火通明，红烛摇曳处。
小九心里咯噔一下，跑进屋里，却见一凤冠霞帔的少女倒在床上，衣衫凌乱，身上几处淤青。她的手还握着一根金簪，正插在她自己洁白的脖颈上。
鲜血仍汩汩的往外冒着。少女眼神空洞，仿若心如死灰。小九饶是背着人命无数，却仍觉得此场面触目惊心。
簪子那么粗，硬生生捅进自己脖子里，一定很痛吧。这少女在捅自己的时候，该是有多么绝望。
这应该是刘员外的女儿，佺州刘府的小小姐。小九算是知道刘员外为何重金请季盟主悬赏了。如此烧杀掳掠、强抢民女的匪窝，全让他们陪葬也不可惜。
“畜生！”她狠狠的骂出声，眼眶也随之变得猩红。此时的三人正好追来，小九眼中寒光一闪，直接对中间那一红衣壮汉抛鞭。
鞭子仿佛被控制般，灵活的缠上了那人的脖子；而缠上脖子的同时，鞭头的三个刀刃深深嵌入皮肉，割开了他的喉咙。
一招毙命。
这是她的绝招。
矮小一些的那个匪寇看直了眼，结巴道：“你···你···是···三刃封喉···冷九？”
小九收回兵器，拿起块红绸擦了擦三刃上的血，讥讽一笑：“知道的太晚了。”
话落，她飞快挥鞭，直冲矮个子，对方狼狈招架，却比不过小九出招的速度。一旁的瘦男人见同伴被鞭子缠住，趁小九腾不出手，挥剑攻击她下盘。
小九见状，疾步后退至墙根，无路之际，她咬牙，伸出左手狠狠抓住了男人的剑，然后重重朝下一砸。男人脸朝下方，整个人摔倒了地上，七窍流血。
徒手接白刃。
掌心鲜血如注。小九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飞快的将那只血红的手探入袖中，趁他起来前，补了一记梅花镖。
动作干脆利落，全程加起来不过眨眼之际。
见同伴死亡，最后剩下的矮个子吓得瞳孔失焦，嘴唇发白。而小九没再留多余的时间，用尽全力挥出长鞭，直接被开膛破肚。
血溅满了喜房，融入了红绸中，显得更加艳丽刺眼了。
小九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走到榻旁，伸手轻轻将刘小姐的双眸合上。
便让他们与你陪葬吧。
她拿起龙凤红烛，点燃了喜服。
仅剩的半个寨子燃起烈火，火舌舔没了漫漫长夜，直至一切都变成了一股青烟。
少女离开的背影潇洒又孤单，夜行衣被天色吞没，红色发带跟着风高高扬起，像簇未烧尽的火苗。
小九走下山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半个身子都是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只不过她一身黑衣，就算血溅满身，也看不太出异样。
左手上的伤口很深，需要处理。小九寻了个驿站，要瓶烈酒浇在了掌心上，然后扯下发带，随意的包扎了两圈。
少女的长发散落下来，如瀑布般，还带着点微卷，像海藻一样，浓密又顺滑。她头发生得很好，若只看背影，会觉得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可惜五官逊色了些，拖了眼睛和头发的后腿。
此时天色尚早，驿站除了她，只有一桌客人。因此他们的商讨声音显得尤为聒噪。
“哎，听说北方节度使要请兵和燕国开战。”
“北燕乱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管是和咱们开战还是内讧，迟早要完！”
小九扬头喝了一口酒，想，都是些与他们无甚关系的闲言碎语。
“你当咱们就不乱吗？我告诉你啊，两个月前太子遇刺了，大理寺还被劫了，到现在还没查出来劫狱者。乱的很啊···只不过京中压着消息没发出来而已。”
这倒是真的，小九又喝一口。劫狱者她知道，雁留尘嘛，只不过受雇于谁，需要拷拷。
“当真？我刚还听说秋日围猎，皇上带了太子和祈王到了咱们佺州呢！太子要是有了什么事，哪还能围猎？反倒是陆信之一案人家立了大功，勤王折损一大将。朝局以后估计是不平衡咯···”
小九皱了皱眉头。这句话她没有听太懂，但是她敏锐的捕捉到了两个字：祈王。
仿佛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两个多月过去，她以为自己逃离了那个繁华的是非之地，便能将心事尘封遗忘。
可再次被提及时，她的心还是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
文忌年出京了，在佺州？想到这她又甩甩自己的脑子。他在哪里跟她有什么关系？又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吗？小九不愿再待下去，拿起酒坛一饮而尽，起身上了空林山庄。
山庄就在离佺州山不远处。她在山庄的交错阁取了金珠，正欲离开，却被季晗叫住了。
小九有些意外，季庄主又是武林盟主，事务繁多，怎么有空与她闲谈。
“九姑娘算是为民除害，在下想来想去，应该多送你一条消息。”
她愣了愣，抱拳致谢：“不必，拿人佣金替人办事而已。”
季晗却自顾自的说：“而这条消息，对山庄非同寻常。既可当做不知道，也可出手去阻止。但思来想去，九姑娘或许会感兴趣。”
与冷心阁拿财办事的作风不同，空林山庄是这武林中最大的消息库，门中眼线众多，被安排在各个地方，有着各种身份。山庄弟子虽不擅长武功，但各个都是能人异士，精通奇门遁甲。
交错阁中的一条消息，更是能值万钱。
因此小九疑惑：“什么？”
季晗收起折扇，放在手上拍打两下，不紧不慢道：“今日，排名仅在你之前的武阳门沈阳长老动身去了佺州山。”
“正好啊，就是皇宫圈禁的地方。”
“你说他的目标，是皇上，还是太子呢？”
“自诩名门正派，竟还不如你们冷心阁光明磊落。”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江湖插手朝堂，已经插手到争储的地步了吗？”
······
完了。
小九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耳边已听不见季晗的话，剩下的只有猎猎的风声。号称断筋碎骨的沈阳是什么人啊！？是她见到都要退避三舍的绝顶高手。
她不管他的目标是皇上还是太子，她只知道，文忌年也在那里。
佺州山，秋弥。
昨日扎了营，今日皇上起了兴致，说要围猎。各贵族子弟皆可参加，猎物最多者，有重赏。
前来的少爷公子们闻之，很是兴奋。少年人们玩心重，又因出身名门，都多少带点争强好胜的心思，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文忌年没有参与他们，只是静静的跟在了皇上和太子身后。
“子恕怎么不和那些年轻人去骑射？”皇上看似心情不错，问话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父王最近身子欠安，儿臣不放心。”
“有何不放心。”承帝指指周围：“上百禁军跟着，朕都嫌多，饶扰了打猎的兴致。”
文忌年笑笑，没有说话。他看了看身前的两人，皇帝年事已高，而太子···因为跛了一只脚，没有习武。现下去深林射猎，虽然带着侍从，但他还是不太放心。
文忌年眼皮跳了跳。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树林看起来宁静祥和，但他总感觉有些不安，好似···有大事要发生。
“好，好啊。”承帝点了点头。树枝忽然动动，飞出一只惊鸟，承帝见，立即拉弓，一箭射了出去。
鸟儿扑棱扑棱翅膀，只抖掉了几根羽毛。
没射中。
太子笑了笑，道：“惊鸟最是不好射，体量小，飞得又快，父皇竟还能擦中羽毛。”
“莫说这些有的没的。”承帝抬手阻止他接下的话：“今日只讲骑射，不谈其他。我们就是寻常父子。”说着前行数十米，又见一毛色棕黄的鸟儿，不知与刚刚那只是否为同一。
“子恕。”承帝回头看了看小儿子，道：“你来。”
文忌年应允，抬手拿箭，搭弓，瞄准，然后发射。眨眼间，鸟儿连叫都未叫出声，便中箭落地。
“好！”承帝喜笑颜开，拍手称赞。
文忌年收箭下马，捡了那只雀儿到手中。就在这时，树林再次发出簌簌声响，太子以为有送上门的大兽，正要举手搭弓。
林中飞快的窜出一条身影，速度快到太子还没搭起弓箭，便直冲到了承帝面前。
千钧一发的时刻。
“铛”的一声巨响，承帝睁眼，见是文忌年眼疾手快的出剑，拦住了来人。
竟是一位白袍老道。
好快的剑，老道一招未得手，一时微怔。他没想到皇子中还有如此身手之人。
“护驾！护驾！”禁军一时攒动。
“前辈还真是不拘一格啊，连面也不蒙。”文忌年说着，用左手缓缓握住了右手腕。来人竟如此强大，明明已经完全接住了他的招，却被震得手腕剧痛。
这个人，他打不过。
“对付你们，不需要。”来人狂笑一声，飞快出招。禁军虽然人数众多，却显然难以与之为敌，不出片刻，竟除了承帝身边两位近侍，全都命丧黄泉。
文忌年其中出了几次手，竟也没讨到半点好处。他心狠狠一顿，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老道大笑：“皇帝老儿，拿命来吧！”
“子恕，带太子走！”曾掌控一国江山的帝王已经迟暮，虽无招架之力，却毫不露怯意。他拿着手中的弓，掷地有声：“渂朝国运昌盛，太子年轻有为，你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父王！”文忌年不愿听这种话，出言阻止。对方嗤笑一声，继续挥剑直冲承帝。
文忌言精神紧绷，立即举剑拆招。而这人出手快得仿若疾影，又力大无穷，他居然连接三招都有些费劲。
作为一个和野武榜第八的九姑娘交过手的人，再结合来人的衣着，他心中大概有数了。
这是江湖号称断筋碎骨的武阳门长老，野武榜排名第七的沈阳。
他的功夫，在小九之上，更别说他。
自诩名门正派的武阳门竟然都可以刺杀皇上了吗？文忌年勉力接了五招，不过须臾间，他臂上已然被划了两剑。
沈阳见他不敌，立即朝皇上挥剑攻去，文忌年飞身抵挡，虽然拆了招，却因实力悬殊，被震得退了好几步。
紧接着，一口鲜血吐出。
他看出了沈阳的目的。沈阳目标只有皇上，并不想伤自己和太子。
沈阳盯着承帝接二连三出手，护其突围已无可能。鉴于此状，文忌年不得不曲线救国。
他疾步前行，突然出剑，沈阳以为他是出招，轻轻闪身，却见他突然转向，拼尽全力将长剑刺入了太子的马屁股上。
“大哥，快走！”
太子的马儿受惊，撒蹄奔去。太子刚经历过刺杀不久，亦是被吓得满头大汗。此时忽然被文忌年往前推了一步，才反应过来身处如何的险情。
他哆哆嗦嗦的抓紧缰绳。此地离营地和禁军封山的包围圈都只有数百米，只要他能逃走，一炷香内调军护驾不是问题。
文忌年见得了逞，不禁勾了勾嘴角，伸手将唇边的血迹抹掉。沈阳一人孤身前来，他赌他不会追。
只要他拼死撑住这一炷香的时间。
可是见有人通风报信，沈阳定会要速战速决。他估计不会再对自己手下留情了。文忌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就是被打死，也得拖住沈阳。
这趟注定有来无回。
沈阳见太子离开，果然变了神色。文忌年没了兵器，为阻挡沈阳，只得近了他的身，想办法缠住他。这白衣老道内力深厚，出招又快，一回旋剑，加一掌，文忌年便被打得退了几步，再吐一口鲜血。
拼尽全力的与他过招，却依然是杯水车薪。
这就是江湖顶尖高手的力量吗。
沈阳长剑换到左手并背于身后，右掌蓄力，这正是他断筋碎骨掌的起势。断筋碎骨，招如其名，凡人一旦中掌，筋骨必将碎裂。
或是已经到一炷香了吧。他尽力了，却阻止不了一个一阶高手的杀心。文忌年能做到的，只有在这最后一瞬间，用身体挡在承帝身前。
他闭上双眼，祈祷自己为父挡下这一招的时候，禁军能及时赶来。
巨大的撞击声在耳边响起。
然后伴随的是一声压抑着的惨叫。
意料之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在自己身上。文忌年睁眼，见一瘦弱的黑衣少女用身体挡在了自己面前。
那么单薄的，脆弱的，看起来不堪一击的身子。
就像自己挡在父皇面前一样。
“九姑娘！”他出声惊呼，伸手扶住了少女。
小九亦是从来没有领教过断筋碎骨掌，只觉得左半边身子疼到酥麻，然后没有知觉。
毕竟是肉体凡胎，纵是功力深厚，又怎么能扛得住如此重击。
她喉头涌出一大股腥甜，控制不住的喷吐出了大口的鲜血。怎么会这么多血啊，小九一时间脑子都空洞了，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
这一掌实在太太太重了。
文忌年从未想过小九会出现在自己身前。这一掌何等威力，他怎会不清楚，若打到自己身上，怕是命都没了。
可是她···看着她中掌的样子，却感觉比打到了自己身上还要痛千百倍，犹如万箭攒心。
更是亏欠不已。他不明白小九为什么要舍命护自己。一刀，一掌，一落水，一刑犯。他欠她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沈阳亦是没料到会半路杀出程咬金。
还是个仅次于他的角色。
“三刃封喉冷九？”他看着小九手中的鞭，确认道：“你怎会寻至此，坏我好事。”
小九咬着牙逼自己清醒。她“呸、呸”的吐出了嘴里残余的血，佯装轻松一笑：“你能找到我自然也能找到。断筋碎骨沈阳的一掌，不过如此。”
沈阳未与她交过手，一时不敢掉以轻心。
“这与你无关，你受雇多少银子，我双倍给你。”
能不惹上冷心阁还是不要惹，光一个九姑娘就已经不容易对付了，更何况，她上面还有一个冷彧。
小九挑衅的笑笑：“名门正派沈长老，你猜我救了驾会有多少银子？”
言外之意，她是非掺和不可了。
禁军随时都有可能会来，沈阳不能再拖，主动出手。而小九亦是灵活得很，右手横出一鞭，在对方近身之前截住了来路。
她比文忌年难对付太多。
小九虽然左半边身子又痛又麻，但她不敢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亦不敢让他发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她主动出击，长鞭直冲沈阳喉咙而去，沈阳连连退步，不敢大意。
与小九过招，确实和文忌年过招不同。片刻后，沈阳鼻尖都冒出了汗。现下两人出手速度不相上下，互相牵制，互相防备。但小九毕竟受了重伤，又的确与沈阳差了点力道，逐渐落了下风。
而只要落下风就会有漏洞。
沈阳躲过两鞭，忽然跃起，挥剑下劈，小九抬头看到的瞬间，长剑已经到了自己额前。
电光石火间，“铛”的一声，文忌年出手格挡开了沈阳的剑。
小九见状，立即乘胜追击，连挥数十鞭。沈阳连连后退，所出的招一一被文忌年挡下。
二人一守一攻，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小九从小就被当做杀手培养，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唯一缺点就是只擅攻击，不擅防御。
但现下有一个人帮她挡过了对方所有的攻击。
他们二人联手，沈阳竟然占了下风。
再接着打下去，等禁军来援，局面将更加不受控制。沈阳权衡之下，无奈连退几步，飞身上树，躲开小九的鞭子，脚点枝桠离开了。
本来将要得手，却横生小九这个变数，不但如此，还暴露了身份，连灭口都做不到。沈阳啐了以自己一口。太过大意，竟然没有蒙面。
事态要往糟糕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