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伤得不算轻,在床上躺了快要一月,才被允许下床。

    还有很多附加条件:不得剧烈活动,不得骑马,不得拆卸竹板。

    真是犹如坐牢一样。

    以往的每日,文忌年都会来看她一会,并给她带点珍奇玩意或者吃食。今日已过了晌午,门口却一直没动静。小九坐立不安,感觉自己像是深宫里的怨妇,每日只等着丈夫归来。

    再低头一瞧,可不就是吗。最起码,名义上是了。

    帐门轻微拂动,小九心中一喜,他终于来了。她迫不及待的穿上鞋跑过去。

    “殿下又带了···”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余果的脸。

    “怎么,见是奴婢,娘娘不高兴了?”她看着小九瞬间消失的笑容,忍不住想要逗她。

    “姊姊莫要打趣我了。”小九尴尬道。

    “就算是见殿下,也不要用跑的。”余果看了看她的左肩,道:“能静养还是静养。”

    “我没有跑。”小九涨红脸不承认:“就是···就是坐太久了,腿麻了。”

    余果笑笑,算是看破不说破。她放下手中的竹篮,道:“奴婢是带娘娘去赴宴的。秋弥已见尾声,过几日就要拔营回京了,所猎野味今晚都会烤上。想着您喜食烤肉,又爱热闹,殿下便吩咐奴婢带您过去。”

    说着打开竹篮,里面是一件鹅黄色的撒花如意云烟裙,虽不是礼服,却也是针脚细密,精致繁复,一看便是件价值不菲的织物。

    小九摸了摸裙角处的彩绣云纹,心中惊叹。如此精致的衣裳,比当日侯少爷送的那件绿萝裙还好看,她真的配穿吗?

    “您肩膀还没好,奴婢来给您更衣。”

    小九又是期待,又是胆怯:“我···真的合适去这种场合吗?”

    “怎么不合适了?您是皇后娘娘亲封的侧妃,虽然还未办礼,但也已经上了名册的。”余果没管她的反应,径直上去解她的衣物:“既是夫妻,殿下便早晚都会带娘娘参加阁中宴会,您得习惯习惯。”

    夫妻···早晚···小九听了,有些怅然若失:“他说待我伤好了,便···放我离开。”

    所以大可不必讨论将来,她现在的待遇,只是拿半条命换来的一场甜蜜的梦而已,她不应对此有任何希冀。

    解衣带的手顿了下,余果想想,问:“那你便甘心就此离开吗?”

    她倒是分的很清楚,什么话是奴婢对主子的服侍,什么话是闺中密友间的交谈,从称谓上便能看出来。

    “我说过了,殿下同他不一样。殿下虽对权势名利不怎么上心,可是却最念情义,你对他的好,他都会记得。”

    要不然,也不会因为幼时遇狼得救之恩,心甘情愿辅佐太子十余年。

    小九沉默了。她想,但不敢想。她不配啊,她这样的人,连个对她好的朋友都遇不到,又怎么敢奢望心上人愿与她地久天长。

    余果未再多言,利落的帮小九把衣服换好,并给她梳了头。小九看着镜中妆容精致,衣着华丽的自己,不禁想到花灯节那夜,同是为自己梳妆的阿绣。

    也不知道阿绣怎么样了,许久不见,还挺想念她。不过想到以往她希望自己能博得殿下青眼,然后被纳进府里,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模样,小九感觉有些好笑。如果回去见到她,她会十分开心吧,毕竟实现了愿望呀!但也有可能惊讶更多,毕竟她和文忌年最后都已经闹得刀剑相向了,谁能知道又会阴差阳错被皇后赐婚。

    没想到最先实现愿望的,竟然是阿绣。

    小九跟着余果落座,此时文忌年还没来。

    她偷偷观察四周,见几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坐得都是腰背挺直,仪态大方。她羞窘的拽拽余果的裙角,要她教教自己怎样坐得那么漂亮。

    “你不必如此拘谨。”余果小声道:“皇上、皇后、太子都大帐中,这儿没什么规矩。你身上有伤,不必坐得和她们一样。”

    长长一句话,小九只听到了“皇上太子都在大帐中”,她紧张的问:“殿下也不来吗?”

    文忌年不在的话,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会感觉没有安全感。

    余果不禁莞尔:“只有太子和勤王殿下留在大帐,咱们殿下给皇上敬完茶就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小九松了口气。

    “那奴婢便退下了。”余果见已安排妥当,轻施一福礼,退到了后排。

    这是一个无法偷偷说小话的距离。

    “别呀···”小九下意识不想让她离开,但又审视四周,发现所有人的婢女都在后面,案几上只留着主子。

    便不敢再说话了。

    “咦,这姑娘看着眼生啊,莫不是子恕刚刚向母后讨的侧妃吧?”

    说话的是一身着海棠色曳地裙的女子,生得极为漂亮,头上插几根纯金的钗子,一看就是个贵人。小九不知道如何答话,亦不知其人身份,只得笑笑,以示礼貌。

    子恕···好似也听文忌年如此自称过,应该是他的字。

    “是啊,也不知道我皇兄看上她哪里了,要身份没身份,要相貌没相貌的。”

    这话说得难听,小九心一沉,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橘黄色芙蓉烟罗衫的小姑娘,正不善的瞧着她,那目光,恨不得生生把她拆吞入腹。

    念着那句“皇兄”,小九恍然想起来,这是文忌年的妹妹,文慎怜。她在花灯节见过的。

    只是不知她为何对着自己如此大的恶意。

    是因为身份相貌吗?想到这,小九不禁低了低头。文慎怜说的也没错,她确实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文忌年那么卓越不凡的一个人,配上她这种女子,她这个做妹妹的,可不是得看不上她嘛。

    “慎怜,你说话也客气些,毕竟这也是你的嫂嫂···”说话的是一眉目温婉的女子。

    “人家自己家的事,你插嘴干什么?”刚刚那海棠色衣裳的贵女打断了她的话,然后斜着眼瞧了瞧小九:“慎怜说得也没错,子恕成婚也算晚的了,本以为是他眼光高,没想到最后找了个相貌如此丑陋的女子。”

    丑陋?小九忍不住抬头瞪了她一眼。说她相貌平平的,她听过,也忍了;但说她丑陋的,这还是第一个!

    她眼睛从小就生得好,还没有人以丑陋二字冠她。就算这女子生得娇艳,也不该如此侮辱人吧!

    或者是她们根本就看不起自己。如果此时坐在这儿的是位公主,那么想必就算真的相貌丑陋,也会被她们夸出花来。小九心中既愤懑,又委屈,还有点觉得自己给文忌年丢脸了。

    可是为了不给文忌年添麻烦,她只能忍。宫里规矩真是多,这若是在江湖,谁拳头硬谁才有话语权,就他们几个,加起来都不够她打的!

    “呦,怎么一直不说话啊,也不叫人,莫不是个哑巴吧?”

    出言者是一位玩世不恭的小公子,估计也是哪个贵族的纨绔。

    “我没有。”小九憋得脸通红,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她求助似的望向身后,竟发现不知何时,余果不在自己身后了。

    她心一凉,感觉自己腹背受敌,孤军奋战。

    “对啊。”还是那位海棠色衣裳的女子:“怎么也不给嫂嫂行个礼。”

    “酒酒因为护驾,深受重伤,因此行礼多有不便,我替她给五嫂道个歉。”文忌年人还未到,声音便先一步出来。小九听到他的声音,立即亮了眸子,像是看到了救星。

    一行皇子入帐篷,文忌年虽行至最后,却是几人中最挺拔、最抢眼的存在。

    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眸如星朗,翩翩而至。他径直坐到了小九身边,小九的目光一直随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小鹿一般。

    用余果的视角来看,就是:满眼的爱慕之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文忌年面色不善,对着老五抛出一记眼刀。老五眉头一皱,无奈的对身边人斥了句:“我就一会不在,你便惹了事。你怎么敢欺负子恕的女人的!”

    然后对着身边另一女子使了使眼色。

    小九看出来了,原来那个穿海棠色衣裳的美丽女子,和刚刚替她说话的姊姊,竟都是五皇子的妃子。只不过应该一个是正妃,一个是侧妃。

    看来怀王宠妾灭妻的传闻是真的啊。

    “刚刚只是玩笑话,还请妹妹切莫怪罪,诗如在这给妹妹赔不是了。”那位叫诗如的女子站起身,得体的向小九行一礼,当做道歉。

    而刚刚挑衅的罪魁祸首,只是低着头,一脸不服气,并未做任何表示。

    “姊姊刚刚还替我说话呢,莫要如此客气。”谁对她友善,谁看不起她,小九心里全都清楚,她甜甜对诗如一笑,想表达自己的谢意。

    然后将那跋扈女子记在了心里。

    “好了好了,莫再多说,传菜吧。”文忌奢扬扬手,唤了太监布菜。文忌年收回目光,看向小九,轻声问:“受委屈了?”

    没有。小九摇头:“只是都不认得,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文忌年沉思。后抱歉道:“是我来晚了。”

    不知道为什么,小九心里一甜。虽然这次和花灯节那次的相处没有什么大同小异,但她就是莫名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了。

    那次还只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只是萍水相逢,任何行为都带着些礼貌与客气。不敢逾矩,不曾多想。

    而这次,就算是事出有因,她也是他的侧妃。他在下意识的护着她,照顾她。就算有些不经意的亲昵行为,也变成了合情合理、理所应当。

    她忍不住偷偷笑了。

    太监往二人的案几上呈了一只鹿腿。文忌年将匕首洗净,一边片下来鹿腿肉放到小九面前,一边向她解释:“刚刚与你道歉的,是怀王妃李诗如,五哥的正妻。她人性子温婉,你若真的无聊,可以与她适当交往。”

    又是一片烤焦的鹿皮:“嚣张跋扈那个,名唤安乐,是五哥的侧妃。她因得宠,性子乖张,说的话,你不用理会。”

    最后撒上调料:“你对面的人,是我三哥,文忌奢。不过他乃勤王一党,少些来往为好。”

    ······

    文忌年向小九逐一介绍了在场的人。

    最后,他不放心的嘱咐:“以上我说的,皆是你要对待他们如何。但若是他们对你不善,或是欺负你,你大可不必唯唯诺诺。”

    闻此,小九一愣,想到了刚刚安乐和文慎怜对自己不善的场面。

    他不会是知道了吧?

    他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余果?

    “酒酒,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忽然叫她名字:“你是祈王妃,不是当初府中的那个洛酒酒。所以,谁欺负你,你大可以辱骂回去。哪怕你动手,只要不闹出人命来,都可以。”

    小九听闻有些震惊。她刚刚确实很想打人。但是理智告诉她,这样做会给文忌年添麻烦。

    所以她忍了。

    “可是···”她如实道:“我怕会给你添麻烦。”

    “添麻烦?”文忌年眉心一蹙:“你若是像花灯节那日一般,再被人欺负成那样,才是真正的给我添麻烦。我虽不能只手遮天,但终究也是个皇子。所以这座王城,除了皇上皇后,其余人,都不用怕。也不要被她们欺负”

    秋弥结束。一行浩浩荡荡、守卫森严的车马于佺州回京。

    小九正在其中一辆软包的马车上。

    随着路程的颠簸,小九的心也一颤、一颤的。在佺州的这一个月太过美好,锦衣玉食,日日什么也不用做,只等躺着养伤。

    文忌年还会天天来看她。

    只是这场美好的梦境终究短暂,他们是注定要回京的。那里有他的王府,和他的王妃。

    门当户对的王妃。

    小九轻轻摸了摸尚且夹着竹板的左肩,想,这伤也已经好很多了。他说了,待她伤好,就放她回去。

    所以总归是要回去的,长痛不如短痛。

    她皱皱眉头,感觉有些难过。就这样吧,不用等伤好了,她实在不想随他到王府,去看他和他的王妃举案齐眉。

    何况她与贺卿尚肯定会不对付,日后若起了什么争执,她真怕自己一时冲动不知轻重,把她给打死。

    怎样想都不是个好的场面。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到城东,缓缓停下。他们到了。

    “走吧。”文忌年不知道小九脑子里的天马行空,只是如往常一般伸出手,想扶她下车。

    岂料她却缩回去了。

    “殿下,我伤好的也差不多了,不便再叨扰···”

    她刚一出声,文忌年眉头便蹙了起来。他以为可以很顺利的带她回府,从此以后,便可以好好把她养在府里。

    没成想她竟然不想随他回府。

    文忌年不得不反思,他想,是不是有什么自己没注意的行为,惹她不高兴了。

    然后听见后半句话:“···不便叨扰殿下和您的正妃。”

    文忌年:······

    “我哪里来的正妃?”他要被她气笑了:“你自己没在府里住过吗?我有没有其他女人,你不清楚?”

    真不知道她脑子里一天天想的是什么东西。

    小九有点诧异,以为是自己情报有误。但是回想那天···不对啊,明明是她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

    “那我走了之后,殿下不是被皇后娘娘赐婚了吗?”小九幽幽的说。

    “赐婚?”文忌年这才想起几月前捉拿陆信之的那夜,恍然大悟。原来在这里别扭呢?那时反常的赌气不理他、对他致谢视若无睹,是因为以为他要同贺卿尚成亲了。

    少女笨拙的心思隐藏的太过浅显,一不小心,便被对方看透了。

    文忌年明白了她的心思,心里一甜,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怎么感觉,有点可爱。

    他一向不苟言笑,鲜少能有控制不住自己神情的时候。

    小九看他笑,红晕顿时烧上耳朵。她羞赧的别过脸,不肯再看他了。

    “嗯。”文忌年顺着她刚刚的话点了点头:“是被母后赐婚了。”

    刚还在羞的小九听到这句,一股子热火立即蹿上了心头。她“刷”的拉下脸。刚刚还不承认,现下立马便推翻了,真是把她耍着玩。

    “那不就是你吗?”

    啊?她一愣,又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母后赐婚的,不就是你吗?”他又重复一遍,然后不等她反应,便拉起她的腕:“下车,祈王府唯一的女眷,也不知道你整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小九随着他的动作下车,脑子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祈王府唯一的女眷?唯一的?

    “那贺小姐呢?”她脱口而出。

    “贺小姐自然是在贺府。”他拉着她进了府门。

    小九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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