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女孩子,浮躁得不像话,不是开直播扭腰,就是对男明星发|春。”

    中年男人刚打完一把游戏,眼睛还盯着屏幕,上嘴皮一掀,朝东南角的空缺工位,无声一啐。

    聚在他身旁的几个人闻言,跟着看过去。

    工位无人,只有一块印着宋体黑字的工牌。

    工牌上,是“薛知”两个字。

    阴雨淅沥,打在玻璃窗上,道道白光水亮。

    南方没有暖气,闭窗吹空调,室内空气不流通,热气打头。

    镶嵌式液晶屏里,播放着车祸新闻。主持人声音平朗,哄得人倦倦的。

    BOSS又不在,实在是聊八卦的良辰吉日。

    清洁阿姨也杵着扫把,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八卦。

    清洁阿姨说:“那小姑娘也是啊?”说着,把瓜子分给众人,不忘嘱咐别往地上吐皮。

    中年男人嗑完一只,舌头正舔门牙,呸呸呸连口水吐了一地。被众人一看,悠闲之色冻结在脸上,赶紧伸长手,从桌边摸来水杯,咕咚喝下一口。

    他为了引开众人注意,放下手机,中气十足道:“要是女的老老实实卖呢,倒还好了,可恨就可恨在,即待价而沽,又不愿意招揽生意!”

    清洁阿姨点头到一半,面容一僵,甩着两颊垂肉,大摇其头,“待价而沽也不行,我儿子找的那女朋友,彩礼要十八万,哟!她以为自己值那个价?”

    中年男人又朝空缺工位上一瞅,说:“十八万?你看那姓薛的,刚上大学啊,这来实习才多久,就看BOSS对她神魂颠倒的那个样子,指不定卖了——”

    话音未落,办公室外传来“叮”的一声,是电梯声。

    金属门缓缓打开,露出里头的强光灯。

    白天看来,也并不很亮,可此时,被窗外黑漆漆的雨幕一衬,就白得雪亮。

    这光是最好的照妖镜,电梯里的女孩经住了。

    她抬起眼,眼睫毛像太阳光般射出来。

    她过来时,前一段路出车祸,一路冒雨过来,身上有点湿,怕雨水弄脏办公室,给保洁阿姨增加工作量,就先去就近茶水间,冲了杯咖啡。

    等没有湿脚印了,再回到办公室。

    保洁阿姨最近看多了宫斗剧,代入偶遇太子侧妃的女官,抄起扫把,抡圆胳膊狠扫,好几回都扫到了工作组组长脚面。

    中年男人以为这是薛知故意使脸色,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薛知。”

    被喊到名字的薛知“嗯”了一声,看着他,“组长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说:“企划案呢。”

    薛知是实习生,就干点调整字体、校正错字的杂活,属于扫尾的。

    中年男人半小时前刚把企划案文件发给她。

    这么问,就是故意要为难了。

    薛知没吭声,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开始干活。

    中年男人得了意,摇头晃脑:“BOSS对你有几分好脸色,你还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啦?”

    清洁阿姨使劲给他使眼色:“在这地方,那起子踩高捧低、见人下碟的人,可没有肉吃呐!”

    旁边的员工嗤嗤地笑起来,“王婶,你又偷偷溜到天台看什么什么传了吧。”

    清洁阿姨一脑门的汗,急于岔开话题,反手一指墙上的液晶屏幕,大声说:“人家小陆对小薛上心着呢,刚才听到新闻播报车祸,小陆原地跳起多高,抓着人事部小李的领子,就问小薛的地址信息啊!”

    薛知一愣,这才听到不高不低的主持人声音:“···经初步分析,机动车行经人行横道时,未礼让行人、未保持安全车速,是此次特大事故发生的原因。目前,公安机关已依法···”

    大概是报道到了尾声,叮嘱安全驾驶云云。

    薛知回神,目光游回面前的电脑,点击鼠标,咔咔有声。

    比刚才声音大了点。

    中年男人阴阳怪气:“现在年轻的女孩子,为了追求进步,真能豁得出去。”

    薛知:“···”

    中年男人穷追不舍:“你别以为跟了BOSS几天,就敢和我甩脸子,我告诉你,认真算起来,BOSS是我表弟!”

    薛知:“···”

    中年男人:“你做作什么呢,刚来那会,跟我清高成什么样,知道我是BOSS表弟,屁都不敢放了吧!”

    食指一推鼠标轮轴,薛知最后检查了一遍,关上页面,发送完成。

    薛知这才转过办公椅,平静地看着中年男人:“做好了。”

    薛知眉骨微突,却生得大如明灯的杏眼。

    虽然一点笑意都没有,但中年男人被她一看,骨头还是酥了大半。

    中年男人饧着眼,“企划案做好了?”

    薛知点头:“你妈葬礼的企划案,我做好了。”

    其余人正切切嚓嚓地闲谈,薛知这句话放出去,各人听到耳中,想了一想,回过味来了。

    大概过了三四秒的时间。办公室安静下来了。只有雨声沙沙。

    中年男人睁大的眼眨了眨,像是第一只结束冬眠的松鼠,活气回转到脸上,重重喘了两口气,从嗓子眼里压出咆哮:“薛——知——”

    “叮”。

    又是一声,电梯门开,一只湿哒哒的皮靴从缝隙中踏出来,皮靴紧窄,裹住一截笔直纤细的小腿。

    BOSS走出电梯,嘴里叼着根烟,一只脚还没踩实,手里就摁开打火机。

    他一低头,雨水从眉骨淌下来,打湿香烟,怎么也点不着。

    他骂了句脏话,顺势扬起脸,目光很快聚焦在薛知身上,后半句脏话咽了回去,不动声色地摘下烟,揉成团,负拳在后。

    中年男人充满感情地说了一句:“三弟——她骂我妈,”他很贴心地补充,“就是你四姨。”

    BOSS还盯着薛知,大踏步走来,一句话问到薛知脸上,“怎么不接电话?”

    薛知一摸口袋,空空如也,不知道是给偷了还是丢了,心说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反正她也不想干了,随口说:“不乐意接。”

    BOSS猛吸口气,一把撩起湿哒哒的刘海,来回走了几圈,对上中年男人殷切的眼神,敷衍道:“谁骂你妈?”

    薛知指指自己:“我。”

    BOSS转过脸,对薛知笑道,“你有话对我说吗?那我们等会详谈,”他一转脸,对中年男人不耐烦说,“谁骂你妈,让他去人事部结工资。”

    薛知:“我,我骂他妈。”

    BOSS一愣,笑着嘶了口气,再吐出来,笑意更深,和颜悦色道:“她是怎么骂的?”

    男人:“···”

    BOSS又转过头,看向薛知,脸上笑意收了收,没收住,眼睛亮亮的,“薛知,你怎么指责他母亲的?”

    薛知:“?”

    清洁阿姨思考片刻,认为皇子的地位远远高过太子侧妃,当即感情丰沛地说:“薛知做了他妈···您四姨的葬礼企划案。”

    BOSS“哦”了一声,随手一抹脸,弹指甩了甩雨水,“挺好的,有备无患,人固有一死,这怎么能叫骂呢?”

    清洁阿姨:“?”

    薛知:“???”

    薛知看着BOSS。

    心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更有病了。

    BOSS比她大两岁,是个二世祖,自从薛知十一岁考入省一中,就听闻陆吾大名。

    初中男生原本就难管,野起来,狗都要夹尾巴躲出三里路。

    陆吾是全校最野的。传言无数。

    不过,毕竟是省一中,他本人的事迹,传来传去,也不过是抽烟去网吧。

    倒是关于他家庭的传言,流传甚广。

    最离谱的一个传言是:高考试卷是他爸和本校校长商量着出的。

    就算他爸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奥特曼星大使馆馆长。

    薛知也只会想:

    陆吾,好烦人。

    他经常堵在班门口,勒索要糖。

    不过这人当年病得轻点,吃不到糖,吃到没趣,自己就走了。

    从此七年,相安无事。

    七年后,考上大学的薛知乱投简历,投中了陆吾的游戏工作室。

    所谓人穷志短,就是只要够穷。

    BOSS病得再重,你也会觉得,他可爱得像圣母玛利亚一样。

    但,圣母玛利亚的抚摸是洗礼,BOSS的抚摸是骚扰。

    薛知不想等到被骚扰的那一天,再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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