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里人声鼎沸，天台倒还清净点，一顶遮篷一张桌，在黑丝绒般的天幕下，像一个个小房子。
程凯正拿着平板点菜，跷二郎腿百无聊赖，老远看到他俩，伸长手打招呼，“就等你俩呢！”
给他俩留的位置紧挨着，陆吾先把奶茶蛋糕都推到女生那边，示意她们先选。
这才接过平板，随手加了几道菜。
薛知帮着姜南分奶茶，余光却总往陆吾身上撇。
他左手指节内侧有道红痕，内陷下去，边缘发青。是奶茶袋子勒出来的。
薛知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怎么没分一半去？不仅没分，还说那种话开玩笑。
陆吾忽然说：“诶，薛知，你吃什么？”
薛知想想：“豆皮吧。”
“那再加一份，”陆吾又问，“你吃辣么？”
薛知：“都行。”
薛知随口一说，又低头分蛋糕，谁知陆吾刚才一甩，最下层的泡芙盒子挤扁了。
不打开也能想象里头惨状。
原本计划在两家店买，后面一家没去，蛋糕本就不够分。
薛知不动声色，悄悄把泡芙盒子放在自己碗碟后，
陆吾没骨头似地摊在椅子上，外套拉链拉到一半，左肘搭着扶手，脑袋歪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凯说话。
他好像根本没往这边看。
薛知眼前一闪，那只泡芙盒就不见了，她愣了片刻，慢吞吞转过脸去，发现那边陆吾都吃上了。
这人祖上真是老学究吗？
真的不是小偷行业的季度之星吗！
台面上，陆吾和程凯说说笑笑。
桌底下，皱巴巴的乳白纸盒躺腿面，奶油一团一团腻在盒底。
陆吾拿起只空瘪的泡芙，要往嘴里塞。
程凯：“吃啥独食呢，给我分点。”
陆吾眼疾手快，翻腕把泡芙一丢，张口吃下，同时右手抓着盒子，直臂高举，“去去，就你这体型，吃什么甜点啊。”
程凯：“什么玩意儿啊，稀罕成这样。”
陆吾没好气，“这家泡芙好吃。”说完左顾右盼，薛知以为他要找纸巾擦手，结果陆吾盯上自己的书包，“先把这个放你包里，走的时候还我，行不行？”
薛知嗯了一声。
陆吾笑得很高兴，一边嗦手指，一边单手提起薛知书包，抖书包拉开拉链，把泡芙放进去，然后小心搁回空椅子上。
桑媛小声说：“半根螃蟹腿。”
薛知自然记得这个笑话，下意识看了一眼陆吾，对桑媛小幅度摇头，“他耳朵特别好。”
这句当然也逃不过。
陆吾从那边看了过来。
就在这时，薛知手机响了，她连忙笑着弯腰起身，“走了走了。”
一路走到偏僻处，薛知才注意到是堂弟的电话，庆幸之意荡然无存，闭了闭眼接起来，“喂。”
堂弟声音浑厚，“姐！姐！新年好啊！”
薛知淡淡道：“嗯。”
她永远不接口，完全是出于一种自卫的心理。
西北旧家庭出来的女孩子，骨子里非常油滑，好比熬了一辈子的低等太监。
堂弟等了好久，才说：“你还好吧！上回都没见到。”
薛知：“活着一天算一天。”
堂弟嘿嘿笑：“那不能，你们大学好，本地人都往你们学校考——南方人真是！看不上外地的。”
薛知：“我也挺看不上的。”没点明对象，就有一切可能。
堂弟一顿：“姐，你找对象没？”
薛知终于遇到一个安全的问题，松口气，“没。”
堂弟说：“就是，南方人坏。”
虽然程凯是个很幽默的人，但这句话要是他来说，效果一定大打折扣。
薛知哈地笑出来。
堂弟说：“不过姐你谈对象也挺好，你比南方女的好看多了。南方女的矫情。”
薛知心想：看来是被南方女孩子父母教育过，这家父母也是，怎么不打死算了，请她看场不要钱的热闹，高兴高兴。
堂弟终于说到重点：“南方没聘礼，我妈还让我找个南方姑娘，结果这里人比猴还精，我真怕你吃亏！谈对象的时候，你多为自己打算。”
薛知：“‘自己’是谁，我自己还是你自己？”
堂弟喊她：“姐！”
他终于言归正传：“我想给奶奶买点年货。”
薛知装傻：“那很好呀，不过我一直在学校里，没出去过不懂，你自己搜搜，哪里的年货好。”
——这是她的本事，废话能说一百句，从天谈到地，指甲盖大的实质意义也没有。
即使把薛知调转过来，头在地，脚朝天，薛知也能熟稔地说到地老天荒。——即使天荒地老，也让人听了像没听。
容成当初就迷上她这点，封建帝制的少爷遇到了美利坚庄园的黑人，惊鸿一瞥此生沦陷。
简直是梦中情奴。
堂弟结结巴巴：“我、我没钱。”
薛知：“论孝看心不看迹，没有年货也是一样的。”
堂弟急了：“你就不能给我点吗？上回给奶奶带的茶叶，我上网查了，一斤一千多呢，你说你舍友送的，那你跟你舍友借点啊！”
薛知完全没想到这么贵，随口敷衍道，“舍友啊？哦她搬出去了。因为嫌我穷，你知道的，这些南方人。”把原话踢回去，让他不能反驳。
堂弟快声催促，“联系方式还在吗？快给我呀！说不定成了呢！大我点就大我点，以后结了婚，她爹妈嫌贫爱富、欺负我也没办法，谁让咱家里穷，我得想办法给姐凑点钱！”
薛知好久才反应过来。
堂弟还在说：“姐是女孩子，可不能受委屈，为了姐，我宁可委屈自己！”
——堂弟的幽默真是高深到了一个程度。简直吓人。
许久，薛知温柔说：“我看你还是去死比较好。”
堂弟失声：“什么？”
薛知细声细气：“跳长江有点污染水资源，——本想劝你跳楼的，但万一砸着人呢？多损阴德。”
堂弟：？
薛知：“还是跳长江吧。顶多王八倒霉。”
说完啪的挂上电话，飞快拉进黑名单。
只觉浑身恶寒。
隔壁牛蛙店门口有悬挂式液晶屏幕，放着古装剧，当红女明星声嘶力竭：“我怎么就托生不到好人家去！”
她笑了一下，不愿意回去，踱了几步，又转到三楼。
店员一看她就招呼：“你男朋友的钥匙掉了。”
薛知脸红，接过来反复道谢，店员脸圆，一笑更是团团喜气，“这车好贵的，你命真好呀，男朋友有钱又帅。”
一只虫子在她心口扎下口器，薛知恍惚回神，对店员笑了一下，“来份泡芙吧，谢谢。”
其实这种店里的泡芙最不划算，比外面散装斤称的贵三四倍。
薛知还是买了最大份的。
圆圆胖胖的酥皮，烤得微焦，里头满满的奶油，一个个放好，香甜可爱。
在灯光下，乳白包装盒上的城堡都像真的。
回去的时候，一路低着头，可毕竟是跨年夜，不敢扫别人的兴，吸了好几口气才迈入天台。
朝那边一看，遥遥和陆吾对上眼。
陆吾猛调转回头。
程凯大惊小怪：“陆吾，你别跟新娘子上花轿似的。”
裴嘉瑞似乎喝了点酒，也没给薛知留面子，笑着瞅她手上提着的泡芙，“诶呀，给陆吾买吃的去了！”
陆吾只是摸着下巴笑，一会看程凯一会看裴嘉瑞，二郎腿翘起来，脚尖一勾一勾。
桑媛还记得陆吾身世，比较有防人之心：“薛知就是贴心，回回都记得给我带小酥肉。”
陆吾还是很高兴，哈了口气，站起身伸手去接，“薛知真好。”
薛知看看他掌心，将车钥匙放上去，转手把泡芙放在空椅子上，“车钥匙落在奶茶店了，我不过意，买了份泡芙。”
陆吾一愣，随即笑开，垂眼去看自己鞋尖，“啊，···不是给我买的呀。”
薛知只好极力找补，“你喜欢吃就拿去嘛，我买都买了。”
程凯怪笑：“介是嘛话呢解解，这老大一盒，——陆吾就天么天可劲吃，也吃不完呐。”
言里言外逼薛知承认，这盒泡芙，就是她给陆吾买的。
薛知极力把由头推到店员身上，“都怪那个店员嘛。说没有小盒子了。我猜她一定撒谎了。”
说着，心跳砰砰，总像做了亏心事。
其实在她从小骗人赚钱，回顾整个成长经历，说真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别说对程凯。
就算是圣母玛利亚来了。
薛知骗起人来，也不该这么忐忑才对。
可这颗心跳完就轻快许多，灌了风似的，整个人轻飘飘。
火锅早就上了，鸳鸯锅，热雾滚滚，辣气窜肺。
薛知一落座，见面前两碗料碗，一碗明登登芫荽香油，一碗黄沉沉韭菜麻酱，像一亮一暗两个大金圆圈。
她以为别人把碗放自己这边了，就没敢动，傻坐着。
可半天也没有人来拿。
陆吾碰了碰她胳膊，低声说，“我给你调的，你看自己选着吃吧。”
薛知这才明白，“嗯”一声，抓着筷子左右彳亍，觉得少吃哪一碗都很可惜，但一碗一碗沾，又仿佛有点太炫耀了。
薛知灵光一现，舀了勺香油，倒进麻酱碗里，搅匀了，用一碗吃两碗的料。
她自以为聪明至极，面上也带了三分得意。
陆吾站起来，取公筷夹了些毛肚，放进一只堆满藕片肥牛的碟子里，推到薛知手边，“你挑着吃，剩下我吃。”
他是凑到薛知耳边说的，谁知裴嘉瑞听力也是一绝。
裴嘉瑞直拍大腿：“没想到陆吾还有‘百炼成钢绕指柔’的时候，前头陆吾夹了有两三碟了吧，——等不着薛知自己吃了，诶！幸亏这第四碟有造化！”
程凯怕薛知不好意思，适得其反，马上在他面前砸了罐啤酒，震得筷子一荡，“把脑子摘出来往洁厕液里淬淬行吗！”
姜南挺身而出，一急急出上海话，“侬哪能各个扬子个啦！”
桑媛故意和姜南作对：“怎么啦，程凯学长说得不对吗！”
那边吵成一团，薛知偷得闲来，低着头左右一瞟，确定没人关注自己，飞快从碟子里夹了一筷子。
根本没看清是什么。
胡乱一裹芝麻酱。
张口吃进嘴里。
比做贼还提心吊胆，简直就是偷情。
薛知不敢细嚼，囫囵咽下去一口，只尝到芝麻酱的滋味，香油腻得口滑。
这料碗的水平的确不赖，但这口菜什么味道，却一点没尝出来。
她抓着筷子，从眼角瞅准Q/Q弹弹、浸满红油的无骨凤爪。
刚要下筷。
一面白豆皮落了下来，正扣住无骨凤爪。
薛知抬起头，和半欠上身的陆吾四目相对。
陆吾左手敛衣，右手掐着公筷，筷头悬在小山堆似的白豆皮上。
二人面面相觑。
陆吾脸红了，真像被抓奸的小媳妇，把自己砸进椅中，右手掐紧筷子，各支支响。
陆吾发了一会呆，很小心地把筷子放下来，一双手又摁扶手又抚腿面，终于决定还是把筷子末梢比齐了。
陆吾反复确定这一工程完美无缺，容嚒嚒见了，也要竖起大拇指夸妥当，他这才舒口气，食指轻挠后耳垂，对薛知指了指碟子，不好意思地笑：“你吃。”
程凯正拿着平板点菜，跷二郎腿百无聊赖，老远看到他俩，伸长手打招呼，“就等你俩呢！”
给他俩留的位置紧挨着，陆吾先把奶茶蛋糕都推到女生那边，示意她们先选。
这才接过平板，随手加了几道菜。
薛知帮着姜南分奶茶，余光却总往陆吾身上撇。
他左手指节内侧有道红痕，内陷下去，边缘发青。是奶茶袋子勒出来的。
薛知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怎么没分一半去？不仅没分，还说那种话开玩笑。
陆吾忽然说：“诶，薛知，你吃什么？”
薛知想想：“豆皮吧。”
“那再加一份，”陆吾又问，“你吃辣么？”
薛知：“都行。”
薛知随口一说，又低头分蛋糕，谁知陆吾刚才一甩，最下层的泡芙盒子挤扁了。
不打开也能想象里头惨状。
原本计划在两家店买，后面一家没去，蛋糕本就不够分。
薛知不动声色，悄悄把泡芙盒子放在自己碗碟后，
陆吾没骨头似地摊在椅子上，外套拉链拉到一半，左肘搭着扶手，脑袋歪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凯说话。
他好像根本没往这边看。
薛知眼前一闪，那只泡芙盒就不见了，她愣了片刻，慢吞吞转过脸去，发现那边陆吾都吃上了。
这人祖上真是老学究吗？
真的不是小偷行业的季度之星吗！
台面上，陆吾和程凯说说笑笑。
桌底下，皱巴巴的乳白纸盒躺腿面，奶油一团一团腻在盒底。
陆吾拿起只空瘪的泡芙，要往嘴里塞。
程凯：“吃啥独食呢，给我分点。”
陆吾眼疾手快，翻腕把泡芙一丢，张口吃下，同时右手抓着盒子，直臂高举，“去去，就你这体型，吃什么甜点啊。”
程凯：“什么玩意儿啊，稀罕成这样。”
陆吾没好气，“这家泡芙好吃。”说完左顾右盼，薛知以为他要找纸巾擦手，结果陆吾盯上自己的书包，“先把这个放你包里，走的时候还我，行不行？”
薛知嗯了一声。
陆吾笑得很高兴，一边嗦手指，一边单手提起薛知书包，抖书包拉开拉链，把泡芙放进去，然后小心搁回空椅子上。
桑媛小声说：“半根螃蟹腿。”
薛知自然记得这个笑话，下意识看了一眼陆吾，对桑媛小幅度摇头，“他耳朵特别好。”
这句当然也逃不过。
陆吾从那边看了过来。
就在这时，薛知手机响了，她连忙笑着弯腰起身，“走了走了。”
一路走到偏僻处，薛知才注意到是堂弟的电话，庆幸之意荡然无存，闭了闭眼接起来，“喂。”
堂弟声音浑厚，“姐！姐！新年好啊！”
薛知淡淡道：“嗯。”
她永远不接口，完全是出于一种自卫的心理。
西北旧家庭出来的女孩子，骨子里非常油滑，好比熬了一辈子的低等太监。
堂弟等了好久，才说：“你还好吧！上回都没见到。”
薛知：“活着一天算一天。”
堂弟嘿嘿笑：“那不能，你们大学好，本地人都往你们学校考——南方人真是！看不上外地的。”
薛知：“我也挺看不上的。”没点明对象，就有一切可能。
堂弟一顿：“姐，你找对象没？”
薛知终于遇到一个安全的问题，松口气，“没。”
堂弟说：“就是，南方人坏。”
虽然程凯是个很幽默的人，但这句话要是他来说，效果一定大打折扣。
薛知哈地笑出来。
堂弟说：“不过姐你谈对象也挺好，你比南方女的好看多了。南方女的矫情。”
薛知心想：看来是被南方女孩子父母教育过，这家父母也是，怎么不打死算了，请她看场不要钱的热闹，高兴高兴。
堂弟终于说到重点：“南方没聘礼，我妈还让我找个南方姑娘，结果这里人比猴还精，我真怕你吃亏！谈对象的时候，你多为自己打算。”
薛知：“‘自己’是谁，我自己还是你自己？”
堂弟喊她：“姐！”
他终于言归正传：“我想给奶奶买点年货。”
薛知装傻：“那很好呀，不过我一直在学校里，没出去过不懂，你自己搜搜，哪里的年货好。”
——这是她的本事，废话能说一百句，从天谈到地，指甲盖大的实质意义也没有。
即使把薛知调转过来，头在地，脚朝天，薛知也能熟稔地说到地老天荒。——即使天荒地老，也让人听了像没听。
容成当初就迷上她这点，封建帝制的少爷遇到了美利坚庄园的黑人，惊鸿一瞥此生沦陷。
简直是梦中情奴。
堂弟结结巴巴：“我、我没钱。”
薛知：“论孝看心不看迹，没有年货也是一样的。”
堂弟急了：“你就不能给我点吗？上回给奶奶带的茶叶，我上网查了，一斤一千多呢，你说你舍友送的，那你跟你舍友借点啊！”
薛知完全没想到这么贵，随口敷衍道，“舍友啊？哦她搬出去了。因为嫌我穷，你知道的，这些南方人。”把原话踢回去，让他不能反驳。
堂弟快声催促，“联系方式还在吗？快给我呀！说不定成了呢！大我点就大我点，以后结了婚，她爹妈嫌贫爱富、欺负我也没办法，谁让咱家里穷，我得想办法给姐凑点钱！”
薛知好久才反应过来。
堂弟还在说：“姐是女孩子，可不能受委屈，为了姐，我宁可委屈自己！”
——堂弟的幽默真是高深到了一个程度。简直吓人。
许久，薛知温柔说：“我看你还是去死比较好。”
堂弟失声：“什么？”
薛知细声细气：“跳长江有点污染水资源，——本想劝你跳楼的，但万一砸着人呢？多损阴德。”
堂弟：？
薛知：“还是跳长江吧。顶多王八倒霉。”
说完啪的挂上电话，飞快拉进黑名单。
只觉浑身恶寒。
隔壁牛蛙店门口有悬挂式液晶屏幕，放着古装剧，当红女明星声嘶力竭：“我怎么就托生不到好人家去！”
她笑了一下，不愿意回去，踱了几步，又转到三楼。
店员一看她就招呼：“你男朋友的钥匙掉了。”
薛知脸红，接过来反复道谢，店员脸圆，一笑更是团团喜气，“这车好贵的，你命真好呀，男朋友有钱又帅。”
一只虫子在她心口扎下口器，薛知恍惚回神，对店员笑了一下，“来份泡芙吧，谢谢。”
其实这种店里的泡芙最不划算，比外面散装斤称的贵三四倍。
薛知还是买了最大份的。
圆圆胖胖的酥皮，烤得微焦，里头满满的奶油，一个个放好，香甜可爱。
在灯光下，乳白包装盒上的城堡都像真的。
回去的时候，一路低着头，可毕竟是跨年夜，不敢扫别人的兴，吸了好几口气才迈入天台。
朝那边一看，遥遥和陆吾对上眼。
陆吾猛调转回头。
程凯大惊小怪：“陆吾，你别跟新娘子上花轿似的。”
裴嘉瑞似乎喝了点酒，也没给薛知留面子，笑着瞅她手上提着的泡芙，“诶呀，给陆吾买吃的去了！”
陆吾只是摸着下巴笑，一会看程凯一会看裴嘉瑞，二郎腿翘起来，脚尖一勾一勾。
桑媛还记得陆吾身世，比较有防人之心：“薛知就是贴心，回回都记得给我带小酥肉。”
陆吾还是很高兴，哈了口气，站起身伸手去接，“薛知真好。”
薛知看看他掌心，将车钥匙放上去，转手把泡芙放在空椅子上，“车钥匙落在奶茶店了，我不过意，买了份泡芙。”
陆吾一愣，随即笑开，垂眼去看自己鞋尖，“啊，···不是给我买的呀。”
薛知只好极力找补，“你喜欢吃就拿去嘛，我买都买了。”
程凯怪笑：“介是嘛话呢解解，这老大一盒，——陆吾就天么天可劲吃，也吃不完呐。”
言里言外逼薛知承认，这盒泡芙，就是她给陆吾买的。
薛知极力把由头推到店员身上，“都怪那个店员嘛。说没有小盒子了。我猜她一定撒谎了。”
说着，心跳砰砰，总像做了亏心事。
其实在她从小骗人赚钱，回顾整个成长经历，说真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别说对程凯。
就算是圣母玛利亚来了。
薛知骗起人来，也不该这么忐忑才对。
可这颗心跳完就轻快许多，灌了风似的，整个人轻飘飘。
火锅早就上了，鸳鸯锅，热雾滚滚，辣气窜肺。
薛知一落座，见面前两碗料碗，一碗明登登芫荽香油，一碗黄沉沉韭菜麻酱，像一亮一暗两个大金圆圈。
她以为别人把碗放自己这边了，就没敢动，傻坐着。
可半天也没有人来拿。
陆吾碰了碰她胳膊，低声说，“我给你调的，你看自己选着吃吧。”
薛知这才明白，“嗯”一声，抓着筷子左右彳亍，觉得少吃哪一碗都很可惜，但一碗一碗沾，又仿佛有点太炫耀了。
薛知灵光一现，舀了勺香油，倒进麻酱碗里，搅匀了，用一碗吃两碗的料。
她自以为聪明至极，面上也带了三分得意。
陆吾站起来，取公筷夹了些毛肚，放进一只堆满藕片肥牛的碟子里，推到薛知手边，“你挑着吃，剩下我吃。”
他是凑到薛知耳边说的，谁知裴嘉瑞听力也是一绝。
裴嘉瑞直拍大腿：“没想到陆吾还有‘百炼成钢绕指柔’的时候，前头陆吾夹了有两三碟了吧，——等不着薛知自己吃了，诶！幸亏这第四碟有造化！”
程凯怕薛知不好意思，适得其反，马上在他面前砸了罐啤酒，震得筷子一荡，“把脑子摘出来往洁厕液里淬淬行吗！”
姜南挺身而出，一急急出上海话，“侬哪能各个扬子个啦！”
桑媛故意和姜南作对：“怎么啦，程凯学长说得不对吗！”
那边吵成一团，薛知偷得闲来，低着头左右一瞟，确定没人关注自己，飞快从碟子里夹了一筷子。
根本没看清是什么。
胡乱一裹芝麻酱。
张口吃进嘴里。
比做贼还提心吊胆，简直就是偷情。
薛知不敢细嚼，囫囵咽下去一口，只尝到芝麻酱的滋味，香油腻得口滑。
这料碗的水平的确不赖，但这口菜什么味道，却一点没尝出来。
她抓着筷子，从眼角瞅准Q/Q弹弹、浸满红油的无骨凤爪。
刚要下筷。
一面白豆皮落了下来，正扣住无骨凤爪。
薛知抬起头，和半欠上身的陆吾四目相对。
陆吾左手敛衣，右手掐着公筷，筷头悬在小山堆似的白豆皮上。
二人面面相觑。
陆吾脸红了，真像被抓奸的小媳妇，把自己砸进椅中，右手掐紧筷子，各支支响。
陆吾发了一会呆，很小心地把筷子放下来，一双手又摁扶手又抚腿面，终于决定还是把筷子末梢比齐了。
陆吾反复确定这一工程完美无缺，容嚒嚒见了，也要竖起大拇指夸妥当，他这才舒口气，食指轻挠后耳垂，对薛知指了指碟子，不好意思地笑：“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