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最后选的衣服,非常素雅清新。

    可是拆下去的标签,堪称金碧辉煌。

    桑媛蹲在地上,抓起标签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物价局!物价局在哪里?!”

    姜南正背了包开门,听到桑媛声音,恍恍惚惚反过身,“好好,回来给你带炸鸡柳。”

    桑媛气不打一处来,把标签揉成小纸球,打到姜南身上,跳起来骂道:“你给我有点出息!拿出上海人的气势来!看到小地方的男人,一个眼神都别给!都是乡下人,不配给你擦鞋的!”

    姜南吸了口气,目光坚定起来,“好!”

    薛知正趴床上,用手机看电影,听到关门声,才抬起眼,按下暂停键,对桑媛做个鬼脸,“你呀你呀,开学还跟我吐槽上海小公主脾气大呢。”

    桑媛一撸袖子,左手手背咣咣咣往右手手心砸,先指天再戳地,“脾气大点怎么了?家里有钱有田的,就该有点脾气,要我说姜南就是脾气不够,让那姓裴的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呢!”

    薛知笑嘻嘻不说话,手指一戳屏幕,打算继续看电影。

    可能是力度不够,暂停键没反应。

    薛知正要重新按,却听桑媛说:“反正姓裴的也配不上姜姜,但是姜姜去见陆吾,倒是你···你没事吗?”

    薛知一愣,慢慢握住手,藏在枕头下面,指甲抠|挖掌心,目光还盯着暂停的画面,“哎呀,早上吵醒你了?真不好意思。”

    桑媛挠了几把头发,把一个脑袋挠得比三个脑袋大,“你、你、哎呀!姜姜以后还会有喜欢的人,你、你、你呢?”

    薛知笑:“没了就没了,碍着我吃还是碍着我喝?”

    桑媛来回走了几步,握了把拳头,“就是!天塌不下来!”

    桑媛知道裴嘉瑞配不上姜南,却不愿意想到薛知配不上陆吾。

    完全是出于偏私。

    薛知一骨碌爬起来,手机早已熄屏了,她重新打开,找到外卖APP,点了最辣的鸭翅,大份。

    薛知吸了口气,对桑媛笑道:“姜姜出去了,那咱们俩偷偷吃点好的。”

    说完又点了乱七八糟的奶茶蛋挞泡芙梅汤,酸甜苦辣齐全。

    她不是完全不介意,但无可能为。只有对自己好一点。

    发生不了高兴的事,她就自己让自己高兴。

    桑媛看了看她,默默搬出桌子底下的啤酒。

    二人正打算大吃大喝大聊。

    走廊一阵脚步声。

    宿舍门啪的打开,姜南飞扑进来,反手甩过把手,背靠门板,呼哧呼哧大喘气,“裴裴裴···”

    薛知慢慢站起来,“怎么了?”

    姜南手舞足蹈地比划,一个人演完了一部《千手观音》,这才吭吭哧哧地讲清楚:裴嘉瑞在宿舍门口。

    薛知有些不悦。以前看裴嘉瑞人五人六的,没想到这么不是东西,拒绝了姜南还要在姜南面前转悠。

    桑媛更是怒发冲冠,一拍桌子就要往外跑,大有和裴嘉瑞比划拳脚的意思。

    薛知连忙拉住桑媛,“这、这、这也没道理啊,而且···”而且显得姜南理亏。

    姜南都快哭出来了,拧着衣角,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桑媛眼泪流得比姜南急,“有话好好说嘛!你别拧衣服行不行!这块布料子贵着呢!”

    薛知一边穿鞋一边对姜南说,“你爸在外对你还是挺严的,迟到了不好,这样吧,我和桑媛送你出去,你就把裴嘉瑞当成···嗯,当成···”

    桑媛接口,“太监。”

    薛知口中嗯嗯,把桑媛的鞋轻轻踢到她脚边,“对对,姜姜你别怕啊,等会你就想,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他。”

    桑媛说,“他已经被煽过了。”

    二人一唱一和,总算把姜南逗得展颜一笑。

    于是薛桑更加卖力,分立左右,护法似的送姜南走出宿舍。

    不过十分钟的路,姜南自顾自喃喃,“他已经走了他已经走了他已经走了。”

    可惜事与愿违。

    这时节,一半专业都放了假,学校里原本就空,南方冬天又冷,不幸留守的学生宁可卧在宿舍床上。

    她们宿舍楼正对大门,一眼就看到电子闸口前的裴嘉瑞。

    裴嘉瑞身披纯黑挡风夹克,双手插兜,低头望自己鞋尖。鞋尖碾压地上小石子,来来回回。

    姜南脚步慢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慢,几乎使用鞋底磨地。

    别说桑媛,薛知都有点心疼,这鞋子是意大利的牌子,镶嵌碎钻,给万恶的资本主义侯爵小姐仙德瑞拉穿都够格。

    临到闸口,忽见程凯抓着几只热气腾腾的烤肠,踢踢踏踏地从旁边面包店走出来,还没走近,就先递了根烤肠过去,“老裴,她再不来算了,我看呀,她是睡回笼觉呢,咱走吧。”

    裴嘉瑞重重“啧”了一声,随手一挥,“你就不能少吃两口吗?”

    说着话,顺势抬起头。

    这一抬头,就看到了姜南。

    可是程凯背对三人,全然不知道姜南的存在,胖乎乎的手臂灵活挪动,躲开裴嘉瑞的手,大呼小叫道,“干嘛!干嘛!你贼是干嘛!一个小娘们搞得你还不吃烤肠了还···”

    裴嘉瑞额角青筋蹦起老高,压着嗓子喊:“你别说了!”

    薛知忽然说,“为什么别说了?”

    程凯回过头,手一哆嗦,烤肠啪的掉在地上。

    平时薛知装得嬉皮笑脸,一口一声学长叫得乖。此时面色冷淡,简直是张没活气的尸脸。

    桑媛在一旁,也冷笑连连,把脚一跺,“诶唷,大庭广众由得你说,私底下却不许我们说,挺能耐啊。这是你家的地?”

    反而是姜南暗自拉扯两人,垂目四顾,好像找寻地上铜板,“好了,好了,咱们走。”

    裴嘉瑞脸上浮现一缕窘笑,迟疑地上前一步,“先、先别走。”

    薛知拿出学生卡,啪的摁在闸口感应器上,先行走出大门,仰脸把裴嘉瑞眼光逼住,“凭什么不让走?中华人民国合法公民有基本人身自由权,你管得着吗?别说你爸不是校长,就算你爸是,国立高校属于公用占地,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裴嘉瑞倒有些意外,往后退了两步,眉头微皱,“薛知,你让一下。”

    薛知笑着又往前一步,“我凭什么要让?就因为我不由着你欺负?我就让着你。”

    程凯匆匆将烤肠推给桑媛,挤到二人中间,笑着做和事佬,连连作揖:“薛知,老裴大老爷们,嘴上没个把门,昨天他回去啊,我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这不,就带他来跟···哈哈!赔礼来了嘛!”

    裴嘉瑞家境虽然不比陆吾姜南,却也是地方颇有点名声的,长得又好,自然养成了一副桀骜脾性。平时薛知好声好气说话,裴嘉瑞还能开几句玩笑,此时翻过脸来教训人,那是万万不能够容忍的。

    裴嘉瑞下巴一昂,冷冷道:“没得说,所以别说了。”

    薛知看男人就像老屠户看猪,一眼就知斤两肥瘦。她当然明白,裴嘉瑞嘴硬心软,只要姜南掉一滴眼泪,就能把裴嘉瑞肠子里的好话全挤出来。

    可她只觉得裴嘉瑞不配。

    薛知微笑点头,“没得说就别站路中央碍眼,看着实在不太雅观。”

    裴嘉瑞气结,他自从出生,二十多年,头回被女孩子说“不太雅观”,别过脸,咬牙点头,反呛道:“这地儿是你们的?”

    薛知一指大门:“女生宿舍,没看到吗?”

    程凯在一旁跳脚,“看到啦,看到啦,我们这、这不是没进去嘛!”一拉裴嘉瑞,可劲使眼色,“今早说得好好的,你忘词了吗?!”

    桑媛吃了程凯的烤肠,吃人嘴短,在心里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和程凯四目相对,配合着唱了个白脸,“裴、裴、裴学长,你、你、那什么,什么词啊。”

    裴嘉瑞早被薛知激得气血翻腾,猛转过脸,对姜南说:“我昨天对你说什么话,今天我对你就还是什么话,你就是金子打出来的一个人,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程凯跟屁股着火的猫似的,几乎要原地跳高了,“不对啊!不对啊!不是这句话啊!”

    姜南闻言,“嗯”了一声,一双眼望定了裴嘉瑞,似乎是没考虑好哭不哭。

    薛知怒不可遏,也顾不上在学校了,“有病吧!你不喜欢滚啊!不要挡路行不行,又当又立的干嘛呢,不是在做表子吧?姜南用得着你喜欢吗?人陆吾都排队呢,你他妈照照镜子好吗?”

    裴嘉瑞哈地冷笑一声,双手插腰,气得嘴唇颤抖,如在嘴里含了滚油,一张口就要吐血来,“薛知,你不用特意拉着陆吾出来,你要不是女的,就算再有一百个陆吾,你看我扇不扇你。”

    受村口大妈影响太深,薛知一火起来,谁喊停都没用,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你不敢是因为陆吾吗?是因为我是女的吗?是因为姜南她姓姜!你以为陆吾喜欢我吧?去死好不好,老鼠挖洞耗知道,你们男人明明心里门清,能不能就别装了,我看着真他妈恶心,陆吾好歹还讲究一个‘玩我归玩我,娶姜南归娶姜南’,真小人真的明明白白,你是什么?巴望着姜南的好处,又怕别人说你吃软饭,就会窝里横,给姜南摆脸色,演你妈的欲拒还迎呢,回家对镜子演去吧,滚!”

    薛知骂得投入,伸出手指连戳裴嘉瑞肩膀,每说一句就戳一下,把裴嘉瑞戳得跌跌撞撞往后退,脸上青红不定。

    等她一口气说完,忽然发现:

    好安静。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薛知严厉地朝桑媛看了一眼,示意此处该有点掌声。

    桑媛左顾右盼,双手合十,把烤肠签子搓得各支支响。

    程凯面容尴尬,胖手噼噼啪啪拍裤缝,终于从口袋里摸出半袋纸巾,递给桑媛,顺势夺过签子,转身朝垃圾桶飞跑过去。

    姜南瞪大了眼,怯生生地望着薛知,右手伸出食指,小幅度地指了指左边。

    薛知心里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机械地扭过头,眼前风景一帧一帧变换。

    这一瞬间,她的听力简直比葫芦娃都要好了,连流浪猫叫唤都清晰历历。

    南方寒冬里,百树枯槁,路口停着一辆纯黑的牧马人。

    陆吾背靠车门,身着一件薄风衣,烟灰色,衣角飘起来,尖尖如鸽翅膀。

    他一只手扶着腹侧,嘴里叼了根烟,左腿微曲,靴底蹬着车门,简直风流倜傥,像港台电影里的□□|太|子。

    ——一想到这个比喻,薛知一阵牙疼。

    韭菜何必夸刀好。

    薛知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女厕所。港台电影里的□□|太|子大概不会冲到女厕所砍人。

    可是一只脚刚抬起来,手臂已经被裴嘉瑞抓住,薛知叫苦不迭,差点没哭出来,“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松手松手松手松手啊啊啊啊啊啊!!”

    很明显裴嘉瑞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

    薛知心如死灰,任由一只手还被裴嘉瑞掐着,双膝一软,就蹲在了地上。

    薛知把脸埋进膝盖,双目紧闭,连吸两口气,从“人之初性本善”背到“耶稣真神大爱世人”。

    薛知眼看黑影越来越近,终于把自己完全笼罩住。

    裴嘉瑞终于松开她的手。

    半边身子都一重。

    血回不到指尖。

    薛知也不敢甩。

    薛知默念“千古艰难唯一死”,闭气慢慢抬起头。

    陆吾一手覆在腹侧,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脸皮僵硬如面具,可是眼中有光影明暗流动,像是颤颤惊动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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