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有什么癖好?”

    陆吾看了她一会,“有癖好很奇怪吗?那谁不是说,不要和没癖好的人交朋友。”

    薛知说:“你已经抽烟了,这还不算吗?”

    陆吾说:“不算。那东西我想戒就戒了,还没戒只是因为不想。”

    然后他朝点滴使了个眼色,打个哈欠,“我睡了。你帮我看着点。”

    说完翻手搭在眼皮上,真睡了。

    点滴里的药水一滴滴往下落,像是水沙漏。

    薛知以前还真没照顾过人,她自己也很少生病,看陆吾打点滴就特别紧张,动不动跑出去问护士,什么时候可以拔掉。

    年节里护士都挺忙的,但薛知妈闹过一次,护士都害怕虎母无犬女,就特别敷衍她。

    小护士随手拔掉针头,把棉球交给她,让她摁着。

    薛知老老实实摁着。

    小护士嗤的笑一声,“轻一点,你男朋友都装不下去了。”

    薛知转过头去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小护士捂着嘴偷笑,“刚才他眼皮动了一下,深度睡眠是不会有这个反应的,我们刚考过。”转身溜了。

    陆吾竟还装得下去,直挺挺躺在床上。

    薛知心想:这人脸皮可也真厚啊。

    ——她确实摁得太用力了,每次松手,手心一大团红印子,好久不散。

    陆吾醒来,正反正地打量手掌,笑了一会,又抱怨她,“你温柔点啊。小姑娘家家的。”

    等到下次打点滴,他还是要睡觉。

    薛知这才明白,他故意的。

    拆线前一天,陆吾非要出去玩。

    薛知去问护士,护士愣了一下,“这个嘛,你要是问我们,那肯定是不能出院的。”

    薛知原话传达,陆吾随手拔掉输液管,往她左手里塞了团棉花,往她右手里塞了自己的手,“按着。咱们走吧。”

    薛知摁住了,傻乎乎问他,“她不是说不能出院吗?”

    陆吾用一条胳膊穿外套,很无语地看她,“她是说,咱们可以偷偷溜出去。”

    薛知这几天特别顺着他,于是也就跟他偷偷溜出去了,陆吾问她:“会开车吗?”

    薛知不想让陆吾在冷风里打车,就点点头,让他在医院里等一等,等她把车开过来再出门。

    陆吾笑,把车钥匙递给她,“行。那我等你。”

    一上车陆吾就喊她,“薛知,给我系安全带,给我系安全带。”

    薛知只好凑过去,拉出安全带,绕过他系好。

    “咔”一声。

    陆吾胸膛擦过薛知鼻尖。

    薛知只见胸膛震震。

    再往上,是棱角分明的喉结。随着呼吸,在薄皮之下微微滚动。

    “咔嗒”。像摁下一个开关。

    系好安全带。薛知心里一动,马上回去坐直,暗自舒了口气,“你要去哪里玩?”

    陆吾说,“最近的广场吧,过年了,我要给阿姨和妹妹买点东西。”

    薛知有点奇怪,忍了忍还是问:“你和她们关系挺好?”

    “不好也不坏,”陆吾认真说:“你要是愿意嫁过来,绝对不需要应付她们,这个我保证。”

    薛知干笑,岔开话题,“在你眼里,她们应该是坏女人啊···”

    陆吾笑了一下,一边翻手机一边说:“这世上没有坏女人。薛知。我爷爷第一个老婆是乡下农妇,一发达就换了湖南名闺,我爸第一个老婆是我妈,一腻味就换了做看护的阿姨。”

    薛知看他一眼。

    陆吾懒洋洋歪坐着,“我还记得,五岁的时候,我爷爷的大老婆来和我奶奶理论,说‘你们城里女人,看不起俺们乡下女人,却睡得惯俺们乡下女人的男人’。···我妈知道我爸出轨,也闹过好一阵,说什么‘我祖上是黄河提督,你在外头被乡下看护勾去了魂’。”

    薛知说:“哇。”

    陆吾眉目淡淡,“这世上没有坏女人,只有想换换口味的男人。”

    “哦?”

    他微笑,“所以我不觉得阿姨有什么问题,是我爸愿意的。男人这山望着那山高嘛,也没什么稀奇。”

    薛知过了一会,“你是怕我因为那天的事难堪,才告诉我的吗?”

    陆吾揉眉心,“是啊!你最好告诉我,你把这事翻篇了。不然···”

    薛知刚要侧头去看他,陆吾加重语气:“开车呢,不许看我!”

    薛知只好又把头扭回去。

    陆吾嗤的一声笑,“不然,我就去裸|奔。”

    “什么?”

    “反正一定让你觉得,我陆吾更丢人。”

    薛知非常意想不到。

    不过这时到停车场了,陆吾就打开车门,自己出去了。

    停车场灯光不足,薛知看不清陆吾脸色,也不确定他刚才是不是开玩笑。

    薛知自己拆了安全带,心里还在想陆吾的话。

    陆吾走在前面,溜溜达达地转到三楼,买了盒泡芙,让薛知先吃着。

    薛知拆开塑料小叉,叉起一只吃着,问他,“你妹妹和你阿姨的礼物?”

    陆吾无所谓说:“那是我爸的老婆和女儿,又不是我的老婆和女儿,礼物改天再说,”率先走到一家女装店,“嗯。先给我女儿买几件过年的衣服。”

    薛知呛了一口,一嗓子奶油。

    陆吾已经取下一件,翻出标签来看了一眼,放回去,问店员,“都是聚酯纤维的,有没有羊绒或者纯棉的。”

    过了一会,店员才转出来,小声道歉,“不好意思,女儿放暑假,就过来写作业。”

    果然换衣间里有个姑娘,坐在小板凳上,两条胳膊趴着皮沙发,认认真真写作业。

    陆吾说:“没事,那你辅导你女儿做作业吧,我自己挑着,”于是继续翻看标签。

    南方潮湿,吸水材质放久了招虫子。这个广场离大学近,学生都不太爱买纯棉或者羊绒材质的。

    所以陆吾找了一会才找到,在薛知身上比划,“这件怎么样?”

    店员这时候走过来,“你男朋友好贴心啊,第一次见买衣服还看面料表的。”

    陆吾低头笑了一下,没听薛知答应,就有点不高兴了,嘴角微微收敛,收回那件纯黑卫衣,搭在自己胳膊上,转头对店员说:“她不是我女朋友。”

    事后,薛知懂了:在外绝对不能逆着陆吾,必须陆吾说什么就是什么,否则陆吾可就要发疯了。

    陆吾淡淡说:“她是我女儿。”

    店员说:“···什么?”

    陆吾郑重点头,咬字清晰,“亲生的。”

    店员沉默一会,“真看不出来,您挺年轻的。”

    陆吾点点头,“谢谢,都这么说。”

    薛知有点受不了了,“我进去试一下?”

    陆吾已经转过去,逛另一排衣服,拿出一件正红的,翻了翻面料表,非常满意,“不用,穿着舒服就行了。”

    这口气还真像个爹。大概吧,反正薛知也不太懂爹是什么样的。

    店员开收据的时候,陆吾抱着胳膊就在哪儿侃,“您猜我女儿今年多大?”

    店员很明显觉得陆吾是个神经病,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十六?”

    陆吾唔唔点头,“可给你猜着了。就十六。我有她那年也就十六。诶。年少轻狂呐。”

    店员下意识回看了一眼女儿,心想:等我女儿上高中,我可得看紧点。于是包衣服的手速比平时快了好多。

    陆吾顺着也看了一眼小女孩,特认真地说:“一转眼,女儿这么大了。我也都三十二了。真快啊。我看你女儿,一下子就想起我女儿从前了,这才八九岁吧。”

    店员异常警觉,“嗯?”

    薛知勾着脑袋,一只手偷偷伸进他袖子,死命掐陆吾手指。

    陆吾好像没有痛觉,僵了一下,只用指尖轻轻挠回来。

    这下薛知可不好意思继续掐了,厚颜无耻地听着。

    陆吾说:“太羡慕你了,你女儿多乖呐。我女儿可比不了,八九岁的时候,皮得跟什么一样,还不跟大人说实话。诶呦差点没把我的心操碎。”

    薛知深吸口气,“阿姨,您别听他胡说。我男朋友就是前几年受了刺激,脑子不太好。有时候认不清人。”

    店员一下子放松了,包衣服的手速也慢了下来,挺同情地看了一眼陆吾。

    陆吾眉开眼笑,接过店员开出来的单据,吹着口哨找收银台去了。

    薛知兀自微笑,等陆吾走远了,压着嗓子对店员说,“骑自行车磕坏了,落下羊尾的毛病。接受不了,脑子就坏掉了。”

    ···

    陆吾心情可好了,又去一楼专柜买了一大堆香水,这才想起来,还没吃饭。

    陆吾已经不用吃流食了,“去吃火锅!”

    薛知说:“火锅店味道大,这些香水怎么办。”

    陆吾盯了她一会,忽然一拍她脑袋,笑起来,“你这话,还有点吃醋的意思!”

    随手一指,满胳膊的香水盒子琳琅满目,“那就去吃淮扬菜吧。”

    累累堆堆的香水堆满地,陆吾把衣服盒子放在旁边椅子上,随便点了几道菜,屈指在桌子上一叩,“薛知,放假你住哪儿?”

    薛知心尖像被针刺了一下,尽量若无其事:“我跟辅导员申请住校,应该快下来了。大三学生只要考研,大多住校,多我一个也不多。”

    陆吾双掌拍击,“啪”地一声,“这不巧了吗这不是。我也住校。”

    薛知:“···”

    陆吾泰然,“我考研。”

    这时菊花茶上来了,陆吾往茶杯里放了好多好多冰糖,杯底浓涡沉沉,茶花泡开了,被冰糖打得起起伏伏。

    陆吾把那杯往她面前一推。

    薛知又想起了桑媛的话。

    这样下去,她可能会得糖尿病···

    很快,陆吾点的白灼虾上了,陆吾刚洗完手回来,扫了一眼,坐下来拆了包湿巾,擦干净手,剥了几只。

    他的手很长,很漂亮,剥虾也特别快,转眼剥出一小碗,虾肉饱满微粉,很是可人。

    陆吾又把碗推过去。

    薛知实在不好意思了,放下筷子,“你到底要干嘛?”

    陆吾似笑非笑,“你连爹都叫了,我可不能让你吃亏吧?”

    薛知说:“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叫你爹了?”

    陆吾哈哈一笑,“不叫爹,那就是想叫男朋友,”擦了手,低头扒了一大口银丝面,含含糊糊说:“对嘛,我就是你脑子不好的男朋友。”

    薛知瞪他未果,厚脸皮夹了一只虾吃,此地临江近海,鱼鲜极多。这虾是每日新捞上来的,弹牙鲜甜,虾背那一条肉尤其紧实。

    薛知吃了几口,用手捂住脸,“陆吾,我服了你了。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还是说审美是个轮回,你爷爷先俗后雅,你爸先雅后俗,你隔代遗传,继续先俗后雅?”

    陆吾吃完了面,抓起刚才擦手的湿巾,随便擦了嘴。靠坐回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整袖口,“薛知,我不太喜欢你问我这个。我就认真回答你一次。”

    薛知莫名有点紧张,抱着茶杯,谨慎地说:“你要不是想回答。就当我没说。”

    陆吾抠了抠青紫的关节,薛知知道,那是自己刚才掐的。

    陆吾笑笑:“以前上大学要名额。能回去的知青大多是女的,我爷爷废了老大劲,对农村有心阴影了,看一眼当时在农村娶的老婆都头疼。

    “我妈是我爷爷精挑细选出来的,祖上和李鸿章有交情。我爸再婚的时候,我爷爷骂他山猪吃不来细糠,为这个,魏诗姓不了陆。

    “我爷爷问我爸,换不也该换个好的?

    “我爸说,阿姨比我妈体贴多了。

    “衣不如新。别说不如新,丝绸不如棉麻舒服,棉麻不如丝绸漂亮。肯定时时琢磨着要换,”陆吾给她舀了勺粥,撇去葱花,倒进自己碗里,“人不如旧,人比不了人,比如说···”

    陆吾又把那碗粥推过去。

    “···裴嘉瑞是个傻逼,对吧,哪天他掉河里了。”

    “···”

    “河神上来跟我说。小伙子,你掉了个傻逼,现在我赔你个诺贝尔奖得主,可牛逼了,能解决能源问题,还能解决全球变暖——那我也不能点头啊。”

    薛知点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陆吾看了她一会,“薛知,如果说我这个人有什么癖好——”

    薛知一顿,忽然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赶紧抓过粥碗,埋头喝了一大口。

    陆吾轻轻说,“——那就是你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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