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课不算多,恰好派出所打电话,让她过去补充笔录。

    派出所旁边就有条步行街,估计吃的多。看看时间不早,就没在食堂吃饭。

    是江南雨季,冷雨沙沙,雾又大,三步之外能见度很低。出了地铁又转公车,薛知只顾盯手机导航,绕了好几个圈子才找到地方。

    白卫衣上一团一团水渍,薛知低头整理衣服,可她也不是熨衣机,整理不干净。

    派出所门口,有个民警端水杯子看雨,见到她很热情,“来来,有什么困难?来来进来说。”

    走上台阶,灰黑大理石地面上都是雨伞。

    薛知迟疑了一下,要是把雨伞放在这里,被人拿错了可怎么办?于是她站在门口抖雨伞,想等伞干了,拿着进去。

    没想到民警两步走上来,脸朝里让人给她倒茶,又极力请她进去,“外面风大,小姑娘不要着凉了嘛。”又招呼,“诶诶,小张,快把小同志的雨伞接过来。”

    薛知饿得发晕,就记得自己一直在签字,一张张白纸,纸沿锋利如刀。

    签完字,一个女警又给她一杯热茶,“不止要保护人民生命安全,还要保护人民心理健康···我姓张,专门负责心理疏导工作,小妹妹叫我小张姐姐就行了。有什么话,你都可以给我说。”

    薛知道了谢,捧在手里慢慢喝,温暖一点点回到身上。

    正喝茶,女警似乎无意抬了抬手腕。笑容可掬地说:“小妹妹,有没有急事?我们通讯科有个同事请假,外卖多了一份,你帮我们解决了好不好?”

    薛知也没深想。因为是特别好吃的鳝爆面,酱浓汁稠,一口鲜掉眉毛。女警一口没吃,用一次性筷子,把碗里的鳝段夹给她。

    这要不是派出所,薛知简直怀疑自己被贩掉了,喝了口茶,“没事的,堂弟他也没把我···怎么样。”

    “那当然,那当然,”女警笑了一声:“不过你堂弟可倒霉了。”

    薛知不懂,傻看着她。

    女警站起来给她倒茶,笑吟吟,“来了一批三进宫的,正好就跟你弟凑一块了,我们是想管也管不住。——那群人手狠着呢。”

    薛知还是不大明白,很客气地问:“我可以去下洗手间吗?”

    女警给她指了方向,薛知上完厕所,刚要从隔间出来,就隐约听到人声:“小张运气也太好了。我今天起可早了,就等这小姑娘呢,一上厕所就被她抢去了。”

    薛知愣了一下,手从门上收回去。

    “陆家就是有点钱。有钱怎么了?咱们这是江浙沪!拆个迁就多少钱呢。你看你那点出息。”

    最开始说话的人叹气:“光有钱当然不至于。陆吾他伯伯排行九,老人家前几年是退了。省上武警都是他带出来的,见了面,要恭恭敬敬叫老师的。”

    “这···这也退了呀!”

    “那是你不是知道,他为什么退的。”

    对方压低声音:“···贪了呀?”

    “原来你是真不知道。当年甘肃特大跨国贩|毒案,背后地头蛇,那是甘肃省|委|书|记。当年有个外号,叫胡半城!外省调查去一个栽一个,去两个赔一双。云南公安厅副厅长都折哪儿了。你说甘肃当年多黑?”

    “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陆九爷临危受命啊。你知道回来的人怎么说的吗?满山都是子弹壳子,全是缅甸运来的黑|军|火,那枪声跟雷声似的。陆九爷腿上中枪,硬是把搭档从死人堆里拖出来,腿伤崩裂好几次,阴雨天走路都费劲,这才退了。”

    “哦!”

    “这还没完,你知道这搭档现在是什么级别的领导?中|央公|安部副部长!听说副部长亲自传下话,说九爷侄子,就是他侄子——那姑娘就是他侄媳妇,你说小张运气好不好?”

    隔壁水声响起,那两个人一走出卫生间就闭口不谈。薛知等了一会,才从隔间出来。

    薛知一遍一遍洗手,冰水刷刷冲过手背,把整只手都裹起来。到最后手指冻得发木。

    余光瞥见有人走过来,薛知正好站在靠男厕的洗手台前,本应该让一让,可薛知脑子里乱哄哄的,就站着没动。

    那人站在她身后,忽然伸手把她胳膊拽过来,“不冷吗?”

    居然是陆吾。

    薛知猛地抬起头,陆吾却没注意,只抓着她手腕来看。卫生间白炽灯亮到晃眼,她皮肤又白,发青的指甲就特别显眼。

    袖子都打湿了,陆吾就给她挽起来,拢住她两只手,不断揉搓。

    本来还不觉得冷,水流一断,薛知忽然冷得蜷了下手指,倒像是挠他手心。陆吾愣了愣,垂下眼,继续搓她手背。

    下一刻,薛知咦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陆吾说:“丢了东西。”

    薛知回过神,“哦。”

    ···

    跟民警道了谢后,陆吾带着薛知出去,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很客气地问了小张科室还有全名。

    牧马人就停在路边,一上车陆吾就把外套脱了给她,拿出手机,一边翻一边问:“有钱吗?”

    薛知想了想,“有。但不多。”

    “我也不吃贵的。”

    他语气这样自然,薛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陆吾跟她解释,“我今天心情不好。所以你请我吃饭吧。”

    “为什么心情不好?”

    他想了一下,“因为你不请我吃饭。”

    薛知哭笑不得,只好点头如捣蒜。

    附近就是美食街,二人又在车里吹了会儿暖气,陆吾碰碰她手指,“走吧。”

    没走两步,陆吾又给她指电影院,“我们先看电影好了,你查查最近有什么好片子。”

    片子好不好不知道,反正票是挺贵的。到底谁说爱情价更高?播字幕时痛心疾首,满屋数她哭最厉害。

    陆吾只是哈哈笑,滑摊在软椅中,一双长腿都没地儿搁,仰头把最后一口爆米花往嘴里倒。

    “再请我看一场吧。”

    “我真没钱了!”

    “别这样嘛,”他从口袋里摸出电影票,双手拽着电影票对角线,翻来覆去地把玩,“再看一场。”

    薛知伸手指戳他胳膊,陆吾拉长尾音“啊——”了一声,懒懒散散耍无赖:“我不管,我不走了。”

    “···”

    字幕放完了,游客走得七七八八,工作人员开始逐排清场。

    薛知抱臂看了他一会,实在没有办法,拿手机,翻短信给他看。

    “啊,真没钱了?”陆吾看了眼扣费通知,撑扶手坐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爆米花,叹气,“好吧。走。”

    工作人员闻言朝这边看,薛知扯着他跑出放映厅,想了想又说:“我给你做饭吧。”

    恰好负一层就是超市,阴雨天人不多,一排排架子间空荡荡,薛知推着购物车随意走,陆吾却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好像新奇得不得了。

    “要不我们换个超市吧,”薛知老老实实,“看起来你没有这里的折扣卡。”

    “那就现在办好了。”

    说得也是。反正他买单。

    陆吾十指不沾阳春水,锅碗瓢盆都分不太清楚。厨具区导购一眼看到他的表,就知道是季度奖金来了,立刻笑若桃李,“是新房吧?厨具最好也都换新的。”

    薛知一翻标签就吸了口气,可是一抬头,看到锅底光洁如铜镜,映出自己的脸竟然也在笑。

    正傻笑,陆吾喊她过去,示意她看导购指着的两款汤锅,“红色好看还是黄色好看?”

    “红色吧。”

    陆吾嗯了一声,导购高兴地取出一个方盒,放在购物车里。

    薛知眨了下眼,忍不住说:“可是黄色也挺好看的···”

    “那就都买了吧,”导购喜滋滋地建议,“煲汤最花时间了,可以一次煲两个锅,您说对不对?喝汤多养生呀···”

    “···”陆吾勾头打量薛知纠结的样子,觉得非常好玩,笑眯眯拍她脑袋,“买一个红的就行了,黄的下次再买。”

    薛知顿了顿,“下次?”

    空旷的超市,雪亮的白炽灯,宽敞的货架隔间。

    薛知推着购物车,跟在他身后,购物车里满满登登都是锅碗瓢盆,她推着有点吃力。

    小轱辘咕咕地打转。

    “嗯,新房得换新厨具。”

    陆吾侧过身,伸手打开冷柜门。从薛知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侧脸,鼻峰高挺,嘴角弯着小小的弧度。

    明管光照见他脸上极细的绒毛,像是小小的闪烁的针尖。

    薛知看了一会,赶紧低头去掰购物车把手,可终究忍不住,掰着掰着又去看他。

    “想吃什么味道的冰激凌?”

    “巧克力。”

    “行,”他拿了最小的一罐,放在大大小小的箱子里,像沙漠里的小城堡,“那就拿一罐。”

    薛知做鬼脸,“好小气!”

    “我没找到我妹吃的那个牌子,”陆吾给她解释,“我妹说那个最好吃,我回去就定一冰箱等你。”

    这话就像猫爪子,在薛知心头挠了一下,痒得她头晕腿软。死死扳着把手,只是不吭声。

    心跳如鼓。

    扑通扑通。

    陆吾折回来,勾头打量她,嘴角笑意越来越深,“下次我们买黄色汤锅。你记住了啊。”

    她没有吭声。陆吾又直起身,“反正我总等着你的。”

    结完账,她还晕晕乎乎,勉强记得他不能提重物,大袋小袋挂了满臂,幸好越野车后备箱大。

    薛知第一次开越野车,只觉得稳当,车窗外是长长街灯,像半空里长出来的小橘子,又圆又亮。

    薛知随意看了眼时间,告诉他,“你们南方天黑得好早啊,我刚来的时候,特别不适应,吃完晚饭就像一天都过去了,想到作业都没做,着急得不行。”

    他说,“所以一样的闻鸡起舞,偏偏南方才子多——我们这里鸡起得早。”

    薛知笑,打下车窗,夜风呼啦灌进来,只觉得凉爽。

    陆吾伸手握了把,长发溜过指缝,像是黑水晶丝子。他收回手,也笑了起来。

    ···

    公寓里没有女式拖鞋,不过是柚木地板,又刚请过家政,光洁明净,薛知脱鞋踩上去,脚心冰冰痒痒。

    客厅布置素净,就一张吧台,摆着一只笔记本,吊灯一打,亮出一个昏黄的三角形,恰好以笔记本为中心。——简直就是广告图。

    薛知跑到厨房,更是窗明几净,幸好还有烧水壶,她打了水烧上,煮了包挂面,又从塑料袋里拿出鸡蛋,打进油锅,做了个鸡蛋焖面。

    端出去一看,笔记本已经被推到墙边。陆吾正用手抠吧台,见她出来,笑着拍拍旁边的高脚凳,示意她坐。

    “饿死了,这是我今天第一顿,”他用左手拿筷子,三两口扒了个干净,低头夹鸡蛋碎,“好吃!”

    薛知趴在旁边看他,吊灯灯光柔和,照着他五官分明的一张脸,睫毛的影子一根一根,凑近了可以数得清。

    太近了,近得她心里微微一动。

    她猛地跳下高脚凳,甩手在房子里打转,看到墙上还有一副长字,狂草嚣张,她认了半天,就认得那印章。想了一想,登登登跑回去,扑到吧台上,反手指那字,“是真的吗?”

    陆吾抬眼一扫那字,又仔细打量她,低下头淡定地捡煎蛋渣滓吃。

    “假的。”

    “假的你会挂着吗?”

    “真的是假的,”陆吾告诉她,“我姥爷仿着写的,真的那副没给我。”

    薛知刚坐到凳子上,一个趔趄差点又摔下去,胡乱一扶吧台,立即哀嚎出声。

    陆吾赶紧伸手,把她重新提溜起来,放在凳子上坐好。

    薛知抱着他胳膊喘气,像条小狗似的。他似乎饶有兴趣,勾起她一缕头发,在指间慢慢搓开。

    薛知脸逐渐烧起来,手脚却逐渐冷下去。其实这算什么呢?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她手忙脚乱地坐好,一条腿撑地,搬着高脚凳往旁边挪。木质凳面又沉又滑,一个拿不稳,凳脚在地上蹭出很响的一声。

    陆吾淡淡看着她,单手托脸,眼帘耷拉着,拿了个空水杯,滴溜溜转,光影绽开一朵花,在吧台上开放又凋谢。

    “刚点了杯奶茶,到了我就送你回去。···这样行吧?”

    话音未落,门铃响了。薛知跳起来就去开门,余光瞥见陆吾站起又坐下,腰身抻得老长,伸出一只手抠吧台。

    等打开门,一个二十郎当岁的男生出现在门口。

    薛知第一反应是:没穿外卖制服,不会是抢劫的吧。

    下意识伸手一横,就把门框挡住了。

    转念想到:幸亏客厅那幅字是假的。不然,就算不被他抢去,磕着碰着,那也损失老大了···

    最后恍然:这种小区门禁森严,二十四小时管家式物业卡也能把人卡死。这人应该是陆吾朋友。

    这!人!是!陆!吾!朋!友!

    薛知唰地收回手,干笑说:“我今天没吃饭,低血糖就扶了一下墙,你不会以为我不欢迎你吧?呵呵···怎么可能?”一边说,一边低头捂额头,表示自己真的很晕。

    “呵呵!”男生也僵着脸笑了两声,退后两步,翻过门看了看门牌号。

    薛知充满感情地问:“你是走错了呀?”

    “走——错——了——”异样的长调。

    男生脸皮绷得直哆嗦,不过还是转过身。并且抬脚走了一步。

    薛知长出口气,刚刚要关上门,忽然那男生脚跟一旋,猫似的窜了进来,手里保温盒带得飞起。

    他把保温盒往薛知怀里一塞,嘴上直嚷嚷:“哥!哥!被我抓住了吧!”

    陆吾早已笑倒在那里,埋头在臂弯里,肩背战战。好半天才直起身,还是忍不住笑,咬着嘴唇,含混不清地支吾,“我堂弟,陆慎平。”

    陆慎平一脚踢掉鞋,双手接过薛知怀里的保温盒,一边往吧台走,一边回头盯她,真真一步三回头,差点没把保温盒摔地上。

    陆吾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保温盒,放在吧台。陆慎平这才看了陆吾一眼,这一眼就分了一半注意力给那只空碗,一拍大腿:“诶呦,这姑娘贤惠呀!”

    可惜没人接茬,陆吾笑嘻嘻看着薛知,薛知侧头去看墙壁。

    陆慎平终于忍不住:“介绍一下?这位是——”

    “薛知,”陆吾终于伸出了援手,“比你还小点呢,脸皮又薄,你别乱说话。”

    “我当然知道她叫什么,我问的···”陆慎平朝陆吾眨眼睛,然后就挨了陆吾一脖溜儿,“行行,不知道!不知道!”

    保温盒打开,是香气扑鼻的红烧蹄髈,蹲得软糯,颤巍巍一抖一抖。陆慎平对她好奇到了极点,“薛知你也尝一点,我妈做多了。本来说要给我哥以形补形···”

    “不不,我得走了,我得走了。我这个···”

    “你不吃点就走吗?”陆吾眼睛亮亮地盯她,“不会犯低血糖吧?”

    薛知平地一个踉跄,幸亏陆慎平扶了她一把,抬头一看,陆吾似乎心情很好,夹了一块蹄髈塞嘴里,单手托脸,一边腮帮子鼓起来,笑嘻嘻打量她。

    薛知只觉得嘴里发干,咽了口口水,对陆慎平说:“那个,我先···”指指门,“告辞?”

    陆慎平似乎很疑惑:“你到底有没有低血糖?”

    薛知只好认命:“有!有!有!我有低血糖。”

    红烧蹄髈滋味不错,最关键的是,只要她一放下筷子,陆慎平就要问她问题,她索性闷头大吃,拒绝一切交流。

    正吃着,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巧巧取走了她的碗。

    陆吾将碗叠在自己碗下面,脸对陆慎平,“你怎么来了?”

    陆慎平吃得满嘴油光,咕咚咕咚喝掉一灌啤酒,把易拉罐往桌上一拍,“甭想转移话题!哥你什么情况,你说呗,我保证不告诉我爸不就行了吗?”

    “什么什么情况?”

    “哥你别装了!”陆慎平不屑,“子承父业你懂不懂?你非要我逼供啊?我这是给你俩一个坦白的机会!”

    话音未落,薛知手机响起来,因为是新手机,铃声还有点陌生,一反应过来感激涕零,趁机走开接电话,是桑媛:

    “喂喂,这么晚了还不回宿舍,去哪里了——老实交代!”

    “我在···外面。”

    “你直接说陆吾哪儿不就行了吗,”桑媛砸舌,“你俩开荤了吗?”

    “开了啊,”薛知捉摸了会儿,“不不不!你别乱说话,他家亲戚来了。你别乱说话!”

    “什么亲戚这么讨厌!一点眼力见都没。去年我哥带我嫂子回来,我二叔把隔壁的狗都赶老远呢···”

    薛知手忙脚乱摁掉手机,若无其事地走回去。陆慎平手一摊,“诶,我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这句话宛如五雷轰顶。薛知暗骂便宜没好货,新手机漏音得厉害,简直就是外放。

    好几秒钟薛知不知道说什么,忽然瞥见那蹄髈,极力解释,“开荤就是···就是吃肉的意思。”

    陆慎平唔唔点头,“是啊!是啊!”一副“骗鬼去吧”的表情。

    然后他一拳砸在陆吾肩上,假装沉痛:“哥,你不纯洁了啊!”

    “滚!”陆吾笑骂,转脸安慰薛知:“别理他,就一流氓。”

    陆慎平笑眯眯,“好!我滚!这点眼力见还有!”说完伸手就抽了湿巾,哗啦啦收拾残局。

    薛知和他抢着干活,没想到陆慎平两条胳膊跟鱼儿似的,哧溜就滑走了。三两下装好垃圾,伸手在她眼前打个响指,笑容可掬:“不是你不贤惠,但我这招小擒拿手,——不是吹啊嫂子,一般武警都碰不到我手指头。”

    说完门一关扬长而去。

    薛知这才长出一口气,捂着脸蹲到地上,只觉得手心通红通红。

    下一刻,头顶忽然传来陆吾的声音:“不好意思了?”

    薛知下意识放下手。

    不知何时,陆吾盘腿坐在她旁边,上前微微前倾,双肘搭在膝盖上。

    他太高,所以得垂脑袋看她,有几缕额发落下来,像刚睡醒。懒散又无赖,仿佛换了个人。

    薛知又捂起脸,岔开点手指,从指缝里打量他。

    心脏往上跳,热乎乎地敲喉咙,有句话要冒出来。

    “好了,”陆吾单手撑地,一咕噜爬起来,“不闹你了。”

    离宿舍熄灯还有十分钟,肯定是回不去了。

    他取了新毛巾和T恤,翻出剪刀,剪掉吊牌,“只有一个牙刷,我给你换个刷头行不行?”

    电动牙刷嘛。换个刷头就相当于是新牙刷了···薛知点头如捣蒜。

    他带她去卧室,打开深处附卫的门,又指着床,“你睡这里。”

    “我睡沙发好了。”

    “不行,”他转开脸,一把将毛巾和T恤都塞她怀里,登登登就往外走,“卫生间就只有这一个,你半夜要是上厕所怎么办?”

    卫生间不大,但浴缸很大,泡在热水里,舒服得人只想眯起眼睡觉。洗漱用品只有最简单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因为是男士的,冲掉后冰冰凉凉,一股薄荷香。

    薛知又挤了一手心,打出泡沫,堆在手臂上,像是厚厚的香香的积雪。

    正拿那沐浴露抛着玩,忽然咣咣一阵敲门声,估计是陆吾要上厕所。

    薛知把沐浴露放到一边,哗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套T恤,跑过去开了门。

    一开门就觉寒凉沁骨,她小幅度抖了下,擦着陆吾肩膀走过,就在要落脚的时候,他一把拽住她的手。

    薛知被绊了下,“啊?”

    “啊什么啊?”他语气淡淡的,但是耳朵红了,朝浴室一侧脸,“继续洗去啊,你胳膊上泡沫都没冲干净。”

    “你不是敲门吗?”

    “哦···”他似乎想了一下,“我以为你晕过去了。就来看看。”

    她忍不住笑。

    “毕竟你低血糖。”

    薛知笑不出来了。悻悻然摸鼻子,“那我继续洗去了。”

    门一关上他就觉得腿软,捋了把头发,眼一闭,脑海中似乎劈过闪电。她头发在淌水···黑发贴面,衬出一张又白又尖的脸,雾气弥漫中什么都模糊,觉得流光溢彩。

    那T恤太大,尤其是领口,露出一整弯锁骨,细细如银条,纯银,一不小心就会变形。所以一定要很小心。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摸了盒烟往阳台跑,抖着嘴抽了三四支才缓过来。

    公寓在顶层,阳台又是露天的,满眼灯海辉煌,黑丝绒般的天幕又高又远,夜风一直吹一直吹,可还是热,蒸气扑面,好像在蒸笼里。

    ···不,不是蒸笼。

    是浴室。

    ···

    洗完澡。薛知找来找去没找到吹风机,大概是单身男人做派,洗脸台上只有牙刷、剃须刀和洗面奶。

    牙刷已经换好,她一边用手接水漱口,一边琢磨卫生间还有什么地方能放吹风机。

    最后还是没有找到,薛知随手挽了个丸子头,赤脚走出去,终于在客厅找到陆吾。

    “借一下吹风机。”

    他好像没有听到,坐在沙发里,嘴里咬着一支烟,白雾绕绕,把他整个人都拢起来。

    那沙发很黑很软,陆吾整个人都像陷在黑暗里。捉摸不定。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诶,诶,你怎么了?跟中邪一样,怪吓人的。”

    “嗯?”他这才回神,掸掸烟灰,这才看到烟已经烧到尽头,于是掐了丢进烟灰缸,“你说什么吓人?”

    “···”

    他还想再问,她已经别过脸去找吹风机,很细的脖子凸出一条筋,直连到耳根。刚洗过的头发扎不齐,发梢绒绒卷卷,还沾着水,被灯光一照,像一颗一颗小碎钻,闪闪发光。

    他忽然大发脾气,“你头发怎么湿着?”

    薛知愣了下,“因为我没有找到吹风机。”

    他冷下脸,“我没有吹风机。”站起来走了,一进卧室就关上门。

    接着咔嚓一声,从里面锁上了。

    薛知莫名其妙,“难道怕我闯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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