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鸦雀无声,王家众人皆神情严肃,等着喝了醒酒汤的王公子清醒。

    侍女上前给晏惊时添茶,无意间瞥见她身侧的兰花无风自动,枝叶摇摆不停。

    她轻吸一口气,手一抖,茶水洒在手背上,红了一片。

    “做事怎么毛毛躁躁的?”王夫人呵斥了一句,又讨着笑地看向晏惊时,“仙长莫怪,我这就让她重新倒。”

    “无事。”

    晏惊时牵住侍女的袖子,把人拉回来,在她烫伤处轻轻一抹,痕迹顿时消失不见。

    侍女只觉一阵清凉,手背上的疼痛骤然消失,与伤前无异。

    王夫人过来拉着她的手来回翻看,惊讶不已。

    晏惊时暗暗将兰花移了位置,让它逃离沈诏的魔爪。

    那厢王公子喝完醒酒汤清醒不少,一睁眼就见对面坐了个娇小可人的姑娘,不禁又心生歹念,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姑娘多大了?可有婚配?有也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晏惊时:“......”

    见晏惊时没理他,他又去拉她的手。

    手还没拉到,旁侧茶杯凭空而起,凉掉的茶水泼了他一脸,睁开眼睛发现眼皮上还粘着片茶叶。

    “这,这......闹鬼了?茶杯会动了?我定是还没醒。”王公子回到座位,又闭上眼睛。

    “你个小王八蛋竟敢对仙长不敬,要不要命了你?”王夫人揪着他的耳朵把人拉起来,朝晏惊时赔不是。

    “行了行了,”晏惊时打断,“王公子醒了就说正事吧,再耽搁下去又要入夜了。”

    “是这样,”几人回到位子上,王夫人慢慢讲起,“大概是十年前,管家刚到我们家的时候,贺儿刚刚六岁。”

    王公子名为王致贺。

    “那时孩子们年纪小,不论家境如何都能玩在一处。”王夫人瞧了王公子一眼,见他懒洋洋地挂在椅子上又摇摇头,“贺儿这孩子从小就与众不同,不喜别人与他有不同的意见,因而那些孩子都听他的。”

    沈诏连连撇嘴:“这王夫人把孩子宠溺成这样,连旁的意见都不能有,还说他是与众不同,真真叫人开了眼界。”

    晏惊时小声道:“先听着。”

    “有一年七八月吧,陆陆续续下了大半个月的雨,好不容易放晴,这些孩子们到河边玩,发现河里有不少的鱼。”

    “仙长也知道,这大雨后涨水,有些鱼也不奇怪。”王夫人叹口气,面上露出懊恼的神色,“都怪我,贺儿想着抓鱼给我,便拿银子给那些孩子们,让他们帮忙抓鱼。”

    “没想到,有一个孩子被水冲走了!”

    晏惊时见王公子听到这面色一变,突然坐正,暗骂一声“晦气”。

    王夫人:“这件事我也不敢同老爷说,便找了管家,让他拿出些金子。毕竟死了人,还是得给些补偿的。”

    “确有此事,”管家将事先准备好的账本拿出来,那账本经历十年光阴,纸张轻轻一翻就要裂开,“当时夫人说此事莫要声张,我也没敢往账本上写,只能将之后的支出偷偷报了高价。”

    王夫人:“后来我们上门拜访,把金子给他们,那孩子的父母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呢。”

    “高兴?”晏惊时冷声,“哪家父母没了孩子会高兴?”

    王夫人摊手:“这,我也不知道啊,给了钱之后他们再也没找来过,我们自是希望事情赶紧过去,更不会主动去找他们。知情者我后来都给了封口费,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若不是今天这档子事,我都忘了这茬了。”

    “哼,不愧是母子。”沈诏听着怒从中起,挂到王公子身上去了。

    “仙长,我这该说的都说完了,你看是不是......”王夫人着急,这眼瞧太阳快落山了,万一晚上再冲她来可怎么办。

    晏惊时瞧着地上在想些什么:“你说的这件事看起来是无心之失,所以你觉得令公子也很委屈对不对?”

    “可不是吗,贺儿他又不是故意的。”

    “所以这件事与王老爷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晏惊时抬头,眸光冰冷,“他是代你死的。”

    王公子只觉背上泛起阵阵寒意,冷得他下意识搓搓胳膊。

    “怎么会,我与我爹相差甚远,怎会认错?”

    “恶鬼杀人,靠的本就不是长相。”她站起身,在大堂内踱步,“他是因怨气而生,心中执念不灭而存在于世间。若是以往的恶鬼,会在世间漫无目的的杀人获取怨气。”

    她走到王公子面前立住,露出和善的微笑:“你很幸运,这个恶鬼有意识,他昨日可能是专程来找你的。”

    收起笑,晏惊时站起身子:“而你因为长时间流连于烟花之地,身上的味道早就被脂粉掩盖。恶鬼分不出来,便找了同你气息最近的王老爷,这也是为什么恶鬼见王夫人在现场却没伤害她。从某个方面来说,王夫人,你才是最幸运的。”

    “那,那贺儿岂不是会有危险?”王夫人吓坏了,上前握住晏惊时的手,“仙长一定要救救他,他还年少,不能就这么去了啊。”

    晏惊时看看外面天色,拂下她的手:“快日落了,我先去准备下。”

    那边沈诏还挂在王公子背上,凉得王公子面色发白。见她离开,沈诏也跟了上来。

    “大人这是去哪?”

    “我总觉得他们的说辞有些问题。”

    方才说那些,就是为了吓唬他们的,她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晏惊时边走边回忆王夫人的话,王公子这样的人会因为想为她抓鱼而让人下河吗。

    晏惊时:“你认为这个王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王公子嘛,”沈诏摸摸下巴,“喜爱美色什么的大家都能看出来,但他竟然对王老爷的死毫无波澜,对其母王夫人也不怎么恭敬,像是个自私凉薄之人。”

    “是嘛,这才对。”

    若他们说的是真的,那恶鬼昨晚杀错了人,今日王公子气息再度暴露出来,恶鬼定会再来。

    只是这年龄有些对不上,十年前他们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可那恶鬼造成的伤口比她的拳头都大。

    不对,一定还漏了什么。

    —

    岁兴巷。

    此处位于暮云城西侧,巷子里房屋低矮、房门破旧,与青砖黛瓦、高门大院的王府差距极大。

    晏惊时按着纸条上的位置,敲着一个院子的大门。

    她越想越觉得哪里奇怪,便回去从管家那要来地址,看看这边的说法。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鞋子磨地的踢踏声。

    “谁啊?”低哑的声音从院中传出,门后是一个满面胡茬,不修篇幅的人。

    他头发乱糟糟的缠在一起,眼珠发浑且没有精神,身上穿着带着补丁的褂子,足上一双沾满了泥的草鞋。

    那人上下打量着晏惊时,语气不善:“干什么?”

    晏惊时悄悄瞄了一眼纸条:“敢问,可是梁方屏的父亲?”

    梁父愣了一下:“你怎会认得他?”

    晏惊时:“我自幼从这暮云城搬出去,如今回来探亲,想起了儿时的玩伴,特来看看。”

    “那没用的东西早就死了,你也别看了。”说着,要将门关上。

    “等等,”晏惊时抵住门,梁父用力也没能关上,不由得暗道奇怪,“怎会这样,当初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不小心落水死了,你还想说什么,没事赶紧走吧。”

    梁父探出身子将她推出去,晏惊时这才看见,他竟没有右手。

    大门关上,不一会,沈诏透过门飘出来。

    晏惊时:“有什么发现?”

    “屋里有个女人,应该是梁方屏的娘亲。”沈诏顿了下,“并未看见有属于梁方屏的东西,看来真像王夫人所说,他们拿钱了事,不怎么关心这个儿子。”

    晏惊时:“我见那梁父右手残缺,浑身打扮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不知道王夫人给的那些金子用在何处了。”

    “右手残缺......”沈诏嘟哝半天,突然“啊”了一声,吓了晏惊时一跳。

    “我知道了大人,”说完又钻进院中,“大人等我一下。”

    片刻后,沈诏回来,满脸兴奋:“我知道他怎么伤的了!他伤处断面平整,似是利器一刀砍下,据我所知黑心赌坊还不上赌债的时候会任意砍下堵客的肢体,以做惩戒。”

    晏惊时点头:“这样说来他的钱财去向也很好解释了。可这与恶鬼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诏:“好像是没有,目前来看还是王公子成为他目标的可能性大些。”

    “是了,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布置下。”

    —

    晏惊时按照鬼王的法术书,在王府大堂摆了个防御阵法。

    夜幕降临,大堂烛火明亮,几人待在阵法内等待。

    王夫人因前夜见过恶鬼,害怕至极,拉着王公子躲到角落去了。而王公子还是满脸不在乎的模样,吊儿郎当的喝着酒水。

    寒风吹过,烛火灭了几盏,浓烈的杀意逼近。

    王公子此时也觉出不对劲来,拼命往晏惊时身边靠。

    杀意只停留一会,慢慢向别的方向去了。

    她回头把王公子往他娘亲那一推,大喊一声“别出去”,便往杀意那边追去。

    一路追到城外树林,听得林内传来喊叫。

    待她赶到时,那沾了满身泥巴的乞丐睁大眼睛仰面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嘴里不断涌出鲜血。

    沈诏:“没救了。”

    “嗯。”乞丐很快没了动静,晏惊时阖上他的双眼,“恶鬼是冲着王公子去的,见我们在那布了阵法临时换了方向。”

    “先回去吧,不能让他们也出事,”晏惊时看了眼乞丐,“至于这个,明天让衙门的人来收尸吧。”

    回到王府,王夫人哭得抽抽涕涕,王公子嫌弃的把她的手往下甩。

    晏惊时:“等天亮吧。”

    几人睁着眼睛,半刻不敢分神,直到天亮了才松下一口气。

    “累死了,我可要去睡了。”王公子撇下众人晃晃悠悠回卧房了

    管家给晏惊时安排了个房间,熬了两天,她刚躺下便睡过去了。

    将将正午,王夫人着急忙慌地来敲门:“仙长!仙长!”

    “怎么了?”晏惊时开门。

    王夫人面色惨白,话音颤抖:“梁方屏的爹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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