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自称是学生会外联部某干部,就是经常要出去拉赞助的那种,交际能力卓绝,特意在一整联电话卡里给她挑了个连号的,说是在营业厅买要加钱,本来打算自己留着用的。

    其实她想说她电话并不频繁,负担得起漫游费用,因而很多次想要拒绝他的热心肠,奈何插不上半句话,只想快把该买的都买完了,图个清净。

    幸好女生宿舍男生不可久留,否则她无法保证是否能再维持超过五分钟的好脸色。

    她的宿舍门牌号是303,四人间,学校里只有研究生和国际部的学生能住两人间,不过幸好四张床位都是上铺,底下是桌子,空间相对独立。

    靠近阳台左侧的床已经铺好了,底下歪歪斜斜的放了个浅蓝色拉杆箱,每张床位都贴了名牌,避免选择时产生纠纷,这很合理。

    年依的床是阳台右侧的那张,她把领到的被褥铺上,然后记了一圈新室友的名字,发现,很难记。

    作罢,名字这东西多喊一喊自然就记住了。

    收拾好不多的行李,年依独自在校园里转了一圈,熟悉一下环境,路两旁到处拉着迎新的条幅,喜气洋洋,她看见许多送完孩子即将离开偷偷流泪的父母,想到自己孑然一身,陌生的土地,说不清心中的滋味。

    再回宿舍,已经下午,屋里多了两个陌生的女孩子,在默默整理自己的东西,见她进来,分别做了自我介绍。

    住她对面的叫丁宁,来的最早的那位,放下东西就和父母去门口小吃部吃午饭去了,连城人,另一个姑娘叫史雨晴,扬市的,白净秀气,有一双灵动的眼睛。丁宁说,任菲菲家里人来给她铺好床就走了,听说她家是本地的,可能不经常回宿舍住。

    年依回忆了一下每个人床位上的名字,显然任菲菲就是那位还没出现的室友。

    丁宁和史雨晴都是北方人,靠北部沿海,虽然不是来自同一个城市,关系上也感觉比其他人亲近些。丁宁整理完最后一点东西,问史雨晴:“我澡巾没带,上门口超市买,你去不?”

    “去,我正好想买酸奶,顺道打开水。”史雨晴放下正在叠的衣服,去拿暖壶。

    其实她俩说话口音都挺重,年依要靠猜的才能听懂全部内容。

    史雨晴走到门口,忽然问:“年依,你去吗?”

    三个人不易建立友情,很显然她们两个已经自动成立小团体,这时介入不是明智之举,年依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丁宁许是这会儿才意识到冷落了另一位室友,补救道:“那我帮你打开水吧,要不明早你没的用。”说完,很实在的去拎她的壶。

    年依犹豫了一下,说:“那我也去吧,正好也买点吃的。”说完,不动声色的从丁宁手里接回自己的暖水瓶。

    欠人情,别人欠她的无所谓,让她欠别人,无论大小,多少都会令她有些不自在。

    任菲菲的真面目终于在第二天校会上揭开,是个性格随和开朗的女孩,拥有所有女生无不羡慕的好身材,和一头浓密的墨色长发,丁宁和史雨晴已经自动结成一派,她则自然地去挽着年依的手,丝毫看不出是第一天认识的模样。

    她一牵年依的手,大吃一惊,拿起来又捏又揉,不可置信的说:“怎么软的像面条一样!你学过乐器?”

    在得知她学过钢琴后,立马单方面宣布拜师学艺,一口一个师父叫得亲亲热热。

    年依待人一向有距离感,头回叫人这样亲密对待,一时间无所适从,一心想着说什么也得教她点什么才对得起这声师父。

    任小姐更是行动派,第二天便把自己小时候弹着玩的雅马哈电子琴搬来了,缠着年依教她小星星,三十七键,儿童玩具,演奏儿歌倒也够了。丁宁和史雨晴也燃起了学琴的热情,刚学会给一闪一闪亮晶晶加上和弦,303便因扰民遭到了左邻右舍的集体投诉。

    热情熄灭,年依成了空头师父。

    大学的开学时间有先有后,大体差不了几天,空间里有老同学发的军训照片,也不知算幸运还是不幸,年依所在的城市因发现禽流感感染者,集体活动统统取消,当然也包括军训,辅导员下发这个通知的时候,大家欢声一片。

    年依好像是军训绝缘体,从小学到大学,与军训无缘。

    也许本质上她是个十分自私的人,无心粮食和蔬菜,也不关心朋友的近况,唯一了解别人的渠道,也只是在Q、Q空间里,甚至于后来王一轩到底是录取到了哪里,或是听从家里的安排复读高三,她都不曾在意过。

    军训取消后,原定军训后的入学体检被提上日程,体检的定点医院和学校隔着两个区,蔚市在地图上是个狭长的城市,两个区意味着汽车要走近两个钟头的路程。

    早起和空腹令她肠胃不适,头晕不已,又抽了小半支针筒的血,差点吐了,最后还是辅导员见她脸色不好,给了她一块奶糖,才稍微缓解。同学们纷纷在抱怨,都什么年代了,抽血还用粗针筒,老长的针头,把人吓个半死,晕针的史雨晴干脆直接吓哭了,是几个同学按着才勉强抽了一点出来。

    常规检查都做完,返程赶上了蔚市浩浩荡荡的早高峰,年依捧着借来的塑料袋,吐了一路,才回到学校。

    这一吐似乎吐出了惯性,一发不可收拾,她不得不和辅导员请假,暂停自己的课程。间歇性呕吐的第四天,年依终于觉得扛不住,大家都出去上课了,丁宁成了她们303的寝室长,每天负责帮她打开水回来,她用开水冲了一点白糖,喝下去,白糖还是任菲菲给她买的,说能止吐,然而目前来看没能起到作用,因为几分钟不到,那半杯糖水已经吐了出去。

    年依有些崩溃了,她知道自己体质不好,但也没想到会差成这样,这样下去是肯定不行,她潦草地穿上一件长外套,拿上手机和现金,出门去找医院。

    她方向感并不好,对学校周围也没什么了解,几天没吃东西走路摇摇晃晃,面色惨白,像飘荡的鬼魂,怕吐又不敢坐车,站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几次按捺住给年时川打电话的冲动,她怕忍不住会跟他说:“能不能接我回家?”

    也不知是在跟谁较劲,总觉得这电话打了,就输了,就矮了一截,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总不会喜欢,一点小事就被打倒的女孩子。

    她蹭了蹭鼻尖,埋头往前走,东南西北不知方向,走到一个小区外面,她想:住宅区附近总该有诊所之类的吧,诊所也有能看病的医生,找到诊所一切都会好的。

    抱着这个念头,她又走了十来分钟,遇上个拎着一兜芹菜的大婶,她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你好,请问这附近有诊所或者医院吗?”

    大婶关切的打量她一番,问道:“闺女,你这是咋了啊?”

    年依扯了个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笑:“我是附近大学的新生,刚来这,身体不舒服,想去医院看看。”

    大婶听了,赶紧搀扶住她的胳膊,说:“跟大姨走吧,姨家就在这边上住,附近都熟,放心吧姑娘,姨领你去诊所。”

    年依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客套话,被大婶半扶半领着走,不知怎的,格外心酸想哭,又怕被看出狼狈,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不一会儿,一所军区医院附属的社区门诊映入眼帘,大婶把她安顿在门口公交站台的木椅上,说:“你在这等一会儿吧,再过不到半小时就开门了,自己能行吗?”

    年依点点头,说:“谢谢您了。”

    萍水相逢,大婶不放心,走出好远还回头看她,她终于揉了揉潮湿的眼角,吸了吸鼻子。

    门诊九点半准时开门,地方不大,但就诊流程和医院一样,早上都是附近来输液的老年人,年依自己挂了号,然后终于看上了病。

    她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医生听了她的心脏,为她测量血压,体温,又问:“怀孕了吗?”

    年依又是莫名的鼻子一酸,闷声答:“没有。”

    医生问:“确定吗?不确定先化验一下。”

    年依说:“确定。”

    医生埋头在病历本上写着她一个也不认识的字,边写边说:“先补液吧。”

    她浑浑噩噩的被护士带到输液室,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滴一滴的液体,顺着针管流入体内,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一共三大瓶药,快输完时终于有了些精神,输液室还有一对儿一起来打针预防心脑血管病的老人,老奶奶的老花镜找不到了,老爷爷边数落她粗心,边为她找到掉在椅子空隙里的眼镜,用没输液的那只手为她戴好,然后老奶奶笑眯眯的给他读报纸上的笑话。

    年依心生羡慕,拿出手机来发了一条空间动态——此生陪伴你平凡的老去,还有什么比这更动听的情话……

    王一轩几乎是马上就给她发了消息:“没上课?”

    年依单手打字:“嗯,你也没上课?”很显然他正在玩手机,否则不会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动态,她想知道他是复读了还是去了哪所大学,但又不知道怎样问才妥当,毕竟他那么好的成绩,偏偏报志愿出了差错,没能去理想的大学,这事落在谁身上心里都不会好受。

    王一轩回复:“上午没课,你呢,新学校还适应吗?”

    他这么说,就是没复读的意思了,高三可没有上午没课的时候。年依心里有了数,也不用怕耽误他学习了,这才像遇着亲人了一样抱怨:“不适应啊,差点挂了。”

    说完她拍了一张输液瓶的照片,给他发了个彩信,又回到Q、Q上,问:“看着了吗?本年度最惨新生,躲过了禽流感,栽在了水土不服。”

    王一轩:“哪家医院?”

    年依要长大:“说了你也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儿,离学校不远有那么一个门诊,你也知道我不记路……”

    她情绪不好时废话出奇的多,她看着王一轩发来的那些克服水土不服的注意事项,看到眼睛模糊,她发誓就算再煎熬,也一个字都不和年时川说。

    大约有点拗着一股劲儿的意思。

    输完液已经下午,她摇摇晃晃往学校走,发现找到回去的路也没有很难,她也不是个离了谁就不能活的废物。

    蔚市四季分明,三江的九月还能穿裙子,在这已经需要加外衣,下午没课,史雨晴和丁宁在抱怨大学竟然还有固定的晚自习,任菲菲枕着一个体积和她不相上下的毛绒玩具熊用手机看小说,年依爬到自己床上,躺下,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深绿的陌生植物,骤冷骤热的不适温差,夏末秋初懒散的太阳,无不提醒着她,现在,此刻,离他以及他所在的地方很远很远。

    午夜梦回时,偶尔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被他禁锢在怀里的力量,他沉着的呼吸,还有他干燥微凉的手,是如何令她饱受折磨。

    温柔的绝决的都是他,清楚的模糊的都是他。

    醒来,一切照旧,她在离他三百公里外的城市,独自生活。

章节目录

少女错题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许今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许今并收藏少女错题本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