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

    坐在餐厅里,他脑子里冒出这四个字。

    早餐时段的自助餐台前人来人往,年依挑选米粥和鸡蛋,频频回头看他坐的位置,他的眼睛总是波澜不惊。

    可她心情很好,心脏里像装了一只快乐的小鸟,早晨在房间里生气也是假装,当时她只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合适的反应。

    谁都没提清晨那次小插曲,仿佛只当是一个睡蒙了,一个失忆了。

    说实话他想说点什么来着,又觉得自己至少还是做个人吧,她身上什么地方没看过没碰过,再讲那些道貌岸然的道理还有什么意思。

    开学后不久,蔚市迎来了一场罕见的雨夹雪,气温骤降,可到底只是十月,细小冰晶还没碰到地面就化了,整个路面湿答答脏兮兮,体感温度也是空前绝后的低,还没供暖的蔚市,这种天气格外难熬。

    人人都在抱怨今年这见鬼的天气,宿舍的小姐妹们都找出棉袄来穿,连一向不畏严寒的年依都收起了那些露腰露大腿的衣服,把大衣翻找出来,并欣然接受了和她身高差不多的丁宁赠予的秋裤一条。

    秋裤是个好东西,高腰窄腿,还能掖进袜子里,穿上安全感爆棚。年时川那天吃完早饭就走了,马上就是中秋节,该怎么过,和谁过,他没做任何安排,这还是他头一回在重大节日里把她扔下了。

    落荒而逃,年依在心底为他定义。

    任菲菲除了周末回家住,其余时间都住校,中秋前夕,她热情邀请大家去她家里度佳节,并且隆重介绍她的男友——胡大海,一个名字乍一看上去很像胖大海的憨厚男孩。

    烧烤烟熏火燎,吃饭的小地桌支在菲菲家楼下,考虑到他们人多,菲菲家准备的菜量很大,都是以“盆”为单位,菲菲爸有工作没做完,所以一直没露面,菲菲妈也不想打搅孩子们的聚会,但是给她们炒了一大盆贝类海鲜,肉质干净鲜美,十分可口。肉串是胡大海清早买回牛肉来和菲菲家人一起穿好的,烤串也由他这个在场唯一男士负责。

    菲菲家位于蔚市的黄金地块,但是房子很老了,用她的话来说,现在应该没人能拆得起,她家原本住一楼,现在租了出去,然后一家人租住在同单元顶层的一间房子里,没用她说原因,年依一下子就懂了,顶层便宜,果然任菲菲很快便满不在乎的跟她们解释道:“这样每个月能赚600块差价。”

    她说这话时,一直盯着炭火扇风,没有流露出一丝悲观,这也是年依最喜欢她的地方,坦坦荡荡。人心难免有褶皱,有阴面,可菲菲不同,年依想:她应该是一滴光滑的琥珀。

    临近中午,古怪的天气作祟,把人晒得流油,菲菲一把扔了扇子,去找她爸支阳伞。丁宁和史雨晴都说不用麻烦了,一会儿太阳过去就好了,胡大海眯着让烟熏得睁不开的眼睛说:“没事,老爷子就在后边胡同里,不远。”

    年依捡起被任菲菲扔下的扇子,接着帮他扇风,让碳燃烧得很充分些,扇子是大街上地铁口发的那种,随处可见,正面是可视无痛人流,背面是看男科就到**医院,还您男性雄风……

    不一会儿,菲菲爸果然扛着一把巨大的遮阳伞过来了,大家纷纷问“叔叔好”,令年依吃惊的是,菲菲爸的年纪看上去更像菲菲爷爷,就是一个干瘦的黑老头。

    后来吃饭时,菲菲告诉她们,她爸妈是老来得女,加上操劳的关系,年纪看起来比同龄人大很多。

    菲菲妈做着一家商场的保洁员,同时兼职打扫一家小公司的办公室,菲菲爸做废品回收,他的回收点离家不远,每天忙到黄昏时就可以回家吃饭了,除了这些收入,他们家还能领到低保,菲菲也会找一些档期合适的兼职来做,补贴家用,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虽然苦点累点,也算吃穿不愁。

    她讲这些事的时候,年依忘了吃手里的肉串,她看了眼还没上烤炉的那盆肉,牛肉现在很贵的,这一盆怎么也得几百块了。她一直看着她讲,任菲菲好像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她有着别人不具备的阳光和自信。就比如,她能坦然说起自己常年穿的都是亲友馈赠的旧衣服,但她却从不吝啬,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想着带回宿舍一些给她们分享,好像认定了自己是本地人,就要照顾好她们一样。

    总之,年依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

    她们快离开时,菲菲爸才踏着夕阳余晖回到家,菲菲妈拿出事先留出来的肉串,炒小海鲜,煮毛豆,又起了一瓶冰镇啤酒。

    年依心里很过意不去,毕竟吃了人家好多肉,走时菲菲妈还热情地给她们装了一兜亲手包的粽子,连吃带拿,这不符合从小舒远望对她耳提面命的教导。她看了看正在排队上卫生间的丁宁和史雨晴,扯了个买饮料的理由,在附近找了家比较大的超市,买了张五百块的购物卡。

    回到菲菲家时,大家已经收拾好就等她一起回学校了,她趁着任菲菲不在,尽量不经意地拿出刚买好的购物卡,可是菲菲妈怎么也不肯收,年依只得撒谎说她也是没花钱白来的,别人给了这么张卡,学校离得远,不方便花,再放着要过期了。

    丁宁和史雨晴也后知后觉,毕竟是来人家做客,空着手实在不太好,于是帮着说:“千万别客气了阿姨,菲菲看我们都是外地的,总请我们吃东西,就上次您做的馅饼可香了……”

    最后菲菲妈收是收下了,但还是坚持,她会用这卡买了东西做给她们吃。

    等公交时,丁宁说:“今天真应该提前拎点东西再登门,还是年依想得周到。”

    史雨晴也说:“是啊,我就顾着吃了,都没想这事,一会儿回去咱们把卡钱摊一下吧。”

    丁宁表示赞同。

    年依笑:“都说是白来的了,不用和我均摊,真要感谢我的话……”

    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提什么条件,丁宁和史雨晴看着她,只听她说:“不如一人给我买一周的早饭?”

    史雨晴哀嚎,她自己都起不来去吃早饭,每天酸奶香肠打发,丁宁却若有所思,忽然说:“对了年依,新闻系的系草不是跟咱们班长都在学生会吗,班长说他打听你来着,有一天还买了四杯奶茶,托人送到宿舍请咱们喝,那天你没回来,我想你不是有男朋友吗,就没敢收,让人原封不动的送回去了。”丁宁和班长是老乡,一个高中不同班的同学,所以班级的事知道的多一些。

    史雨晴也想起这事来了,就十一返校那天晚上的事儿,年依第二天上课才出现,她都把这事儿忘了。“你要不要跟他先交个朋友看看,真的很帅,听说他舅舅还是咱们学校教务处的老师,将来分配实习肯定能帮上忙的。”她说。

    “哦。”年依听了点点头,想了半天才想起丁宁说的男朋友,是自己之前接电话时没澄清过的年时川,“谢谢啦,幸好你没收,不然我男朋友知道了肯定要生气,有机会让他请你们吃大餐。”她说,她可从没打算过找备胎,对待感情的态度上,她受年时川耳濡目染,干净地结束,才能干净地开始。

    不过,“我男朋友”四个字说起来可真动听。

    “返校那天你没回来住,难道是……”史雨晴小声说出那几个字:“去开房了吗?”

    公交车来了,年依一本正经地解释了几句,只说男朋友是三江人,不在蔚市,已经工作了,他们异地恋聚少离多,也只有假期能见面,那天确实是来送她,遇上高速堵车,回来已经封寝了,所以才去了酒店,但也只是单纯的睡了个觉,什么也没干。

    年依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撒起谎来自己都信的天份,不过显然室友们都没怎么相信,贼兮兮地看着她坏笑。

    正说着,小挎包里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眼来电显示,眼睛一亮,“嘘”了一声,示意她俩先别说了。

    等了很久的电话。

    丁宁和史雨晴猜也知道是谁打来的,看她那少女怀春的样子,肯定是男朋友了,她俩往年依身边又挤又凑,光明正大的偷听。

    “在外面?”年时川在电话里问。

    “去室友家过中秋了。”年依说。

    公交车猛地刹车,整车人顺着惯性被带动向前,有人被踩,有人被挤,有尖叫,有咒骂,年依因为室友抓得牢,所幸没什么事。

    “怎么了?”年时川语气有些急。

    年依重新站稳,小声跟室友说了谢谢,才说:“

    没事,是公交刹车。”

    年时川惊讶:“你会坐公交车?”

    年依无语道:“我为什么不会坐公交车……”

    他似乎是低笑了一声,紧接着,问了别的:“依依,那边的天气还适应吗?”

    年依看了看前面堵车的情况,心不在焉:“嗯。”

    前方是一所重点中学,赶上放学时间,门口全是私家车,眼见着就到站点了,就是穿不过去,进不了站。

    堵堵停停,寸寸难行,终于,广播报站:“文体西路站到了,请乘客站好扶稳,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文体西路站到了……”

    年时川在电话那端听着报站,想象着她在没有他的城市,过着普通女大学生的生活,那句赶明儿把车给你开过去再配个司机的话到底咽了下去。

    就让她平平淡淡,没有烦恼,也好。

    “钱还够用吗?”他问。

    “足够呢。”年依答,心说:再上十年大学也够了。

    “饭呢?好好吃了吗?”他又问。

    “好好吃了,都胖了。”她心想他今天废话有点多。

    听到她说胖了,他似乎又轻笑了一声,紧接着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还生气吗?”

    年依反应了半天,猛地明白过来他指的什么,耳朵“轰”一下热了起来,生怕被室友听去不能听的,赶紧说:“你不要问了!一会儿到宿舍上号我跟你说!”说完,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飞快地挂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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