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宿舍,年依是万万不敢再给他回拨电话了,生怕他再乱问问题,有时候文字比语言更容易接受一些,视觉的耐受力也比听觉更强。

    她在Q、Q上和他说了今天在任菲菲家里发生的事,尽管只是一些家长里短,但他的每一句回复都有针对性,句子里绝对没有“嗯”、“哦”之类敷衍的字眼或是掺杂表情包,这是年依觉得他比她那些同龄的男同学更有魅力的地方之一。

    后来,年时川叮嘱,要学会保护朋友的自尊,馈赠也要考虑到对方回馈的能力,这并不是期待得到与付出同等的回报,而是在不知道对方回报与否的前提下,别给别人添负担。

    年依受到点拨,恍然大悟,心惊幸好今天没失了分寸,否则以后朋友可难做了。

    年时川这边的办公室里,只有赵晗姝和他两个人,赵秘书体贴地等他在键盘上敲完了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才开始说自己要汇报的事情。

    “年副总好像在查老爷子当年的遗嘱,他最大可能是怀疑,当年那份遗嘱并没有被毁掉。”

    年时川听了,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好似对年成柏的行动并不意外。

    “还有吗?”

    他神情散漫,不知在想些什么,赵晗姝一时间恍了神,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的事不假思索就说出了口:“师哥,我住的公寓,有被动过的痕迹。”

    她换了称呼,这事也就另当别论,至多是桩私事,年时川领了她的好意,却还是说:“晗姝,你可以报警,不用顾忌其他。”

    赵晗姝愣了一瞬,随即也很快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我只是觉得两件事凑巧,联想了一下。”

    聪明人之间总是无需多言,她颔首道:“也没少什么贵重物品,东西都没翻乱。”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不是求财,甚至不想令她有所察觉,那到底是冲着什么东西去的,就不言而喻了。好在她有些强迫症的毛病,细心又敏感,连电视音量调到多少格都是固定的,家里细微的改变她一下就能察觉。只是年成柏的人未免太看重她,即便那份遗嘱还留存于世,也不至于保存在她一个非亲非故无关紧要的秘书手上。

    年时川从抽屉里拿出个扁的四方小铁盒子,打开来,摸出支烟,半倚着窗台,眯着眼抽起来,他一向礼待女士,打开窗,空气流通了,才吐出第一口烟雾,淡白的烟雾混在凉气里,四散开来,半晌,他思量个差不多,才说:“如果你信得过,这事就交给我处理吧。”

    他工作中鲜少有这样有人情味的时候,这令他看上去有了丝鲜活意味,赵晗姝笑笑:“那是自然,跟你说就是这个意思。”

    年时川也笑笑,没说话,夹着烟的手指凭空点了点她。

    一支烟燃到底,统共没抽几口,赵晗姝没急着下班,为他整理了摊散在各处的纸张文件,最后贴心地把水晶烟灰缸递过去,看他暗灭了烟。

    她真心觉得老板对任何事物都没有瘾,抽烟也只不过是消遣或思考时的习惯。

    “年依那边,安插两个人,看着她点儿,我最近不会太频繁和她联系。”年时川低头蹙眉说。

    赵晗姝心一惊,问道:“二叔他不会吧……”她私下里和年时川一同称呼年成柏二叔,“您会不会太紧张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动到年小姐那边。”

    年时川冷笑一声:“那是你不清楚,我这位叔叔的心思手段。”

    “明白。”赵晗姝颔首,“哦,对了,圈子里在传您家里的一桩趣事,您那位叔叔家的大少爷,携新欢游赌城,输得险些丢了体面,最后不得不当场抵押了一栋小楼,才保全了手脚和身上的衣服。”

    法治社会了,还能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也是不容易。签字笔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沿,年时川并未对这件事发表言论,父亲在世时最常告诫家里一句话:富不过三代。他见识过多少豪门望族前一天还在筑高楼宴宾客,第二天就山倒楼塌,入狱离散。年成霖临终前最后的清醒时分,对他的两个交代之一就是守家,不求发展壮大但求守住基业,到他这,刚好三代,守住了,成就百年基业,行差踏错,行业里再提起万年,难免只剩唏嘘,或许很快年氏的名号都将消失不见。

    一朝天堂一朝地狱,没什么可怕,风浪谁都见识过,只是他们这种人,顶好的位置呆惯了,怎能心如止水的做个普通人,每日计较着菜金,看旁人脸色领钱?不是日子过不下去,是自己心里过不去,因此折戟沉沙的前辈们无一例外,没有善终。

    而当年的第二份交代,老爷子的原话是:“时川,舒家那孩子,还是送走吧,你面子矮,心地软,不必非得亲自做……”

    多可笑,作为上位者享受了一生的财富权利,最优的资源分配,雷霆万钧,临终前鬼迷心窍,着了鬼神迷信的道。

    于是年时川做了这辈子唯一一件阳奉阴违的事,把那个当时还叫舒蕊的小丫头硬保了下来。

    既有当时非做不可的理由,也有小部分私心。

    “还不至于输掉那点身家就上我这来找补。”年时川说。

    赵晗姝仍有顾虑:“我明白,只是……”

    他抬手打断,让她无需再说下去。他当然知道赵晗姝的意思,年成柏可能从一开始就没信过老爷子当年的遗嘱。

    年成霖是旧疾复发,拖沓着好好坏坏,他年纪并不算老,平日又注重保养,不像阎王爷能收走的人。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还能挺过去的时候,他偏偏突然不行了。

    事急从权,年时川并没有多么万全的打算,他甚至连悲痛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也难为他一张白纸唬住了所有人,遗嘱宣读后随即便烧了,所幸他一贯性子散漫不按常理出牌,没人拿他有什么办法,倚仗吕昭夫妇里应外合,好歹分散了股权,把控制权暂时地留在了自己手里。

    所以,严格来说,他最初给年依身份,并非恻隐,常年冷血的熏陶,资本家哪来的那么多善良,利用罢了。至于后来产生的情愫,那是后话,一码归一码。

    他当年也不是没想过由自己来完成手续,有足够多的财富,领养一个孩子用不着付出什么,衣食住行有钱都能解决,至于陪伴和爱,相信那孩子是经历过一些事的,也不至于天真到有所奢求。只是,他们年龄仅相差十岁,不符合我国无配偶男性收养女孩子的规定。

    蔚市的秋夜,年依发完了那句“有人在努力生活,我却只想着情情爱爱”的感慨,再没等来年时川的回复,她以为他正在下班路上,怕他开车分心,就再没缠着他说话,处理了一下近期邮件就下线了。

    他最近的种种几乎要让她相信,他已经决定接受她的感情,可几天之后,他一直也没再主动联络她,年依有些疑惑。

    年依这个专业,五花八门的考试多,课程又紧凑,忙起来很快把这茬事儿给抛在脑后了。

    王一轩这学期不但买了车,还在外面租了房子,在大学生里直接上升一个阶级,有车方便,他每个月都会来年依这两到三次,比大姨妈都勤,年依跟他说得不能再清楚,她已经心有所属,不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找备胎,可王一轩非但一点不好奇她属意的是谁,还表示只想和她做朋友。

    一两个月下来,王一轩也只不过是偶尔周末约她一起打牌,或是两边各自的朋友凑到一块,结伴游山玩水,当真只做朋友该做的。年依也不是多矫情的人,只管大大方方的跟着玩儿。

    不过也有两回,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所谓友情。

    一回是王一轩在学生会里几个要好的哥们儿攒的局,别人都带家属,王一轩让她发发慈悲可怜可怜他这单身狗,跟他一块去凑个数。起因是新闻报有流星雨,大家伙儿都是陪女朋友去看,住的地方是一家山顶民宿,谁也不是天文爱好者,女生们也就看个浪漫,跟那些架着专业设备的比不了。

    围着篝火等流星的功夫,有人提议打牌,于是去找民宿老板借了扑克,打了几圈下来,又有女生喊冷,王一轩问年依冷不冷,年依说有一点,他就自告奋勇去买热饮。

    流星雨的噱头引来不少观光客,山顶物资短缺,干什么都得排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年依顺道就回房间添了件大衣,回来时,老远就听见其中一个女生问:“凭什么是他当学生会主席啊?”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女生也是王一轩学校的,这是在为男友抱不平,旁人都不接话,那男生也赶紧说:“快别说了,让人听着不好。”

    女生索性换了个方向攻击:“假正经,带女人来还开两间房。”

    身后有人轻轻碰了碰年依的肩膀,年依以为自己挡路了,侧了下身,转头就看见王一轩提着两提热咖啡,那些屁话大抵也听去了不少,他空出来一根手指在唇上碰了碰,让她别出声,然后若无其事领着她回了篝火旁。

    等着的人已经坦然换上另一副神情,纷纷打趣他俩买个喝的都腻歪在一块,年依没解释,接下来的节目也玩得索然无味。

    王一轩怎么当上的主席她不知道,单从玩牌来看,那么多人一起打,最后他对家那牌没输没赢,还玩得挺乐呵,无论他怎么算的牌,这人都是个人精。

    还有一回就是普通吃个饭,王一轩妈妈打电话过来,明明只是家常嘱咐添衣吃饭,后来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他那电话不知怎么回事儿,听筒声音大得堪比外放,年依听见他妈妈在那边歇斯底里:“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复读一年什么大学考不上?非要去那个排不上号的……”

    年依听得心惊肉跳,又想起李旭春和她八卦,怎么那么好的成绩,那么好的脑筋,报个志愿还能报漏了。王一轩却已经挂掉电话,不等她问就先澄清说:“你别胡思乱想,没有你脑子里那些惊天动地的偶像剧情节。”

    言外之意,别有心理负担,我不是为了追随你断送自己的前程。

    他一贯玩世不恭,年依懒得分辨他话中真假,玩笑着用筷子头戳戳他才放在一边的电话,“我这人其实就好像你这支新款手机,反正就这么些亮点,缺点也都摆在那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腻了。”

    王一轩连忙把那碍眼的手机收回兜里,陪着笑说:“我妈就一更年期妇女,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她当然不会随便和别人一般见识,只是从那天以后,王一轩的邀约她都找理由推掉了。

    再次见到年时川,已经是十一月末,天空常常飘着细碎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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