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早上,满鱼娘都不见人影。

    眼看饭菜凉透了气,满鱼急了眼,“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周河弥拽着杭鹭声一同起身。

    “婶婶常去什么地方?我们也帮着找找。”

    满鱼想起自己亲娘跟大牛爹的“风流”事,登时哑口无言,搪塞道:“村里豆大点地方,还能上哪去?”

    他甩袖而去,刚巧撞上在屋外转悠的金柱子。

    “满鱼,你上哪去啊?”金柱子一边追着满鱼的背影,一边往屋里探头。

    见那烦人的老太太似是不在,金柱子大了胆子,脚步飞快地撵上满鱼。

    一边看向去往另一侧村头的杭鹭声,一边神神秘秘道:“满鱼,你亏了。你家里住的那个,应该有点来头,他身上那个大牌子,你早前应该收下的!”

    满鱼放慢了几步,却没搭话。

    金柱子继续煽风点火,“你昨天见没见着那个身上系着长刀的大官,他身上有块一摸一样的。住你家那个人,要真是个官,干嘛藏着掖着不说啊,别八成是他偷来的吧?”

    满鱼在别家院子外站定,对着金柱子一顿埋怨,“柱子叔,你别瞎撺掇了,昨天气得我娘数落我许久。过两天就开海禁了,他俩顶多再住三五日,我也不指望靠他们发财。”

    他转头冲着邻家院子喊道:“阿珊姐,我娘在你家吗?”

    阿珊端着木盆走了出来,见是满鱼连连摇头,“没有啊。婶子往别人家串门去了吧,你上别处再找找看。”

    “诶!”满鱼点点头,一时不知母亲还能去谁家。

    他左找不见右找没有,心中甚是焦躁。

    总不能……总不能又去了大牛家!

    满鱼一时羞愤难当,再加上耳边还有个金柱子絮絮叨叨,惹得他更是心烦。

    “柱子叔,你要是眼红就自己去讨,我急着找我娘去呢!”

    他搡开金柱子,独自跑开。

    金柱子愣在原地扼腕叹气,“我倒是也想啊,这不是没有正当的名头嘛,那东西值不少钱呢。”

    杭鹭声与周河弥两人不熟悉渔村的路,七拐八绕地没个方向,早早就被心怀不轨的金柱子找上,暗暗跟在后边。

    周河弥捏紧杭鹭声的衣角,压低声音,“后面好像有人跟着。”

    “嗯。”杭鹭声轻答一声,以示自己知晓。

    两人快走几步,与在后方窥视的金柱子拉开些许距离。

    “他是冲着我身上的令牌来的。”杭鹭声装出一副闲谈的模样。

    周河弥看向他藏在衣摆间的令牌,心下了然,“我早先便见它色泽不对,似是铜制的?”

    铜矿用以铸钱,受朝廷管制颇为严格。

    周河弥还从未听说哪处官府的符令是用如此珍贵的铜制成。

    既不是朝廷赐下,那多半便是私自盗用。

    她手心出了凉汗,心中阵阵发慌,“我们该如何是好?他不会是船上跟来的人吧。”

    “我瞧着不是,更像个贪财的小喽啰,不怕。”

    杭鹭声有恃无恐,指着前方的一处人家,“我们去那家躲躲,总让他跟着也不是办法。”

    金柱子还以为自己的跟踪天衣无缝,正绞尽脑汁思索着怎么跟他俩套个近乎。

    “哎!早知今日,我把他俩哄到我家去住不就痛快了。如今开口跟明抢差不多,我实在打不过那个人高马大的后生呀!”

    杭鹭声领着周河弥甩掉了尾巴,仍旧没有忘了找寻满鱼娘这桩正事。

    “你们……是哪家的?”

    一个穿着褐色短衫的中年男人心生警惕,将两人挡在院外。

    周河弥客气行礼,恭恭敬敬道:“大叔,我们是在满鱼小哥儿家借宿的。想来问问您今早可有见过满鱼小哥儿家的婶婶?”

    “满鱼他娘啊,没见过。”男人很是冷漠,甚至带了些嫌恶。

    见周河弥两人仍旧站在院子不曾挪动,那人随手指了个方位,“你们上大牛家找去!我们家跟她家可没有什么牵扯。”

    周河弥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就坡下驴连忙道谢,“多谢大叔指路。”

    她与杭鹭声对视一眼,刚迈出那人的院门,便听见他骂骂咧咧地喊晦气。

    “老不要脸的,勾搭大牛爹还不够,居然还把汉子给克死了,搅得大牛一家死的死没的没!老了老了不安分守寡拉扯儿子,我呸!”

    周河弥回望一眼,只觉他们两人像惹人嫌弃的尘土一般被扫地出门。

    她心中难受得紧。

    满鱼娘是个乡野妇人不假,却并不像他话中那般脏污龌龊。

    且他话中左右不过是些内宅私事,竟要这样拿出来说道。

    “我原以为世事已对女子宽宏许多,不想竟还是如此苛刻。”杭鹭声亦很是感慨。

    周河弥偏头瞧了他一眼。

    他生在高门贵室,自然没什么体悟。

    “心肠肮脏自然看人有失,不必管他!还是找人要紧。”

    杭鹭声一愣,赶忙追上周河弥的脚步。

    “我记着,大牛家不是昨日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户人家吗?”周河弥收敛了心气儿。

    两人往四周观察了一圈,鬼鬼祟祟的金柱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们无暇深究,凭着记忆按图索骥往大牛家去。

    “于商船上被杀害的那两人似乎是一对手足,而大牛家也是兄弟两个。”

    杭鹭声语出惊人,引得周河弥浑身发寒。

    “出事不久就解了海禁,我总觉着同此事有些联系。”

    周河弥心思沉郁,再加上心底直泛凉气,脚下麻利了不少,竟比满鱼还快了一步。

    大牛家的院子杂乱不堪,远远瞧上去便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杭鹭声还未跟周河弥商量出个所以然,便见满鱼风一般地冲将过来。

    “娘!你在哪呢?赶紧跟我回家去吧。”

    满鱼二话不说便踹开大牛家的屋门,理直气壮地如入自家宅院。

    屋中空无一人,唯有几支明晃晃的白烛摆在桌案上,燃得正盛。

    一股气血直冲满鱼脑门,他娘肯定偷偷来祭拜过了!

    “啊!”满鱼发了疯,将那些白烛从桌上一扫而尽。

    见外头渐渐有了围观的人,满鱼更觉羞愧难堪,“你们别看,都走,都给我走!”

    人群指指点点,好言坏语纷至沓来。

    “满鱼上大牛家发什么疯啊?人家大牛爹可刚去了没多久呐。”

    “这是找他娘呢!满鱼娘差点儿就变成大牛娘了,嘿嘿。”

    “难怪呢,若我是满鱼我也生气!”

    “大牛爹该不是满鱼杀的吧,把满鱼气狠了,直接弄死了事。”

    好话没有几句,替满鱼娘设身处地的更是寥寥无几。

    周河弥听得愈发头疼气闷。

    杭鹭声护住周河弥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大牛屋中翻得杂乱无章,更像被强盗闯入遭了劫掠,“抄家”可全然不是这个样子。

    满鱼发了一通疯,终于被羞耻心唤回了几分理智。

    他双手捂脸,急切地盼望着能在人群中找到母亲的脸,却终是徒劳无功。

    热闹散了,人们也各自失了兴趣。

    人气还未退尽,有一人咋咋呼呼地从海边跑来。

    “海上死……死了个人……”

    风波停了又起,渔民惊异纷纷,却无一不置身事外。

    “谁啊?”

    “遇海难的吧,这几天村里都没有出海的。”

    “是个什么模样的人啊,看清楚没有?”

    传话的人连连摆手,面露菜色,“是……是满鱼他娘啊。”

    满鱼五雷轰顶,哭喊着扑将过来,死死揪住传话之人的衣领,“你说什么呢?我娘昨天还好好的没有半点事!”

    传话的小伙脸色涨红,险些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不骗你……就在海边躺着呢,你自己去看啊!”

    满鱼被他点醒,灰头土脸地往海边跑去。

    身边拥着一群或心善或凑热闹的渔民。

    周河弥魂都被满鱼的痛哭声勾走,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移动脚步,好似没有精气神儿的木头人一般。

    “周姑娘!”

    杭鹭声一把拽住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怎么?”周河弥恍觉自己嗓音空洞飘虚,“婶婶她……”

    杭鹭声扶住周河弥的肩膀,忽觉她此刻脆弱至极,不知她还能不能经受这多番的打击与刺激。

    “事有不对,我们先不去凑那个热闹。”

    周河弥失了些许分寸,“那是条人命,不是什么……热闹事!”

    “我知道!”杭鹭声急急解释,“可此刻人人都盯着海边,正是查探那兄弟俩的好时机。大牛家必有蹊跷,你信我!”

    周河弥回了神,这才发觉自己阻了杭鹭声的计策,连忙慌乱地点点头。

    杭鹭声看着眼前这张苍白无血色的小脸儿,暗自叹了口气,领着周河弥避开一众视线,钻入破败的残屋之中。

    周河弥惶然无措,看着屋内狼藉凌乱的陈设一阵阵发懵,眼前竟频频出现幻影。

    杭鹭声心头一紧,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周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可还发热吗?”

    他用手背探了探周河弥额头地温度,触手一片冰凉。

    周河弥冷汗直流,凭着一股莫名的直觉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一处地砖。

    杭鹭声顺势看过去,却并未见到什么异样,不禁向周河弥投来询问的目光。

    周河弥甩了甩头,眼前仍旧有满鱼娘的幻影蹲在地砖前,孜孜不倦地填补着什么。

    “呃……我好像撞鬼了……”

    杭鹭声让她扶着桌子站定,缓缓踱到她指出的位置敲打几番,偶然发觉接缝处有几丝松动的泥土,极不显眼。

    “是有东西吗?”

    周河弥见他动作顿住,急急询问。

    杭鹭声皱起眉头,费力撬开那处地砖,方才神情严肃地向周河弥点了下头。

    周河弥心头一紧,梗在胸口的那股异样顿时消散。

    她如溺水得救般喘上了口气,慢慢站直身体,踉跄地靠近那处地砖,这才看到杭鹭声捧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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