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烛火明亮,杭鹭声赤着上半身,盯着爆开的灯花出神。

    洛平任命般收拾着桌上散落的麻布和伤药,连声叹气抱怨,“大人您说您折腾个什么劲儿啊?说什么引蛇出洞、暗度陈仓,瞒着那么多侍卫偷偷摸摸跑出来,就连我都不告诉了。”

    杭鹭声揉了揉眼,尬笑两声,“我虽计谋未成,却有意外所获。”

    “获什么获啊?”洛平嘴撅得老高,托起叠放在一旁的洁净里衣,随意抖了两下披在杭鹭声身上。

    他指着那块斑驳的伤口直皱眉头,“伤都化脓了,估计得留个碗口大的疤!”

    杭鹭声低头看了一眼,确实有些惨不忍睹,“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多难看啊!”

    洛平随手将桌上的杂物一一归拢,摸到一个大木盒子时忽觉重量不对,拿在手上颠了颠,“这个怎么空了?我记得下午整理的时候还挺沉的呢。”

    杭鹭声抬头看过去,平淡地“嗯”了声,“我已将东西交给陆知府,盒子自然便空了。”

    “哦!”洛平将之放回原处,继续忙活起来,“也多亏知府大人跟了过来,今天白天光是作乱的明洲岛官兵就羁押了近百人,更别提还有闹事的村民。光靠金老爷子给您留下的几个护卫,纵是功夫再好也得交代在这儿,您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

    眼看洛平又要拐到“数落”他的死胡同里去,杭鹭声急忙打断,“哎呀,好了!”

    见洛平一脸哀怨,杭鹭声心虚地撇开目光,“我本意的确是不想让各级官员知道我的行踪,可陆大人不同,他毕竟是江南的最高长官,我奉命查证之事乃是在江南辖下,没有提前知会虽合法理,却不通情理。这次陆大人过来,同他通个气也好。”

    洛平任命般叹了口气,“知府大人跟咱们家老爷有那么深的交情,之前又对您疼爱有加,有他在,我应当能放点心了吧?大人您说话啊?”

    杭鹭声忙不迭地点点头,若不依着他,恐怕这一晚上就过不去了。

    “哎!小厮的身子,唐僧的命,苦哇!”

    洛平摇着头,抱起一堆杂物就往外走。

    “洛平!”杭鹭声急急叫住他,掩好衣襟站起身来,“我还没问你,满鱼一家的事是怎么处理的。”

    “仵作已经验过尸了,文书应该还要再等一阵子吧。”洛平挠了挠头,“怎么了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杭鹭声皱起眉头,“羁押的人都审过了吗?有没有招认什么?”

    洛平仰头想了一瞬,回道:“有一个!好像当众承认了是他把老太太给害死的,细节我就不知道了,您赶明儿问问知府大人吧。”

    他往杭鹭声身边一凑,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要我说,哪有还没审就说真话的,这不是不打自招嘛!我估摸着八成是个替罪羊,出来背黑锅的。”

    杭鹭声笑着看了他一眼,“洛平这一阵子真是进益飞速,已经能看明白这种手段了。”

    洛平小小吃了一惊,低声道:“真让我猜中了?盘安周家的也是这个路数,不知道从哪找来个江洋杀手来顶包。”

    洛平的随口一嘴正巧提醒了杭鹭声。

    他拍拍桌边示意洛平坐下,“我也许久没问你盘安镇的事,胡钦如何了?”

    “胡钦被看管得严实,谁都没让他接触过。风声也没走漏,旁人都以为这位胡知县还好好地端坐在县衙之中呢。”洛平拍着胸脯保证,话说了半截儿又垂头丧气,“不过他也没交代什么新东西,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说无人指使,只让‘上边人’支了点招。”

    “将人看好就是,我本就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隐情。”杭鹭声放下心来,长舒了口气。

    洛平重新抱起要清理出去的杂物,劝说道:“大人您老老实实养伤,别仗着年轻力壮瞎折腾了。明洲岛的事自有知府大人,盘安的案子怎么也得等您回去再说吧。”

    他打开门,转头便看到了正要抬手敲门的周河弥。

    “周……小娘子?你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杭鹭声闻言起身,来到门前,冲着洛平吩咐道:“你去忙吧。”

    周河弥微微点头,目送洛平离去,转而向杭鹭声笑了笑,“我是来向大人辞行的。”

    杭鹭声一愣,任由风将房门吹得大敞四开,这才想起让她进屋。

    “辞行……你是要去?”

    周河弥捂唇轻咳两声,低声道:“今日知府陆大人已恩准我由一队卫兵护送前往金陵,明早就动身。”

    杭鹭声见她身子愈发单薄,想及带她屡次涉险之事很是过意不去,“你病未好全,怎么这样着急就要走?扬州城离此处更近些,不妨先随我去城中休整几日。”

    周河弥浅笑着摇了摇头,推却道:“我本就是要去金陵交货,算算日子已不宜再耽搁了。虽说雕漆坊也有旁的人能主事,但我还是亲眼看着更放心些。”

    “也好。”杭鹭声沉吟半晌,“洛平带来的人中不乏武艺高强者,明早让他们一齐送你去金陵。”

    “不必!”

    周河弥连忙推辞,看了看他仍旧堆放在床头的伤药,“先前伤你的刺客尚没有抓到,而今你又明示了行踪,还是应当将侍卫留在身边,莫要让贼人钻了空子。”

    杭鹭声坚持不肯让步,“你不必担心我,光是陆知府的亲卫就是一道铜墙铁壁了。”

    周河弥见他提起那位知府大人格外放松,猜想他们的关系必定亲如父子。

    想及陆伯偃将她单独叫去说的那番话,周河弥自嘲一笑,屈膝致谢,“多谢大人,我却之不恭了。”

    杭鹭声眉头一紧,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忽冷忽热。

    明明今日早上周河弥还能因为他冒冒失失捂住她的口鼻而生气挖苦,转眼不过半天,她又开始大人长大人短地恭敬疏远起来。

    “若有别的难处,尽可给我说。”杭鹭声看着她,“况且我早就说过,你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周河弥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时候不早,大人歇息吧。”

    杭鹭声将她送出门,从远处而来的海风将她散落的几丝碎发吹开,周河弥的影子缓缓步入黑暗中隐藏起来。

    “周姑娘!”杭鹭声出声叫住她。

    周河弥疑惑地回头,见杭鹭声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我们金陵见。”

    周河弥眼睛微微大睁,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要紧的事。

    她同样浅笑着,颔首道:“金陵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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