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周河弥甫一下马车,就被兮茵扑了个满怀。

    “师姐!你怎么才回来啊,让我们担心坏了。”

    兮茵焦急不已,拽着周河弥打量了好几圈,捧住她的脸左瞧右看,“你脸色怎么这样差?是不是累坏了,赶紧进屋休息去。”

    周河弥笑着拉住她,回身同护送的卫兵们躬身致意,“金陵已至,有劳各位相送。”

    几人抱拳回礼,丝毫不拖泥带水,“我等便回去复命了。”

    见一众人连同马车一起走远,兮茵这才重新牵住周河弥的手,小脸儿皱成一团,“师姐,这么多日你去哪了?这群人看着一点也……不好惹呢。”

    周河弥摸了摸兮茵秀气、精致的小发髻,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

    “兮茵已经回过家了吧,这身打扮真漂亮!难为你还要到客栈来等我,待会早点回去,别让你爹娘担心。”

    兮茵撅起嘴,蔫嗒嗒地跟着周河弥进了房间,“在爹娘身边好是好,可是没有师姐你嘛!说好了你要去我家住几天的,我爹娘也说要见见你呢。”

    周河弥坐在床边,心口因为疲累跳得厉害,“好兮茵,等杨氏的货交接完,我一定依你。”

    “真的?”兮茵一蹦三尺高。

    周河弥点点头,隔着帘子往门外瞧了一眼。

    许贵背着手,踱着悠闲的步子走进屋中,“金陵真不愧是六代帝王州,你瞧这风、这树、这楼,处处皆胜过盘安呐!”

    周河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径直问道:“许伯伯,我不在这几日,漆器是否妥当,没出什么差错吧?”

    许贵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在桌边坐下来,“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许贵是什么人,能出什么差错?”

    “是是是,许伯伯是雕漆行的老人了,押个货必然不在话下。”周河弥从兮茵手里借过茶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喉咙这才舒服许多。

    许贵搬着凳子往她跟前挪了挪,冲着一旁的兮茵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跟你师姐有话说。”

    兮茵撅着嘴看向周河弥,眨巴着眼睛询问她的意思。

    周河弥见许贵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神秘,必是不吐不快,于是冲师妹点了点头。

    许贵嘿嘿笑着,又往周河弥身边凑得更近些。

    “小弥,前几日卸货的时候,正赶上杨家行二的公子过来验视,他对咱们的漆器可谓是赞不绝口!他还问我们愿不愿长期给杨氏供应雕漆物件。”

    周河弥小小地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得了杨氏的赏识,而是一向爱占便宜的许贵居然愿意过来问她的合作意愿。

    放在以前,许贵早就抢先订约,一个字也不会告诉她。

    见周河弥没有回应,许贵有些许着急,忙不迭地劝道:“金陵富庶不用我多说,若是能跟杨氏长久合作,有朝一日说不准还能在全金陵城打响名号。你难道想在盘安埋头做一辈子?”

    周河弥向许贵投来审视的目光,半信半疑道:“许伯伯,这样的好事,您居然也能想起我了?”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我可是一向对你照顾有加。”许贵白了她一眼,摸了摸鼻子,举手投足都甚是心虚。

    周河弥懒得跟他绕圈子,“许伯伯,您还是将前因后果讲清楚些吧。有大单子接固然是好,可我不能稀里糊涂地干,况且我刚刚接手雕漆坊,还是求稳些更合适。”

    许贵见瞒不过她,心中还有点不自在,“哎!其实那日杨二公子相中的是你雕的那款剔彩妆盒,赞其色彩殊丽别致、雕工巧妙生花。我也不嫌丢人,论剔彩这一项我的确是不如你巧思灵活,可雕漆绝非靠这样便能做好。你若愿意合作,凭我们两家之力,在金陵雕漆中混出个名堂定然不是什么难事。”

    “好!”

    周河弥答应得痛快,不仅因为她也有打出名声的雄心,更是因为金陵与父亲被害真相的那一丝似有若无的关联。

    “若能成事,我同意与您合作,只是我还需与杨二公子当面洽谈。您不妨寻个时间,我们三人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许贵性子急得很,“还寻什么时间啊,就今天吧。刚刚杨二公子听说你到了,特地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见呐!”

    周河弥一愣,气还没喘匀,就被许贵催促着起身。

    “不急在这一时吧……我舟车劳顿,不曾沐浴更衣,这样去见人岂不是失礼?”

    “不失礼!三两句话的事,又不是觐见王公贵人。”许贵咧着嘴笑得畅快,绕着周河弥看了两圈,“好着呢,小弥这姑娘长得真是俊。”

    周河弥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拍衣裙,跟在许贵身后出了门。

    本以为是许贵一厢情愿瞎着急,不料客栈外真的停了一辆豪奢的马车等候接人。

    见了那气派,她方才意识到金陵大户人家的阔绰与排场。

    车身通体漆成赭色,掩板表面饰有夔龙兽面纹。车衡上系着精致銮铃,一行一动之间清脆作响,声如金银薄片碰撞。

    ——比江南知府陆大人的出行车驾还要气势三分。

    难怪许贵如此急切地想要与杨家达成合作。

    “愣着干什么,快上去啊。”许贵戳了戳周河弥的胳膊肘,“别让人家杨二公子等急了。”

    周河弥脑子发着懵,有种即将被许贵拐到大户人家卖掉的荒谬感。

    杨氏一族在金陵当地颇有声望,族中子弟个个出息,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许贵拈着两个指头掀起车帘,头头是道地为周河弥讲解,“这一条街上的铺子都是杨家的产业,再走两条路前面还有个随山园,是金陵最大的园林,也是杨家所有……”

    周河弥一个字也未听进耳中,车马摇晃中难免让人昏昏欲睡。

    她身心俱疲,本应该按杭鹭声所言多休养几天。

    可陆伯偃那番别有所指的话……

    周河弥微微阖上眼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张慈眉善目的脸。

    彼时的陆伯偃亲随虽多,却没什么位高权重之人的架子,就连同她这样的小辈说话也甚是和蔼。

    “老夫姑且算是鹭声的长辈,这一路多亏有周姑娘的照顾才能让这孩子化险为夷。老夫听说,姑娘是盘安一案的苦主,按理说鹭声这样心气儿高的孩子是不会频频来扰与案件相关之人的,他屡次烦扰姑娘实是不该,也足见这个案子情况之复杂令他无从下手啊……”

    案子无从下手——那便从她身上找寻突破口吗?

    陆大人的言外之意,岂非就是杭鹭声接近她只为查案,一应患难之经历皆属公事,好叫她不要“自作多情”。

    周河弥心中溢出一种说不清的憋闷。

    这位知府大人看似和蔼,说话却丝毫不顾及她的脸面。话中意又隐晦,令她反驳不得,唯有听从他的安排一走了之。

    她缓吐出一口气,将积压在心口的烦闷之情抛在脑后。

    许是见不得木秀于林的后辈与一介工匠之女走得太近,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前来劝诫,实在存不了多少恶意,只当听了句闲话便罢了。

    既至金陵,还有许多值得她操心的事。

    正想着,许贵上前推了推她的肩膀。

    “我说的话你都听见没有啊?杨家到了,你跟人家说话客气些,别像跟我说话一样没大没小的,白白错失了良机。”

    周河弥转身掀开帘子的一角,果然见一处气势恢宏的宅子矗立在眼前,牌匾由纯银制成,上面行云流水、笔走龙蛇题着“杨府”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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