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彼此的德行心知肚明，遂鸣金收兵。
该见的人都已见到，白沐阳不想再看某两张让人心烦的脸，直接起身离开，顺手捏了把楚休戈的脸，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一般。
秦谦言对她的评价从狐狸精变成不要脸的千年狐狸精。
楚休戈猝不及防，难得有些怔愣，白沐阳也略带恶劣地一笑，飘然离去。楚休戈蹭蹭自己的脸，默不作声行礼告退。
秦谦隐也不欲多留，不料太子突然开口：“二弟与靖宁公主看起来私交甚笃。”
秦谦隐毫不客气：“太医们都不中用了，连太子的眼疾都治不好，索性告老还乡，省得素餐尸位。”
秦谦引面沉如水，齐王面无表情，两个人仿佛照镜子一般对峙，良久，秦谦隐转身离开。
秦谦言心惊肉跳，才几个月容殊怎么跟翻天了一样，齐王兄从前最是寡言，现在跟个炮仗一样，他这是终于疯了？
年仅十五岁，当了半天影子的秦谦彬缓缓起身，温声行礼告退，看起来比秦谦言还稳重，面上拿的住。
几位兄长这些年逐渐停止发育，唯有他，身体都抽条抽成纸片了，个子还往上蹿，奔着捅破天的样子长。
出于某些并不隐秘的心思，几个皇子都不爱同他一道走，时至今日才发现从前幼弱的那个弟弟也长成了大人。
天天流水的餐食送入肚中，秦谦彬的脸依旧清瘦，他忽然回过头眨巴着眼笑出来，书卷气被冲散大半，他不再像个年少老成的夫子，一抹活气点在他眸中，他说：“四皇兄，你觉得怎样的刀最利？”
秦谦言不明所以：“啊？大抵是千锤万凿出来的精刃最利。”
“一人一生会有很多刀，但最锋利的只有一把，主人家会不断千锤万万让其更锋利，但这对于刀本身是否过于残忍，对于其他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
无人回他，秦谦彬也不恼，自顾自的说：“我头回知晓，我竟是一直被护着的，可笑，可笑啊！”他扬长而去，秦谦引沉着脸也走了，徒留秦谦言孤寂地坐在亭中，垂落的帘子挡住他的神色，只在隐约间窥见流淌的暗影和晶莹。
————————————
此间的一切被一五一十学给容帝听，他阖目听着，直到话毕，才泛起凉薄的笑。
“齐王啊……最是心软，和他那个姨母一样。”
沉默寡言的暗卫如影一般蛰伏于下方，容帝也不是说给他听，自顾自发出一声叹息：“宁乐然觉得皇后心狠，要真是心狠，她现在连骨头渣也剩不下……宁家真有意思，多出双生子便罢了，头生的必定生而知事，哈！生而知事，这才是宁家世代守护的秘密，皇后不知晓的秘密。”
他意味深长地说：“秦谦隐，秦谦引，都是好名字啊……”
那样浓重的恶意和戏谑，连百炼千锤的暗卫也受不住，思绪不由回到那个雨夜，他亲手抱着两个脆弱的婴儿，交换了他们的命运。
如同他们的母亲和姨母。
此去经年，罪恶的因结出悲凉腐朽的果实。
秦家的人天生极善洞察人心，容帝是个中翘楚，他用言语，用恩宠，用一切雷霆雨露将整个容国玩弄于鼓掌之中，哪怕是最像他的太子，也学不到他手段的十分之一。
都说容帝逼楚家太甚，又未尝不是他嗅到了楚家隐匿积聚的恨。
世仇无解。
容帝乐得不解，钝刀对敌，快刃对己，无论生死成败，皆是他赢。
————————
楚休戈挑起门帘进来时有些恍惚，白沐阳窝在榻边拨弄炭火，闻声抬眼望去，淡淡道：“来了。”楚休戈目光怔然，应道：“嗯。”
莫名的心照不宣流淌，没有人贸然打断这份安逸。
桑梓本来要上茶，从窗边望见这一幕停住脚步，默不作声靠着门柱。
颠沛流离长久的人对于温暖的执着追求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白沐阳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软弱之人，她可以为自己，为家人，为臣民，撑起一整片天。
可是就在方才，白沐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发软，贪婪的汲取那片温馨，难怪说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白沐阳的理智告诉她这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她再陷下去，可能会万劫不复。
楚休戈安静的看着白沐阳，好似看不出她内心的波澜。
就在白沐阳下定决心，放下铁钳的那一刻，楚休戈一反之前的羞怯失措，坐到白沐阳腿边，接住了它，熟练又轻巧地把它架到炭盆上，将桌上的奶糕放到上面烘烤。
白沐阳看着松软甘甜的糕点变得酥脆焦黄，散发出别样的清香，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楚休戈，但楚休戈并不看她，只心无旁骛地盯着糕点。
白沐阳慢慢回过味来，冷笑一声，说：“桑梓，上茶。”
桑梓应声入内，斜着眼觑白沐阳，殿下为何恼了？
白沐阳能不气吗？本以为自己拿捏了个和尚，结果是自己被狐狸精勾了魂，若不是今日她心神倦怠失了逗弄的兴致，有心说开，岂不是被猎手扑进笼子才反应过来？
更何况，此人一副敞亮坦荡的模样，分明是故意挑明的，白沐阳有种终日打雁反被啄瞎眼的错愕和气愤。
楚休戈不慌不忙将糕点烤好，问桑梓：“有筷碟吗？”
桑梓先应了一声，又看白沐阳一眼，见其没反对才从木架上取下一盒餐具。
楚休戈还是头回见到在书房的八宝格上放筷碟的，不过打开后象牙筷入手细腻温润，玉碟晶莹通透，连纹理都恰到好处，不失为珍品。
楚休戈用珍贵的象牙筷和更加珍贵的翡翠碟，盛上一块卖相磕碜的奶糕递给白沐阳，白沐阳眉毛上挑，毫不客气道：“借花献佛便罢了，还暴殄天物，楚公子可真是‘性情中人’。”
楚休戈早有预料，坦然照单全收，轻笑：“比不得殿下金贵。”
他温和而执着地托着盘子，白沐阳坐直身子，居高临下看着他和盘中的糕点，眼神意味不明。
半晌，楚休戈率先低头，将盘子半强硬地塞到白沐阳手中，意有所指道：“你们啊，就是凡事想太多，你若是真下定决心，又怎会因为区区糕点而动摇，只不过你本就心有取舍罢了。”
心有取舍……吗？
“你现在可真不像是疏于心计的样子。”白沐阳咬着奶糕，绵软的内馅从酥脆的外皮中溢出，味道意外的不错。
“北地苦寒，很多东西不便携带就制成干货，风吹雨淋都不坏，但是人也咬不动，行伍之中，煎焖煮蒸炒一个也用不上，所有人都学着用火烤，几年过去，学得这番手艺。”楚休戈单腿屈起，靠着身后的榻，目光飘向远方的云，看它变换不定，看它云卷云舒，“其实我确实看不懂你们，但或许我真的是为战争而生的吧，所有关于战场的事我都无师自通，得心应手。”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放开掩盖自我的沉静自持，如墨的眼瞳里仿佛燃起幽火，冰冷又灼人。
白沐阳要弯腰将纤细的手搭在楚休戈肩上，额头虚虚抵着楚休戈的前额，鼻尖紧挨：“所以，你要攻占我吗？”
出乎意料的，楚休戈没有直白地回视白沐阳，他垂下纤长的眼睫，诡异地带上了一丝柔弱，用气音道：“为何不是你来攻占我？”
白沐阳险些松开手，当她以为能和对方你来我往的时候，对手投降了？
她诧异地打量楚休戈，万万没想到这位小将军的战术风格是四两拨千斤类型的，但是情报所示他过往的战役都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刚烈，与眼前人分外不符。
不可置否，白沐阳被这样“能屈能伸”的楚休戈拿捏住了，但她的好胜心让她不甘落败，所以她慢慢推开楚休戈，笑得意味深长：“还不到时候。”
楚休戈也不失落，以白沐阳的野望，大一统之前他注定只能没名没分、见不得人地跟着她。
……说不准大一统之后也没有。
白沐阳托着茶盏的手一抖，她刚才竟然从楚休戈身上看到了一丝幽怨？定是信件看久了，都眼花了。
作为一个不解风情的实心眼，桑梓一时错眼看到一位闺怨诗里的幽愁妇人，她悄悄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和殿下对视一眼，叹为观止。
楚休戈收了神通，一派安然地坐到椅子上，并不像先前那般大马金刀、正襟危坐的样子，而是杵着下巴，歪着脸看白沐阳，问道：“你打算拿朱大人怎么办？”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变得这么随意了？
分明还是内敛的眼神，白沐阳却像被烫到一样转过头，没好气道：“午门抄斩，还能怎么办？”
楚休戈慢慢道：“你当然可以。”
闻言，白沐阳心气又上一层。
自私，暴烈，贪婪皆是人性本恶，成为一个暴君不用任何努力，只需将内心的卑劣尽数释放，便是千万个炀灵之帝也比不上。但是天下不需要暴君，楚家又不会为了另一个暴君去反抗现在的君主。
他们都知道。
楚休戈也不向下问，另起话头：“前几日已入九，你生于南地，在容殊可还呆得惯？”
白沐阳抚着书册，漫不经心道：“容殊也未曾北到哪里去，气候干些反倒比南边的湿冷好过，倒是你，在北境待久了，回到容殊连大氅也不穿厚实的，真拿自己当铁人？”
楚休戈摸摸鼻子，有些莫名的羞赧，他垂下眼睫，低声说：“上一个这般念叨我的还是我娘……”
白沐阳吃不准他是在装可怜还是真的触景生情，迟疑片刻，她起身走近楚休戈，手搭在他肩头，干巴巴挤出一句：“其实……我也可以当你娘的。”
楚休戈猝不及防等到这么一句，哭笑不得，他把手叠在白沐阳手上，歪头蹭蹭，低声笑：“便知道从你口中得不到几句好话。”
白沐阳并非刻意为之，话一出口自己也默了半晌，见楚休戈并不介意才若无其事收回手，背在身后。
坐回榻上时，忍不住手指蜷缩，想要留住片刻温存。
楚休戈公务不少，喝了一盏茶便走了。
白沐阳握着书卷，目光却虚虚落在半空，心不在焉的样子见桑梓都看出来了。她走过去伏在白沐阳膝头，白沐阳眼睫一颤，手指拂过桑梓的鬓发。
“从前师父教我机巧，说榫卯总是一一对应才能运转，人亦如此。秦谦引心防极重，唯有赤心热忱方能打动，后来我以为劝谨和他是一般人，便也用这样的法子，可……他不一样。桑梓，我有时有种错觉，好像他只等我点头一样，好像……无论我是怎样的女子，他都接受。”
没有人教过白沐阳情爱之事，她身边的夫妻没几个顺遂的，她一路摸着石头过河，还是到了静水流深之处，惶然不知所往。
桑梓一字一顿：“殿下，您是椋国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天下人合该是您的臣民，合该臣服于您，敬爱于您，楚小将军可以是您的例外，但不会是天下人的例外，您值得任何人的心意。”
“更何况，您会为了楚小将军而放弃自己的目标吗？不会的。”
白沐阳失笑：“你倒是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桑梓抬起头，故作促狭：“论起了解，殿下倒是更了解楚小将军……”了解他的分寸，了解他的进退有据。
白沐阳点了一下桑梓的眉心，若有所思。
该见的人都已见到，白沐阳不想再看某两张让人心烦的脸，直接起身离开，顺手捏了把楚休戈的脸，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一般。
秦谦言对她的评价从狐狸精变成不要脸的千年狐狸精。
楚休戈猝不及防，难得有些怔愣，白沐阳也略带恶劣地一笑，飘然离去。楚休戈蹭蹭自己的脸，默不作声行礼告退。
秦谦隐也不欲多留，不料太子突然开口：“二弟与靖宁公主看起来私交甚笃。”
秦谦隐毫不客气：“太医们都不中用了，连太子的眼疾都治不好，索性告老还乡，省得素餐尸位。”
秦谦引面沉如水，齐王面无表情，两个人仿佛照镜子一般对峙，良久，秦谦隐转身离开。
秦谦言心惊肉跳，才几个月容殊怎么跟翻天了一样，齐王兄从前最是寡言，现在跟个炮仗一样，他这是终于疯了？
年仅十五岁，当了半天影子的秦谦彬缓缓起身，温声行礼告退，看起来比秦谦言还稳重，面上拿的住。
几位兄长这些年逐渐停止发育，唯有他，身体都抽条抽成纸片了，个子还往上蹿，奔着捅破天的样子长。
出于某些并不隐秘的心思，几个皇子都不爱同他一道走，时至今日才发现从前幼弱的那个弟弟也长成了大人。
天天流水的餐食送入肚中，秦谦彬的脸依旧清瘦，他忽然回过头眨巴着眼笑出来，书卷气被冲散大半，他不再像个年少老成的夫子，一抹活气点在他眸中，他说：“四皇兄，你觉得怎样的刀最利？”
秦谦言不明所以：“啊？大抵是千锤万凿出来的精刃最利。”
“一人一生会有很多刀，但最锋利的只有一把，主人家会不断千锤万万让其更锋利，但这对于刀本身是否过于残忍，对于其他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
无人回他，秦谦彬也不恼，自顾自的说：“我头回知晓，我竟是一直被护着的，可笑，可笑啊！”他扬长而去，秦谦引沉着脸也走了，徒留秦谦言孤寂地坐在亭中，垂落的帘子挡住他的神色，只在隐约间窥见流淌的暗影和晶莹。
————————————
此间的一切被一五一十学给容帝听，他阖目听着，直到话毕，才泛起凉薄的笑。
“齐王啊……最是心软，和他那个姨母一样。”
沉默寡言的暗卫如影一般蛰伏于下方，容帝也不是说给他听，自顾自发出一声叹息：“宁乐然觉得皇后心狠，要真是心狠，她现在连骨头渣也剩不下……宁家真有意思，多出双生子便罢了，头生的必定生而知事，哈！生而知事，这才是宁家世代守护的秘密，皇后不知晓的秘密。”
他意味深长地说：“秦谦隐，秦谦引，都是好名字啊……”
那样浓重的恶意和戏谑，连百炼千锤的暗卫也受不住，思绪不由回到那个雨夜，他亲手抱着两个脆弱的婴儿，交换了他们的命运。
如同他们的母亲和姨母。
此去经年，罪恶的因结出悲凉腐朽的果实。
秦家的人天生极善洞察人心，容帝是个中翘楚，他用言语，用恩宠，用一切雷霆雨露将整个容国玩弄于鼓掌之中，哪怕是最像他的太子，也学不到他手段的十分之一。
都说容帝逼楚家太甚，又未尝不是他嗅到了楚家隐匿积聚的恨。
世仇无解。
容帝乐得不解，钝刀对敌，快刃对己，无论生死成败，皆是他赢。
————————
楚休戈挑起门帘进来时有些恍惚，白沐阳窝在榻边拨弄炭火，闻声抬眼望去，淡淡道：“来了。”楚休戈目光怔然，应道：“嗯。”
莫名的心照不宣流淌，没有人贸然打断这份安逸。
桑梓本来要上茶，从窗边望见这一幕停住脚步，默不作声靠着门柱。
颠沛流离长久的人对于温暖的执着追求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白沐阳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软弱之人，她可以为自己，为家人，为臣民，撑起一整片天。
可是就在方才，白沐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发软，贪婪的汲取那片温馨，难怪说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白沐阳的理智告诉她这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她再陷下去，可能会万劫不复。
楚休戈安静的看着白沐阳，好似看不出她内心的波澜。
就在白沐阳下定决心，放下铁钳的那一刻，楚休戈一反之前的羞怯失措，坐到白沐阳腿边，接住了它，熟练又轻巧地把它架到炭盆上，将桌上的奶糕放到上面烘烤。
白沐阳看着松软甘甜的糕点变得酥脆焦黄，散发出别样的清香，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楚休戈，但楚休戈并不看她，只心无旁骛地盯着糕点。
白沐阳慢慢回过味来，冷笑一声，说：“桑梓，上茶。”
桑梓应声入内，斜着眼觑白沐阳，殿下为何恼了？
白沐阳能不气吗？本以为自己拿捏了个和尚，结果是自己被狐狸精勾了魂，若不是今日她心神倦怠失了逗弄的兴致，有心说开，岂不是被猎手扑进笼子才反应过来？
更何况，此人一副敞亮坦荡的模样，分明是故意挑明的，白沐阳有种终日打雁反被啄瞎眼的错愕和气愤。
楚休戈不慌不忙将糕点烤好，问桑梓：“有筷碟吗？”
桑梓先应了一声，又看白沐阳一眼，见其没反对才从木架上取下一盒餐具。
楚休戈还是头回见到在书房的八宝格上放筷碟的，不过打开后象牙筷入手细腻温润，玉碟晶莹通透，连纹理都恰到好处，不失为珍品。
楚休戈用珍贵的象牙筷和更加珍贵的翡翠碟，盛上一块卖相磕碜的奶糕递给白沐阳，白沐阳眉毛上挑，毫不客气道：“借花献佛便罢了，还暴殄天物，楚公子可真是‘性情中人’。”
楚休戈早有预料，坦然照单全收，轻笑：“比不得殿下金贵。”
他温和而执着地托着盘子，白沐阳坐直身子，居高临下看着他和盘中的糕点，眼神意味不明。
半晌，楚休戈率先低头，将盘子半强硬地塞到白沐阳手中，意有所指道：“你们啊，就是凡事想太多，你若是真下定决心，又怎会因为区区糕点而动摇，只不过你本就心有取舍罢了。”
心有取舍……吗？
“你现在可真不像是疏于心计的样子。”白沐阳咬着奶糕，绵软的内馅从酥脆的外皮中溢出，味道意外的不错。
“北地苦寒，很多东西不便携带就制成干货，风吹雨淋都不坏，但是人也咬不动，行伍之中，煎焖煮蒸炒一个也用不上，所有人都学着用火烤，几年过去，学得这番手艺。”楚休戈单腿屈起，靠着身后的榻，目光飘向远方的云，看它变换不定，看它云卷云舒，“其实我确实看不懂你们，但或许我真的是为战争而生的吧，所有关于战场的事我都无师自通，得心应手。”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放开掩盖自我的沉静自持，如墨的眼瞳里仿佛燃起幽火，冰冷又灼人。
白沐阳要弯腰将纤细的手搭在楚休戈肩上，额头虚虚抵着楚休戈的前额，鼻尖紧挨：“所以，你要攻占我吗？”
出乎意料的，楚休戈没有直白地回视白沐阳，他垂下纤长的眼睫，诡异地带上了一丝柔弱，用气音道：“为何不是你来攻占我？”
白沐阳险些松开手，当她以为能和对方你来我往的时候，对手投降了？
她诧异地打量楚休戈，万万没想到这位小将军的战术风格是四两拨千斤类型的，但是情报所示他过往的战役都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刚烈，与眼前人分外不符。
不可置否，白沐阳被这样“能屈能伸”的楚休戈拿捏住了，但她的好胜心让她不甘落败，所以她慢慢推开楚休戈，笑得意味深长：“还不到时候。”
楚休戈也不失落，以白沐阳的野望，大一统之前他注定只能没名没分、见不得人地跟着她。
……说不准大一统之后也没有。
白沐阳托着茶盏的手一抖，她刚才竟然从楚休戈身上看到了一丝幽怨？定是信件看久了，都眼花了。
作为一个不解风情的实心眼，桑梓一时错眼看到一位闺怨诗里的幽愁妇人，她悄悄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和殿下对视一眼，叹为观止。
楚休戈收了神通，一派安然地坐到椅子上，并不像先前那般大马金刀、正襟危坐的样子，而是杵着下巴，歪着脸看白沐阳，问道：“你打算拿朱大人怎么办？”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变得这么随意了？
分明还是内敛的眼神，白沐阳却像被烫到一样转过头，没好气道：“午门抄斩，还能怎么办？”
楚休戈慢慢道：“你当然可以。”
闻言，白沐阳心气又上一层。
自私，暴烈，贪婪皆是人性本恶，成为一个暴君不用任何努力，只需将内心的卑劣尽数释放，便是千万个炀灵之帝也比不上。但是天下不需要暴君，楚家又不会为了另一个暴君去反抗现在的君主。
他们都知道。
楚休戈也不向下问，另起话头：“前几日已入九，你生于南地，在容殊可还呆得惯？”
白沐阳抚着书册，漫不经心道：“容殊也未曾北到哪里去，气候干些反倒比南边的湿冷好过，倒是你，在北境待久了，回到容殊连大氅也不穿厚实的，真拿自己当铁人？”
楚休戈摸摸鼻子，有些莫名的羞赧，他垂下眼睫，低声说：“上一个这般念叨我的还是我娘……”
白沐阳吃不准他是在装可怜还是真的触景生情，迟疑片刻，她起身走近楚休戈，手搭在他肩头，干巴巴挤出一句：“其实……我也可以当你娘的。”
楚休戈猝不及防等到这么一句，哭笑不得，他把手叠在白沐阳手上，歪头蹭蹭，低声笑：“便知道从你口中得不到几句好话。”
白沐阳并非刻意为之，话一出口自己也默了半晌，见楚休戈并不介意才若无其事收回手，背在身后。
坐回榻上时，忍不住手指蜷缩，想要留住片刻温存。
楚休戈公务不少，喝了一盏茶便走了。
白沐阳握着书卷，目光却虚虚落在半空，心不在焉的样子见桑梓都看出来了。她走过去伏在白沐阳膝头，白沐阳眼睫一颤，手指拂过桑梓的鬓发。
“从前师父教我机巧，说榫卯总是一一对应才能运转，人亦如此。秦谦引心防极重，唯有赤心热忱方能打动，后来我以为劝谨和他是一般人，便也用这样的法子，可……他不一样。桑梓，我有时有种错觉，好像他只等我点头一样，好像……无论我是怎样的女子，他都接受。”
没有人教过白沐阳情爱之事，她身边的夫妻没几个顺遂的，她一路摸着石头过河，还是到了静水流深之处，惶然不知所往。
桑梓一字一顿：“殿下，您是椋国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天下人合该是您的臣民，合该臣服于您，敬爱于您，楚小将军可以是您的例外，但不会是天下人的例外，您值得任何人的心意。”
“更何况，您会为了楚小将军而放弃自己的目标吗？不会的。”
白沐阳失笑：“你倒是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桑梓抬起头，故作促狭：“论起了解，殿下倒是更了解楚小将军……”了解他的分寸，了解他的进退有据。
白沐阳点了一下桑梓的眉心，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