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后，永州百姓集体上表奏请圣上嘉奖祝徽之治政清明，人人安居乐业，并安定夏末洪灾决堤冲坝，分配受灾及抚慰死难家属一事。同年，国父华相于金殿提及此事，一众人等纷纷附和，请求祝徽之返京之行，帝允。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祝熹站在长安城的皇家宫殿上，叩谢圣上隆恩。早朝结束，往昔的同僚随波逐流前来贺喜，无非是观望之徒不足道也。
身上的朝服压得祝熹喘不过气，他前往华相府上道谢。
“不必多言，老朽不过是顺应时势，你在永州当差实在是太过屈才。”华相年迈体弱服了汤药，精神却矍铄，一双眼炯炯有神洞若观火，“那小子是指望不上了，日日缩在甘州做不成什么名堂……初儿，躲在那里做什么，要见就大大方方些。”
祝熹与洛凛分道扬镳后，将薛初指给柳鸳做个差事，没成想直接让华襄白捡了个弟弟。华父一生醉心诗文，正房嫡出的两个儿子都好打打杀杀，偏生这个早年妾室所出的庶子颇通六艺五经，去年童试中选，势有追逐祝熹后尘的意思。
华相是靠入赘正室华氏一步步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不喜浮躁之人，对世家门第也没那么看重，故而格外开恩这个失而复得的庶子。
祝熹微微一笑：“你如今的字是什么？”
“取字乃人生大事，初儿非说要你来取。”华相一向严苛，早年祝熹与华襄一同在其门下读书，深知其脾性，看他如今对薛初的宠爱，忽觉时光飞逝，世事无常。
“既如凤凰涅槃重生，便赠你一字弃朽，如何？”
薛初点点头：“弃朽，喜欢。”知道父亲和祝熹还有话要说，薛初寻了个借口去读书了。
“你说初儿如获新生，熹儿你又何尝不是呢？”华相看向他身上略显寒酸的青色朝服。
祝熹给他行了大礼：“祝熹能有今日，承蒙老师不弃之恩。”
“言重了，也不全是我的功劳。”华相让他坐在木椅上，“你的那位旧主倒是很识相，没有出来阻拦。”
“他视祝熹如草芥，并不把学生放在眼里。”祝熹嗤笑一声，“故而冷眼旁观，等着一出好戏。”
“当年我以为他会和你一样是个好苗子，却不曾想物是人非，竟变成这幅模样。”华相咳嗽了一声，“说来，是老朽对不住你。”
“老师千万不要这么想，过去往往皆应抛弃，祝熹只想走好当下的路，切莫再偏信一人，酿成大错。”
回到华相安排的府宅，祝熹一身疲惫，扶风蹭的一下蹦起来：“哥你回来了！”
祝熹有些恍惚：“你怎么在这儿？”
“我爹给我安排了个城门守卫的官，我在甘州呢不如华襄出色，诗文又比不过你，正巧你返京，我就乖乖守好长安城好啦！”他一把抱住祝熹，“哥，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祝熹的嘴角抽了抽：“不是才见过么？”
“什么呀，那都是商定婚期那次了，都有大半年了。我是说你刚被贬去永州，我原本想去找你来着。我爹那个性子你也知道，生怕我跟你沾染是非，直接封死我的门，剥夺我的人身自由，府里上下日日看守着我！”
“然后呢？”祝熹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脱去风尘仆仆的朝服。
“然后我就绝食，确实管用啊，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我就偷了一匹马跑出去了，结果半路饿昏晕倒了……”扶风越说越心虚，拿眼偷偷瞄祝熹。
“然后呢？”祝熹简直被他蠢笑了，双手抱胸。
“哎呀，这个不重要，反正我故技重施，我爹是不信我了，可是我娘心疼呀，我就装疯卖傻，好说歹说我爹才同意我去找你，我一听说你要返京，哭着求我爹给你弄回来，然后和岑弈他哥又找华襄。”扶风不好意思挠挠头，“那厮还是蛮义气的，二话不说找了他爹帮忙，最重要的是我，是我！我帮你搞定了我爹，厉害吧！”
“饿晕了居然还没缺胳膊断腿地回来，真是傻人有傻福……”柳鸳还在缠着问他自己厉不厉害，祝熹嗯嗯啊啊敷衍他，气的柳鸳嘴一秃噜，“亏你这么没心没肺，都不知道罗虔那丫头……”
“霜霜怎么了？”祝熹马上转过身。
“啊呀，说漏嘴了……”柳鸳心塞塞，吃了罗虔嘴软结果没保守住秘密，完蛋了……
罗虔最擅长的无非两套，一套是说瞎话不打草稿，另一套就是阳奉阴违。祝熹深谙永州地势低洼，夏季多雨恐有洪灾，早早把罗虔打包回了扬州，结果这小妞转头就跟岑弈去了甘州，还买通扶风一起瞒着他。
“哥你没事吧……”祝熹说不出什么感受，第一反应当然是生气，转念一想，放心不下岑弈跟着过去也是情理之中，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只是总有说不出的委屈，好像罗虔这一次没有再无理由选择他。
“没事，我给华襄知会一声，叫他留意一下霜霜。”祝熹捏了捏眉心，“你还没吃饭？”
柳鸳点头如捣蒜。
祝熹揉了揉他的头：“走吧，位置你定，我请客。”
柳鸳发誓他真的没有两头通吃，谁想到他熹哥居然没有大发雷霆，他还以为自己要死翘翘了。
“除了这个，其他都来一份。”柳鸳大手一挥，馔品轩的伙计目瞪口呆，“愣着干嘛，今天是我哥给你们老板送礼呢，管他三七二十一，识相的赶紧上菜。”
“客官你可真是捡了大便宜，今日隔壁新人成婚，请全酒楼的客人吃饭，小的这就给您上菜！”小二隐隐记得这个人在黑名单上，不愿给他上菜，刚听上面的说酒楼酒水饭食全包，这才欢欢喜喜去传菜。
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道理，柳鸳欢欢喜喜回来禀报：“哥，有人成亲，咱们不用出钱了。”
“真是赶巧了。”祝熹掏出预先准备的饭钱，“去给那对成婚的新人吧，就当是我们的贺礼。”
还得掏钱，败家子！
柳鸳得意的嘴脸一下子垮台，不情不愿地敲响了隔壁包厢的门：“劳烦阁下开一下门，这是我哥给二位的贺礼，多有叨扰……”
话音戛然而止，这位豪横多金的新人之一正是他的老熟人。
祝熹久等不到柳鸳回来，无奈地过去抓人，停在门口。
萧颦莞尔一笑：“好久不见，不进来坐坐么？”
不多时祝熹和柳鸳落座，展月出去叫人把菜端到这屋，柳鸳尴尬地低着头，坐立难安。
祝熹微微一笑：“我道是遇上了哪对财大气粗的新人，原来是你。”
几年不见萧颦沉静了许多，好像做回了真正的自己：“算算时间，我们有四年未见了，别来无恙啊祝熹。”
“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祝熹给他们倒上酒，一饮而尽，“祝熹空手而来，贺礼太过寒酸，先干为敬。”
萧颦有些担忧：“你的身体可还好么？多饮伤身。”
祝熹的脸微微红：“不打紧，喝几杯酒还是可以的。”
“霜霜呢？”她瞧了瞧，“没跟着你来么？”
“霜霜明年春天就要和岑弈成婚了，他俩现在跑甘州去了，估摸着下个月回来。”
萧颦正想说些什么，碰巧展月回来了，她张了张嘴：“就算霜霜不在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若是瘦了，霜霜回来定要拿我试问。”祝熹像是想起了甜蜜的负担，摆摆手，“那丫头的脾气，别提了。”
萧颦放下心来，面对曾经的爱人和丈夫，她始终无法做到平静似水，凑近展月耳边寻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看到徽之兄无恙，月深感心安，萧颦她也可以放下心来了。”展月笑了笑，又给他斟满了美酒。
祝熹没说什么，一饮而尽：“看到你们修成正果，我替她开心，天下父母唯一的愿望就是子女一生平安幸福，我想萧颦双亲若是看到此情此景，也会真心祝福你们。”
“从前我没什么本事，叫她跟我委屈了许久年。”展月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好在我如今已经被他们认可，我有能力给她幸福，我也会宠着萧颦一辈子，眼下父亲与她的关系已缓和了许多，这个你不必担心。”
祝熹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好，那就好。”他有些无措地看向柳鸳，这厮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估计受不了屋内尴尬凝滞的气氛。
他有点无聊：“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不大办婚宴呢？”
“我们早就在豫章办过了，那时祖母病危，萧颦说要给祖母冲冲喜，后来父亲接受了我们，我说要再办一场，她不愿意，不愿就不愿吧，都随她。”提起妻子，他脸上才浮现一点笑意，好像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祝熹干巴巴哦了一声，最后醉醺醺被柳鸳拖回家，这小子倒是很老实，临走没跟萧颦耍脾气。说实在的，他不喜甚至是讨厌这位祝熹名正言顺的妻子，一声嫂夫人也没喊过，连正脸也不愿意瞧。
他总是自私地替祝熹着想，若是没有萧颦，祝熹就能娶了罗虔，爱情和仕途都一帆风顺的。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祝熹至今未娶，还丢了官位俸禄，至今被那些同僚耻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可是祝熹总叫他对萧颦放尊重一点，他说这一切都是洛凛的错。柳鸳不知内情，只知道祝熹永远都是对的，既然他要自己尊重萧颦，那他就照做。
所以当萧颦揽着不省人事的展月，他别扭地同她道别：“嫂嫂，恭贺你新婚快乐，永结同好。”也不管这恭贺有多么奇怪多么不合情理，就一步步背着祝熹回家了。
萧颦愣在原地，展月尚存一丝理智：“我们回家吧。”
他一路絮絮叨叨的：“虽然这话很伤你的心，可是我挺感谢祝熹的。”
萧颦默默听着，丈夫的呼吸带着酒气，很明显他现在说的话都不理智，不必在意。
她相当配合：“为什么？”
“因为他太好了，有风度有气量又有胆识，可是我不会站在他那一边，因为他伤了你的心。”展月的嘴时不时碰上她的脖子，“但是我又庆幸，若是祝熹喜欢你，哪还有我什么事？”
萧颦不自在地推开他的脑袋：“说什么呢你？”
展月逮着机会偷亲了她一口，而后彻底晕过去，不再出声。
一个月后罗虔度蜜月回来了。
“岑弈呢？”柳鸳彻底住在祝熹家里，一有空就玩忽职守来祝府。
“祝熹呢？”两人异口同声。
罗虔放下包袱，先声夺人：“祝熹呢？”
“要不说你是小女子一个呢，哥当然在那啦。”他躺在祝熹的藤椅上，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起来。”罗虔一把推开他，她的手劲很大，扶风一个不当心滚在地上。
“哎呀呀，你要摔死我呐！”扶风吵吵嚷嚷活像红白喜事的唢呐，罗虔当着他的面，双脚搭着，掏了掏耳朵：“这是我家。”
“干什么干什么，熹哥家也是我家！”
罗虔捂上耳朵，学着他的样子不管不顾尖声喊叫：“我家我家我家我家……”
祝熹回到家就是这场面，罗虔和柳鸳在藤椅上互相掐架。听见门传来的声音，齐刷刷扭头看着祝熹，要他主持公道。
“扶风下来。”
罗虔朝柳鸳扮了个鬼脸：“略，你输啦！”
“哥！”柳鸳抱着祝熹的大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了好了，霜霜也下来。”
罗虔冲上前重重推搡了他一下：“祝熹，我恨你！”
祝熹忙抱住她哄道：“霜霜就迁就哥一次啊，一次……”眼看着就要哄好了，柳鸳这混蛋偏嘚瑟地笑出了声，惹的罗虔疯狂挣脱，一整天没跟他说话。
第二天祝熹命人又做了一把藤椅，工匠不明所以，祝熹一把辛酸泪：“家里两个毛孩，没办法。”
这下又要争谁和祝熹躺一把椅子的问题，祝熹被他俩夹在中间，苦不堪言。
工匠又一次来到祝府，不等祝熹开口，嘿嘿一笑：“我懂，三个毛孩子。”
这下三人终于可以安安静静躺在院内了。
“你说你，赶紧嫁出去得了，天天给岑弈写信，一个长安一个甘州的也不嫌麻烦。”柳鸳愤慨不已，“腻腻歪歪的真肉麻。”
“那你呢？”罗虔搡了他一把，“日日赖在我家，白白惹人讨厌。”
“罗虔，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柳鸳一下子从椅子上弹射起来，“算算年龄，你唤我一声兄长也不过分。”
“你这样催我出嫁，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么？”罗虔朝他吐舌头，龇牙咧嘴的，“表哥堂哥反正不是亲哥！”
他小声嗫嚅： “那不是看您二位如胶似漆嘛……”
罗虔若有所思，拍了拍祝熹：“哥，要我说也给扶风哥哥物色个好人家吧……”
柳鸳立刻急眼：“罗虔，你少恩将仇报！”
“省的你天天缠着祝熹。”罗虔狠狠瞪了他一眼。
“牙尖嘴利！”柳鸳败下阵来，“真是说不过你！好了好了，不跟你计较，给。”他掏出今日从甘州传来的信。
罗虔抛了个飞吻，甜甜道：“谢谢扶风哥哥～”
柳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受不了你，看你的信去……”
罗虔嘘了一声，指了指闭目养神的祝熹，口型示意：睡着了，安静点！
柳鸳懒得拆穿，祝熹睡没睡着他一眼就知道，很明显这是装睡，那丫头眼力愈发差了，泡在爱情蜜罐里面的人，令人作呕。
等罗虔走后，他推了推祝熹：“哥，别装了。”
祝熹仍闭着眼：“你就不能老实一点？”
“为什么他俩婚期那么晚，？我看早早安定下来才好，俩人老是分开，日日书信看着怪可怜的。”
“那小子要做出点成绩来，霜霜也不着急，这都是他们同意的。”祝熹的声音低低的，“你瞎操心什么？”
“哦。”柳鸳耸了耸肩。
我还以为有你的私心在里面。
祝熹一听话音就知道他什么心思，啧了一声：“我看你也该成家了。”
“别，千万别，我看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柳鸳矢口否认，“哥，最近洛凛怎么样？”
祝熹撇了他一眼，柳鸳悻悻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忘了他俩早决裂了。
“我听我爹说皇上下半年要上泰山封禅去，担心……”
祝熹猛坐起身，吓得柳鸳一激灵：“吓我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种不详的预感。”祝熹正经道，“从现在起加强城门守卫和宵禁，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先静观其变，辛苦你了。”
“这没什么，不过哥你放心，皇宫守卫森严，谅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趁那时候逼……”
祝熹捂住了他的嘴，摇摇头。
“我知道了。”柳鸳疑惑，“不过，哥你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他的野心很大，总要留一个心眼。”祝熹凑近他的耳朵，“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葛慎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玩忽职守，私下挪出一部分禁军充当尚书府家卫了，构不成什么气候。”柳鸳眨了眨眼，“一有风吹草动我都会告诉哥的，哥你也不用太担心，这都是我偷听到的……”
当晚柳鸳站在城墙上，他没有告诉祝熹，他怀疑父亲和外党勾结。那天他偷偷溜进书房去拿碎银，柳父就迎着那人进来，他躲在帷帐后并没看清那人容貌，只觉声音有些熟悉。父亲接过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柳鸳虽说不懂朝政，可也略知一二，这分明就是私收贿赂，逮住了可是杀头抄家的罪。他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只抓住二人交谈的只言片语，零零碎碎拼凑出一句话带给祝熹。
柳鸳深知父亲的不易，戎马征战了一辈子，收些卖命的血汗钱无可厚非。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这个家，不可能不知道后果，更别提陪葬整个柳家。
夜风吹散他的碎发，柳鸳心里乱糟糟的。
“进来。”葛慎匆匆走来，洛凛正在与人博弈，难分伯仲。
他轻声凑近洛凛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人笑问：“每日这个时辰，葛统领总要来向大人汇报那人行踪，大人莫不是看上了哪家闺秀？”
“长明不必在意，不过是一个我恨毒了的人。”洛凛落下一子，“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日日知晓他的行踪，才能令我不忘初衷，日日记恨。”
展月笑而不语，默不作声吃了他一子。
“事情可办妥帖了么？”洛凛听完汇报后闲散了许多，落子毫无章法。
“柳家不再是如日中天的那个护国公府了，大人略施巧手，自然水到渠成。”展月也放松下来，似有若无给对面喂棋。
他懒懒推了棋局：“长明要留下来一起用餐么？”
“谢大人美意，不过内人凶悍，不敢多留。”展月揖了一礼，“先告辞了。”
上一次他来尚书府，碰巧见到葛慎上菜，灶台上还有未擦净的血液，喷溅在白墙上，厨娘圆滚滚的眼珠子死死瞪大，其状惨烈。
“看来我府上的餐食很差呢，无一人愿意作配。”洛凛的口气很是随意，葛慎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不多时一声尖叫淹没在蒸汽缭绕的饭食中。
洛凛连看都没看：“太腥了。”不多时手边多了一壶梅子酒，熟悉的永州风味。
他克制地抿了一口，庭外有人通传：“周将军求见。”
周汝激动地站在门外，终于可以求见大人一面，这还要多亏了周彦姝。他低着头随侍从移步中庭，礼数周全拜倒在地。
洛凛撑着身子，漫不经心：“上次你送来的梅子酒很好喝。”
“承蒙大人欢心，属下这次是来归还此物，还望大人笑纳。”
洛凛接过葛慎递来的泥塑，正是他在周彦姝那里没上色的泥人。他看了半晌，轻声道：“你做事很周到，令妹也乖巧可爱，何不接到京城团聚？”
“属下叩谢大人恩赏！”
没几天周汝就带着周彦姝一起谢恩，洛凛摆摆手：“抬起头来。”
周彦姝没出过永州，第一次见到金碧辉煌的长安城就乱花迷人眼，完全沦陷其中，没等她从和哥哥团聚的喜悦中抽身，就被拉着跪在阴森宏大的尚书府，屋内主位上坐着的男人正值盛年，她紧张的手心冒汗，被哥哥强制抬起头，见到了那位高权重的尚书大人。
没成想见到了老顾客，周彦姝眼前一亮：“是你！”
洛凛从正堂踱步出来，微微一笑：“别来无恙，小老板。”
“我哥哥说，都是因为你，我们一家子才能搬来皇城。”周彦姝像过年喜庆的年画娃娃，笑吟吟给洛凛服了一礼。
洛凛扶起她，问的却是周汝：“令妹还是那样招人喜欢……”
周汝虽远在永州，可也知道这位大人笑面虎的称号，嗓子艰涩：“谢大人夸赞，姝儿，快谢谢大人。”
“不必多礼。”洛凛俯下身来，“小老板，你可愿报恩于我么？”
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大人叫彦姝做什么彦姝就做什么，彦姝听凭大人差遣。”
洛凛抚摸她柔顺的长发：“可会做饭？”
周彦姝点点头，脑子完全不听使唤了，一切都好像一场梦。
“那你来我府上做厨娘吧，不会亏待你的。”他柔声细语，牵着周彦姝走到厨房。
周汝的心跟着妹妹的点头重重沉到谷底，他做好了噩耗降临的那一天。
可是等了许久，一个月，两个月都不见洛凛发难，周彦姝做好饭就可以回家，不必时时待在府上。周彦姝是个没良心的，或者说他把这个妹妹保护的太好，从未见过人世间的险恶，就连泥塑店刚开业时，店铺无人问津，都是他雇人去假装顾客做买卖。
好在洛凛很喜欢他这个妹妹，格外开恩于她。
“哥，我回来啦！”周彦姝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进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周汝一看，她的脖子上赫然一枚玛瑙玉石。
“可是大人赠予你的？”周汝怀疑她手脚不干净。
“那当然。”周彦姝甜甜一笑，“大人夸我皮肤白皙，生的可怜，觉得玛瑙很衬我的肤色，赏给我的。”
洛凛赏的都是些女儿家的玩意，看起来并没有纳周彦姝为妾的意思，周汝放下心来：“那你做饭可讨大人欢心了么？”
“大人夸我厨艺高超呢！”
周汝还想问些什么，周彦姝笑着跑去同奶娘喂养的婴孩玩耍了。
周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是周彦姝这个庶女讨了尚书大人欢心，才使满门荣耀，因此都分外宠爱这个女娃，恨不得祖宗一样供起来。
乳母正喂饱了婴孩，问了句：“我怎的不知姝娘善烹饪？”
“要你管，我自学成才的，大人喜欢着呢。”周彦姝底气不足，寻了个借口走了。
管她会不会做饭，反正大人吃了连声称赞，那就是好吃。
记得那天大人点名道姓要吃饺子，周彦姝只吃过哥哥给她包的饺子，不免有些经验不足。她想问问洛凛有没有什么忌口，结果被冷面葛统领拦在门外。
好吧，她吐了吐舌头，按照自己的喜好，不加葱蒜，囫囵吞枣乱包一气，煮的汤水咕嘟咕嘟冒泡，盛了一碗在木案上放置在门外。
葛慎简直不能形容那碗饺子，每个饺子包的不堪直视，有的甚至漏出了馅料，他摸了摸冷冽的刀刃，怜悯地看向朝这边探头探脑的无辜少女。
见葛统领端着空碗出来，周彦姝心里暗爽，没想到大人和她一样都不爱吃葱。
这是属于她和洛凛的秘密。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祝熹站在长安城的皇家宫殿上，叩谢圣上隆恩。早朝结束，往昔的同僚随波逐流前来贺喜，无非是观望之徒不足道也。
身上的朝服压得祝熹喘不过气，他前往华相府上道谢。
“不必多言，老朽不过是顺应时势，你在永州当差实在是太过屈才。”华相年迈体弱服了汤药，精神却矍铄，一双眼炯炯有神洞若观火，“那小子是指望不上了，日日缩在甘州做不成什么名堂……初儿，躲在那里做什么，要见就大大方方些。”
祝熹与洛凛分道扬镳后，将薛初指给柳鸳做个差事，没成想直接让华襄白捡了个弟弟。华父一生醉心诗文，正房嫡出的两个儿子都好打打杀杀，偏生这个早年妾室所出的庶子颇通六艺五经，去年童试中选，势有追逐祝熹后尘的意思。
华相是靠入赘正室华氏一步步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不喜浮躁之人，对世家门第也没那么看重，故而格外开恩这个失而复得的庶子。
祝熹微微一笑：“你如今的字是什么？”
“取字乃人生大事，初儿非说要你来取。”华相一向严苛，早年祝熹与华襄一同在其门下读书，深知其脾性，看他如今对薛初的宠爱，忽觉时光飞逝，世事无常。
“既如凤凰涅槃重生，便赠你一字弃朽，如何？”
薛初点点头：“弃朽，喜欢。”知道父亲和祝熹还有话要说，薛初寻了个借口去读书了。
“你说初儿如获新生，熹儿你又何尝不是呢？”华相看向他身上略显寒酸的青色朝服。
祝熹给他行了大礼：“祝熹能有今日，承蒙老师不弃之恩。”
“言重了，也不全是我的功劳。”华相让他坐在木椅上，“你的那位旧主倒是很识相，没有出来阻拦。”
“他视祝熹如草芥，并不把学生放在眼里。”祝熹嗤笑一声，“故而冷眼旁观，等着一出好戏。”
“当年我以为他会和你一样是个好苗子，却不曾想物是人非，竟变成这幅模样。”华相咳嗽了一声，“说来，是老朽对不住你。”
“老师千万不要这么想，过去往往皆应抛弃，祝熹只想走好当下的路，切莫再偏信一人，酿成大错。”
回到华相安排的府宅，祝熹一身疲惫，扶风蹭的一下蹦起来：“哥你回来了！”
祝熹有些恍惚：“你怎么在这儿？”
“我爹给我安排了个城门守卫的官，我在甘州呢不如华襄出色，诗文又比不过你，正巧你返京，我就乖乖守好长安城好啦！”他一把抱住祝熹，“哥，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祝熹的嘴角抽了抽：“不是才见过么？”
“什么呀，那都是商定婚期那次了，都有大半年了。我是说你刚被贬去永州，我原本想去找你来着。我爹那个性子你也知道，生怕我跟你沾染是非，直接封死我的门，剥夺我的人身自由，府里上下日日看守着我！”
“然后呢？”祝熹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脱去风尘仆仆的朝服。
“然后我就绝食，确实管用啊，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我就偷了一匹马跑出去了，结果半路饿昏晕倒了……”扶风越说越心虚，拿眼偷偷瞄祝熹。
“然后呢？”祝熹简直被他蠢笑了，双手抱胸。
“哎呀，这个不重要，反正我故技重施，我爹是不信我了，可是我娘心疼呀，我就装疯卖傻，好说歹说我爹才同意我去找你，我一听说你要返京，哭着求我爹给你弄回来，然后和岑弈他哥又找华襄。”扶风不好意思挠挠头，“那厮还是蛮义气的，二话不说找了他爹帮忙，最重要的是我，是我！我帮你搞定了我爹，厉害吧！”
“饿晕了居然还没缺胳膊断腿地回来，真是傻人有傻福……”柳鸳还在缠着问他自己厉不厉害，祝熹嗯嗯啊啊敷衍他，气的柳鸳嘴一秃噜，“亏你这么没心没肺，都不知道罗虔那丫头……”
“霜霜怎么了？”祝熹马上转过身。
“啊呀，说漏嘴了……”柳鸳心塞塞，吃了罗虔嘴软结果没保守住秘密，完蛋了……
罗虔最擅长的无非两套，一套是说瞎话不打草稿，另一套就是阳奉阴违。祝熹深谙永州地势低洼，夏季多雨恐有洪灾，早早把罗虔打包回了扬州，结果这小妞转头就跟岑弈去了甘州，还买通扶风一起瞒着他。
“哥你没事吧……”祝熹说不出什么感受，第一反应当然是生气，转念一想，放心不下岑弈跟着过去也是情理之中，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只是总有说不出的委屈，好像罗虔这一次没有再无理由选择他。
“没事，我给华襄知会一声，叫他留意一下霜霜。”祝熹捏了捏眉心，“你还没吃饭？”
柳鸳点头如捣蒜。
祝熹揉了揉他的头：“走吧，位置你定，我请客。”
柳鸳发誓他真的没有两头通吃，谁想到他熹哥居然没有大发雷霆，他还以为自己要死翘翘了。
“除了这个，其他都来一份。”柳鸳大手一挥，馔品轩的伙计目瞪口呆，“愣着干嘛，今天是我哥给你们老板送礼呢，管他三七二十一，识相的赶紧上菜。”
“客官你可真是捡了大便宜，今日隔壁新人成婚，请全酒楼的客人吃饭，小的这就给您上菜！”小二隐隐记得这个人在黑名单上，不愿给他上菜，刚听上面的说酒楼酒水饭食全包，这才欢欢喜喜去传菜。
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道理，柳鸳欢欢喜喜回来禀报：“哥，有人成亲，咱们不用出钱了。”
“真是赶巧了。”祝熹掏出预先准备的饭钱，“去给那对成婚的新人吧，就当是我们的贺礼。”
还得掏钱，败家子！
柳鸳得意的嘴脸一下子垮台，不情不愿地敲响了隔壁包厢的门：“劳烦阁下开一下门，这是我哥给二位的贺礼，多有叨扰……”
话音戛然而止，这位豪横多金的新人之一正是他的老熟人。
祝熹久等不到柳鸳回来，无奈地过去抓人，停在门口。
萧颦莞尔一笑：“好久不见，不进来坐坐么？”
不多时祝熹和柳鸳落座，展月出去叫人把菜端到这屋，柳鸳尴尬地低着头，坐立难安。
祝熹微微一笑：“我道是遇上了哪对财大气粗的新人，原来是你。”
几年不见萧颦沉静了许多，好像做回了真正的自己：“算算时间，我们有四年未见了，别来无恙啊祝熹。”
“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祝熹给他们倒上酒，一饮而尽，“祝熹空手而来，贺礼太过寒酸，先干为敬。”
萧颦有些担忧：“你的身体可还好么？多饮伤身。”
祝熹的脸微微红：“不打紧，喝几杯酒还是可以的。”
“霜霜呢？”她瞧了瞧，“没跟着你来么？”
“霜霜明年春天就要和岑弈成婚了，他俩现在跑甘州去了，估摸着下个月回来。”
萧颦正想说些什么，碰巧展月回来了，她张了张嘴：“就算霜霜不在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若是瘦了，霜霜回来定要拿我试问。”祝熹像是想起了甜蜜的负担，摆摆手，“那丫头的脾气，别提了。”
萧颦放下心来，面对曾经的爱人和丈夫，她始终无法做到平静似水，凑近展月耳边寻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看到徽之兄无恙，月深感心安，萧颦她也可以放下心来了。”展月笑了笑，又给他斟满了美酒。
祝熹没说什么，一饮而尽：“看到你们修成正果，我替她开心，天下父母唯一的愿望就是子女一生平安幸福，我想萧颦双亲若是看到此情此景，也会真心祝福你们。”
“从前我没什么本事，叫她跟我委屈了许久年。”展月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好在我如今已经被他们认可，我有能力给她幸福，我也会宠着萧颦一辈子，眼下父亲与她的关系已缓和了许多，这个你不必担心。”
祝熹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好，那就好。”他有些无措地看向柳鸳，这厮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估计受不了屋内尴尬凝滞的气氛。
他有点无聊：“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不大办婚宴呢？”
“我们早就在豫章办过了，那时祖母病危，萧颦说要给祖母冲冲喜，后来父亲接受了我们，我说要再办一场，她不愿意，不愿就不愿吧，都随她。”提起妻子，他脸上才浮现一点笑意，好像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祝熹干巴巴哦了一声，最后醉醺醺被柳鸳拖回家，这小子倒是很老实，临走没跟萧颦耍脾气。说实在的，他不喜甚至是讨厌这位祝熹名正言顺的妻子，一声嫂夫人也没喊过，连正脸也不愿意瞧。
他总是自私地替祝熹着想，若是没有萧颦，祝熹就能娶了罗虔，爱情和仕途都一帆风顺的。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祝熹至今未娶，还丢了官位俸禄，至今被那些同僚耻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可是祝熹总叫他对萧颦放尊重一点，他说这一切都是洛凛的错。柳鸳不知内情，只知道祝熹永远都是对的，既然他要自己尊重萧颦，那他就照做。
所以当萧颦揽着不省人事的展月，他别扭地同她道别：“嫂嫂，恭贺你新婚快乐，永结同好。”也不管这恭贺有多么奇怪多么不合情理，就一步步背着祝熹回家了。
萧颦愣在原地，展月尚存一丝理智：“我们回家吧。”
他一路絮絮叨叨的：“虽然这话很伤你的心，可是我挺感谢祝熹的。”
萧颦默默听着，丈夫的呼吸带着酒气，很明显他现在说的话都不理智，不必在意。
她相当配合：“为什么？”
“因为他太好了，有风度有气量又有胆识，可是我不会站在他那一边，因为他伤了你的心。”展月的嘴时不时碰上她的脖子，“但是我又庆幸，若是祝熹喜欢你，哪还有我什么事？”
萧颦不自在地推开他的脑袋：“说什么呢你？”
展月逮着机会偷亲了她一口，而后彻底晕过去，不再出声。
一个月后罗虔度蜜月回来了。
“岑弈呢？”柳鸳彻底住在祝熹家里，一有空就玩忽职守来祝府。
“祝熹呢？”两人异口同声。
罗虔放下包袱，先声夺人：“祝熹呢？”
“要不说你是小女子一个呢，哥当然在那啦。”他躺在祝熹的藤椅上，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起来。”罗虔一把推开他，她的手劲很大，扶风一个不当心滚在地上。
“哎呀呀，你要摔死我呐！”扶风吵吵嚷嚷活像红白喜事的唢呐，罗虔当着他的面，双脚搭着，掏了掏耳朵：“这是我家。”
“干什么干什么，熹哥家也是我家！”
罗虔捂上耳朵，学着他的样子不管不顾尖声喊叫：“我家我家我家我家……”
祝熹回到家就是这场面，罗虔和柳鸳在藤椅上互相掐架。听见门传来的声音，齐刷刷扭头看着祝熹，要他主持公道。
“扶风下来。”
罗虔朝柳鸳扮了个鬼脸：“略，你输啦！”
“哥！”柳鸳抱着祝熹的大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了好了，霜霜也下来。”
罗虔冲上前重重推搡了他一下：“祝熹，我恨你！”
祝熹忙抱住她哄道：“霜霜就迁就哥一次啊，一次……”眼看着就要哄好了，柳鸳这混蛋偏嘚瑟地笑出了声，惹的罗虔疯狂挣脱，一整天没跟他说话。
第二天祝熹命人又做了一把藤椅，工匠不明所以，祝熹一把辛酸泪：“家里两个毛孩，没办法。”
这下又要争谁和祝熹躺一把椅子的问题，祝熹被他俩夹在中间，苦不堪言。
工匠又一次来到祝府，不等祝熹开口，嘿嘿一笑：“我懂，三个毛孩子。”
这下三人终于可以安安静静躺在院内了。
“你说你，赶紧嫁出去得了，天天给岑弈写信，一个长安一个甘州的也不嫌麻烦。”柳鸳愤慨不已，“腻腻歪歪的真肉麻。”
“那你呢？”罗虔搡了他一把，“日日赖在我家，白白惹人讨厌。”
“罗虔，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柳鸳一下子从椅子上弹射起来，“算算年龄，你唤我一声兄长也不过分。”
“你这样催我出嫁，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么？”罗虔朝他吐舌头，龇牙咧嘴的，“表哥堂哥反正不是亲哥！”
他小声嗫嚅： “那不是看您二位如胶似漆嘛……”
罗虔若有所思，拍了拍祝熹：“哥，要我说也给扶风哥哥物色个好人家吧……”
柳鸳立刻急眼：“罗虔，你少恩将仇报！”
“省的你天天缠着祝熹。”罗虔狠狠瞪了他一眼。
“牙尖嘴利！”柳鸳败下阵来，“真是说不过你！好了好了，不跟你计较，给。”他掏出今日从甘州传来的信。
罗虔抛了个飞吻，甜甜道：“谢谢扶风哥哥～”
柳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受不了你，看你的信去……”
罗虔嘘了一声，指了指闭目养神的祝熹，口型示意：睡着了，安静点！
柳鸳懒得拆穿，祝熹睡没睡着他一眼就知道，很明显这是装睡，那丫头眼力愈发差了，泡在爱情蜜罐里面的人，令人作呕。
等罗虔走后，他推了推祝熹：“哥，别装了。”
祝熹仍闭着眼：“你就不能老实一点？”
“为什么他俩婚期那么晚，？我看早早安定下来才好，俩人老是分开，日日书信看着怪可怜的。”
“那小子要做出点成绩来，霜霜也不着急，这都是他们同意的。”祝熹的声音低低的，“你瞎操心什么？”
“哦。”柳鸳耸了耸肩。
我还以为有你的私心在里面。
祝熹一听话音就知道他什么心思，啧了一声：“我看你也该成家了。”
“别，千万别，我看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柳鸳矢口否认，“哥，最近洛凛怎么样？”
祝熹撇了他一眼，柳鸳悻悻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忘了他俩早决裂了。
“我听我爹说皇上下半年要上泰山封禅去，担心……”
祝熹猛坐起身，吓得柳鸳一激灵：“吓我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种不详的预感。”祝熹正经道，“从现在起加强城门守卫和宵禁，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先静观其变，辛苦你了。”
“这没什么，不过哥你放心，皇宫守卫森严，谅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趁那时候逼……”
祝熹捂住了他的嘴，摇摇头。
“我知道了。”柳鸳疑惑，“不过，哥你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他的野心很大，总要留一个心眼。”祝熹凑近他的耳朵，“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葛慎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玩忽职守，私下挪出一部分禁军充当尚书府家卫了，构不成什么气候。”柳鸳眨了眨眼，“一有风吹草动我都会告诉哥的，哥你也不用太担心，这都是我偷听到的……”
当晚柳鸳站在城墙上，他没有告诉祝熹，他怀疑父亲和外党勾结。那天他偷偷溜进书房去拿碎银，柳父就迎着那人进来，他躲在帷帐后并没看清那人容貌，只觉声音有些熟悉。父亲接过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柳鸳虽说不懂朝政，可也略知一二，这分明就是私收贿赂，逮住了可是杀头抄家的罪。他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只抓住二人交谈的只言片语，零零碎碎拼凑出一句话带给祝熹。
柳鸳深知父亲的不易，戎马征战了一辈子，收些卖命的血汗钱无可厚非。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这个家，不可能不知道后果，更别提陪葬整个柳家。
夜风吹散他的碎发，柳鸳心里乱糟糟的。
“进来。”葛慎匆匆走来，洛凛正在与人博弈，难分伯仲。
他轻声凑近洛凛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人笑问：“每日这个时辰，葛统领总要来向大人汇报那人行踪，大人莫不是看上了哪家闺秀？”
“长明不必在意，不过是一个我恨毒了的人。”洛凛落下一子，“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日日知晓他的行踪，才能令我不忘初衷，日日记恨。”
展月笑而不语，默不作声吃了他一子。
“事情可办妥帖了么？”洛凛听完汇报后闲散了许多，落子毫无章法。
“柳家不再是如日中天的那个护国公府了，大人略施巧手，自然水到渠成。”展月也放松下来，似有若无给对面喂棋。
他懒懒推了棋局：“长明要留下来一起用餐么？”
“谢大人美意，不过内人凶悍，不敢多留。”展月揖了一礼，“先告辞了。”
上一次他来尚书府，碰巧见到葛慎上菜，灶台上还有未擦净的血液，喷溅在白墙上，厨娘圆滚滚的眼珠子死死瞪大，其状惨烈。
“看来我府上的餐食很差呢，无一人愿意作配。”洛凛的口气很是随意，葛慎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不多时一声尖叫淹没在蒸汽缭绕的饭食中。
洛凛连看都没看：“太腥了。”不多时手边多了一壶梅子酒，熟悉的永州风味。
他克制地抿了一口，庭外有人通传：“周将军求见。”
周汝激动地站在门外，终于可以求见大人一面，这还要多亏了周彦姝。他低着头随侍从移步中庭，礼数周全拜倒在地。
洛凛撑着身子，漫不经心：“上次你送来的梅子酒很好喝。”
“承蒙大人欢心，属下这次是来归还此物，还望大人笑纳。”
洛凛接过葛慎递来的泥塑，正是他在周彦姝那里没上色的泥人。他看了半晌，轻声道：“你做事很周到，令妹也乖巧可爱，何不接到京城团聚？”
“属下叩谢大人恩赏！”
没几天周汝就带着周彦姝一起谢恩，洛凛摆摆手：“抬起头来。”
周彦姝没出过永州，第一次见到金碧辉煌的长安城就乱花迷人眼，完全沦陷其中，没等她从和哥哥团聚的喜悦中抽身，就被拉着跪在阴森宏大的尚书府，屋内主位上坐着的男人正值盛年，她紧张的手心冒汗，被哥哥强制抬起头，见到了那位高权重的尚书大人。
没成想见到了老顾客，周彦姝眼前一亮：“是你！”
洛凛从正堂踱步出来，微微一笑：“别来无恙，小老板。”
“我哥哥说，都是因为你，我们一家子才能搬来皇城。”周彦姝像过年喜庆的年画娃娃，笑吟吟给洛凛服了一礼。
洛凛扶起她，问的却是周汝：“令妹还是那样招人喜欢……”
周汝虽远在永州，可也知道这位大人笑面虎的称号，嗓子艰涩：“谢大人夸赞，姝儿，快谢谢大人。”
“不必多礼。”洛凛俯下身来，“小老板，你可愿报恩于我么？”
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大人叫彦姝做什么彦姝就做什么，彦姝听凭大人差遣。”
洛凛抚摸她柔顺的长发：“可会做饭？”
周彦姝点点头，脑子完全不听使唤了，一切都好像一场梦。
“那你来我府上做厨娘吧，不会亏待你的。”他柔声细语，牵着周彦姝走到厨房。
周汝的心跟着妹妹的点头重重沉到谷底，他做好了噩耗降临的那一天。
可是等了许久，一个月，两个月都不见洛凛发难，周彦姝做好饭就可以回家，不必时时待在府上。周彦姝是个没良心的，或者说他把这个妹妹保护的太好，从未见过人世间的险恶，就连泥塑店刚开业时，店铺无人问津，都是他雇人去假装顾客做买卖。
好在洛凛很喜欢他这个妹妹，格外开恩于她。
“哥，我回来啦！”周彦姝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进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周汝一看，她的脖子上赫然一枚玛瑙玉石。
“可是大人赠予你的？”周汝怀疑她手脚不干净。
“那当然。”周彦姝甜甜一笑，“大人夸我皮肤白皙，生的可怜，觉得玛瑙很衬我的肤色，赏给我的。”
洛凛赏的都是些女儿家的玩意，看起来并没有纳周彦姝为妾的意思，周汝放下心来：“那你做饭可讨大人欢心了么？”
“大人夸我厨艺高超呢！”
周汝还想问些什么，周彦姝笑着跑去同奶娘喂养的婴孩玩耍了。
周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是周彦姝这个庶女讨了尚书大人欢心，才使满门荣耀，因此都分外宠爱这个女娃，恨不得祖宗一样供起来。
乳母正喂饱了婴孩，问了句：“我怎的不知姝娘善烹饪？”
“要你管，我自学成才的，大人喜欢着呢。”周彦姝底气不足，寻了个借口走了。
管她会不会做饭，反正大人吃了连声称赞，那就是好吃。
记得那天大人点名道姓要吃饺子，周彦姝只吃过哥哥给她包的饺子，不免有些经验不足。她想问问洛凛有没有什么忌口，结果被冷面葛统领拦在门外。
好吧，她吐了吐舌头，按照自己的喜好，不加葱蒜，囫囵吞枣乱包一气，煮的汤水咕嘟咕嘟冒泡，盛了一碗在木案上放置在门外。
葛慎简直不能形容那碗饺子，每个饺子包的不堪直视，有的甚至漏出了馅料，他摸了摸冷冽的刀刃，怜悯地看向朝这边探头探脑的无辜少女。
见葛统领端着空碗出来，周彦姝心里暗爽，没想到大人和她一样都不爱吃葱。
这是属于她和洛凛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