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姝终于想起来，那天晚上洛凛在店里捏的泥人正是画中人。
有着一双阴郁的桃花眼，灰蒙蒙的像久不放晴的天空，明明笑起来更俊美，嘴角却寡淡如地平线。反观这画上人就神采飞扬了许多，双眸明亮璀璨，挂着大大的笑容，幸福满的快要溢出来。
是那位客人没错，可他身侧的那女郎又是谁？看两人相貌倒是很般配，女子亲昵地贴紧他的身躯，挤出他肉肉的脸颊，似乎是他的妻，可那女子清明纯澈，少了些黏腻的爱恋，更像是至亲至爱的家人，或许就是他口中的双双了。
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对兄妹，为何没有大人呢？
周彦姝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说了出来。洛凛正在翻看军报，朗声道：“我不知自己相貌，如何入画？”
这借口有些勉强，不如说是不合适。这两人是甜蜜非常，静态的画像都能瞧出他们的欢快美满。若是将大人放入其中，一幅画就凭空割裂成两半，周彦姝想象不到这样沉浸在爱里的洛凛，好像大人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不该与任何人为伍。
“这是大人的亲眷么？”周彦姝将画像凑近洛凛，“怎的未见尊夫人？”
洛凛轻描淡写，扬起下巴指了指画上人。
周彦姝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尊夫人和其兄长的画像。大人感念嫁入尚书府的夫人，悬挂家人相聚的画像，以解相思之苦。
“夫人生的很美，尤其是这眼眸。”周彦姝仔细端详，“与其兄长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呢。”
洛凛低头在军报上圈圈画画：“出去。”
周彦姝不知说错了什么，一头雾水行了个礼去厨房忙活了。路过门外把守的葛慎，甜甜叫道：“葛统领。”
葛慎惜字如金：“嗯。”
周彦姝压低声音：“你知道，大人和夫人感情如何么？”
“大人未曾娶妻。”
“你胡说，方才我就见到了夫人的画像。”周彦姝义愤填膺，“你在说什么傻话？”
葛慎说完后便不再开口，任周彦姝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揣测。周彦姝对着这么一根柱子，只能气鼓鼓去厨房研发新菜。
她后知后觉，难道那女子死了么？所以那位客人才会雕刻泥塑，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也不好生包装，因为那是送给死人的祭品，触及伤心事，所以大人动怒叫她出去。
可是，为什么大人捏的不是亡妻而是那位客人呢？
周彦姝还是想不通，只是暗暗心道：这两人是他不愿谈及的，那她就不要再提好了。
想到这里，她就哼着小曲对着菜谱捣鼓起来，葛慎透过窗棂看见她摇头晃脑的样子，不明白大人为何对她如此宽厚。
“进来。”门内的人没有一丝烦躁，看来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影响。
洛凛站在那副画像前，一言不发。
葛慎心领神会：“祝徽之今日早朝结束就一直待在家里。”
“那丫头呢？”
“罗虔启程去甘州了。”
洛凛望着画中笑的开怀的祝熹，若有所思：“一直待在家里……”
他在厨房前站定，笑眯眯：“彦姝，我今晚不在府中吃了，再多做一份饭。”
周彦姝不谙世事的眼那样纯真，只消一眼就能读出她的疑惑：“我要去见一位故人。”
罗虔又跑去甘州，柳鸳意外乖乖听话，日日在城墙上站岗，一时间宅子鸦雀无声。
这不是自己希望的么？
檐下的灯笼没有点，周遭有些昏黑，祝熹瞎子摸象一样，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那道模糊的身影越看越熟悉，见祝熹在红柱前站稳，他才悠悠开口：“怎么，罗虔给你眼睛也带走了么？”
祝熹躺了一下午，猛然起来眼前一黑，脑子也有些晕乎乎的：“干你何事？”
“我怕你死了啊。”下人听到了声音，急匆匆赶来点灯，洛凛慢条斯理撇了他一眼，闪过一丝残忍的光，“你死了，谁还跟我斗？”
祝熹想都没想，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推了他一把：“滚。”
洛凛纹丝不动：“你这官当的有够穷酸，连这些打杂的下人都爬你头上去了。”
祝熹不再理会他，径直回房。
“不如继续当我的幕僚啊。”
祝熹停下脚步，讥刺一笑：“你？多谢大人赏识，我早已被扒下来一层皮了。”
“那你就当我来赔礼问罪好了。”洛凛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食盒。
祝熹叉着腰，简直被气笑了：“真是稀奇了，你居然也会道歉。”
“我不止会道歉。”洛凛打开冒着热气的精致盒子，“尝尝，保准你满意。”
祝熹噙着抹笑，却不动筷。洛凛没在意，兀自吃了起来。见洛凛慢悠悠吃了起来，祝熹夹了一筷子：“难吃的要命，你府上的厨子，手艺有够差。”
洛凛放下筷子：“多亏你，我长这么大，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祝熹没什么表情，将自己的那份吃完了，吩咐下人将菜碟洗刷干净，却被洛凛制止，他快速收拾好盒子，像换了个人一样什么话都没说离开了，心情出人意料的好。
祝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按住舌头吐了一地食糜。
接下来几天洛凛换着花样给他送饭，各式各样的食物摆盘精致，如出一辙的难吃，祝熹原封不动放在门口，不久祝府终于升起了傍晚的炊烟，饮食不规律的祝熹终于学会吃晚饭了。
“做的好，赏。”洛凛听着葛慎的汇报，“不必再去送了。”
葛慎有点嫉妒周彦姝，烧的一手烂菜，说话做事都出格冒犯，居然还好端端在尚书府侍奉，这次居然是因为做菜太难吃而受赏，荒谬至极。
周彦姝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见葛统领恹恹带她去库房：“大人说你做的好，想要什么随便挑。”
“我，我么？”周彦姝摸不着头脑，“我就是给大人多烧了一份菜啊……”
葛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想再听她无心的炫耀，在洛凛门外站桩一样装死。
隔天洛凛瞧见她脖子上的玉项圈，随口一夸，活把葛慎气晕了，请了三天的假。
那玉项圈可是罗娘子的东西，大人费了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真是一挑一个准。
等到葛慎重返岗位，周彦姝蹦蹦跳跳到他跟前：“葛统领，大人夸我戴这项圈好看！”
葛慎目空一切，闻言克制地点点头。
“你也觉得好看，对吧！”她开心得张牙舞爪，情不自禁抱着他的胳膊。
葛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周彦姝太像过去的罗虔了。
难道大人在后悔么？
“好看。”
惜字如金的葛统领居然在夸她，周彦姝简直不敢相信。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以这样的方式补偿能够让大人宽慰一些，那就这样罢。
段意柔也看到了白日里周彦姝的喜悦，深感赞同：“如今罗娘子有了婚约，祝大人送她的东西倒显的多余了，被她挑走也是好的，再不戴就要成老古董了。”
段意柔是府上少见的女子，和他一样都是很早就追随洛凛的荆人，那时洛凛遂了祝熹心愿，派她混入商队跟踪罗虔，此后便没有再用。大人一心大昭覆灭，她一介女流专司情报，往返甘州长安两地。
说起来，段意柔才是最知晓幼时罗虔心性的人。葛慎一直藏在暗处，随洛凛隐匿锋芒，关于罗虔的一切都是只字片语推测而来。
“她比罗虔更像罗虔。”
段意柔只扔给他这几个字，便丢下酒碗启程甘州，主上明明许久不打探罗虔的消息了，这次行程事发突然，段意柔只能照做。
这些时日边境总是不太平，岑弈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给祝熹和他老爹看看，每日训练不打马虎眼，实实在在磨砺了许多，罗虔刚到甘州营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他。
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可那张脸反而添色不少，扫去游手好闲之态，整个人看起来稳重又坚毅。
“敷敷。”罗虔心中一动，只听他道：“这黑度可以吧？”
“你问我做甚？”罗虔嗤之以鼻，淡淡道，“难不成你是为我晒的？像个煤炭精。”
“现在看上去，像不像将军？”岑弈搂着她，罗虔没挣开，“帅不帅？”
“帅——炸——了——”罗虔放弃抵抗，一字一顿，“你就多晒晒吧，我喜欢你黑一点。”
岑弈很高兴嘿嘿一笑，黝黑的脸颊泛起青涩的通红。
罗虔存了逗他的心思：“你黑了显得稳重，要是再黑一点，说不定我哥马上就让我嫁你了。”
“说真的，不许骗我！”岑弈听完这话一溜烟跑到大太阳底下，定定瞧着阴凉处笑吟吟的罗虔，朝她使劲挥了挥手。
罗虔心一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欢快涌上心头，她慢慢走进他。烈日在他眼下打出浅浅的阴影，勾勒出每一寸塞外风沙的肌肤纹理。
天际阵阵盘旋锋厉雁声，罗虔直勾勾望向湛蓝深空：“你看。”
岑弈循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双雁展翅翱翔盘旋，不时发出悠远长久的啼鸣，是遗落雁群的两孤雁。紧紧纠缠，相依相偎，寻求归去的征途与方向。
他收回目光，却发现罗虔站在不远处深深凝望他。岑弈没有说话，两人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上空双雁难舍难分，反复游离。
“这两只大雁都落单了，却还能双双对对南飞，真真是幸运。或许是他们心有灵犀，尽管都孤身一人，却能相遇相伴――他们一起飞走了。”
看岑弈一脸似懂非懂，罗虔无奈地笑了笑，上前与他十指相扣，低声说：“就像我们俩这样，清浊楼一别数年，可我们明年就要成婚了，最后是注定要双双对对归去的。”
“真肉麻。”岑弈抵着她的鼻尖，耳尖红红的，“你想我么？”
罗虔懒得拆穿他，拉长音：“不想——”
岑弈嘴角一下子耷拉下来，罗虔挤了挤他的脸颊肉嘟嘟的：“不想你还大老远跑到这里，我吃饱了没事干么？”
待岑弈重返校场，她钻入华襄的营帐：“哥哥给你的。”
华襄刚准备出去就碰上俩人腻歪，后牙一倒：“婚期什么时候？”
“这地方也太穷乡僻壤了吧，你还不知道。”罗虔撇撇嘴，“明年三月。”
“柳鸳那厮怎么问他都不说，非说叫我问你。”华襄撕开信，“神经。”
“可能扶风哥哥嫉妒你。”罗虔开玩笑道，“谁叫你在营里干的有声有色，他如今都被打发去看门了，不过看的是长安城。”
华襄皱眉飞速看完信：“你来之前有发现扶风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啊，他日日都黏着哥哥，没什么异常。”罗虔掀开帷帐，“任务完成，走了。”
华襄心事重重，信上祝熹交代长安城加强巡卫，又问了问边境躁动一事，加之父亲提到的年末圣上泰山封禅，难道这一切有什么关联？
晚上原本岑弈要带她去湖边，结果华襄临时添了轮班，岑弈苦哈哈去站岗了，罗虔好生安慰了一番，在帐外拦住了华襄。
“是不是年末封禅一事？”
华襄没料到她会直接说出来，毕竟圣心难测，这都是莫须有的事，想来祝熹是什么事都不瞒着，于是点点头。
“我想起来一事，扶风有一段日子鲜少来找哥哥，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柳鸳跟她一样是阳奉阴违的主，任凭祝熹一句话也无法动摇分毫，除非是真的出事了。
“徽之可查到了什么？”
罗虔摇摇头：“扶风与哥哥莫逆之交，就算哥哥心里有什么疑虑，既然扶风不说，他亦不会主动提起，更别提调查了。”
“加强巡视总是没错的，这些日子边境确实不太平，可总归是小打小闹，难免的，希望是我多心了。”华襄摸了摸她的头，“去歇息吧。”
罗虔心里藏着事，等到后半夜岑弈和人换班，他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了罗虔，刚转身就见她目光灼灼，戏谑地看他找乐子。
“早说你还没睡啊。”岑弈马上黏过来，“这么晚还不睡？”
“等你。”
“稀奇啊罗虔，”岑弈捏了捏她的鼻子，“有事？”
罗虔直截了当：“你跟你哥哥关系怎么样？”
岑弈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不怎么样。”
“好，还是不好？”
“好，也不好。”岑弈有些纠结，“你记得吧，我跟你说过，要是没我哥，我是回不到岑家的。”
“这好有了，不好在哪里？”罗虔抱着膝盖靠在他身边。
“我哥这个人责任心太重，总觉得我不学无术是他的错，是他没教好我。”岑弈撇撇嘴，“我就最讨厌他这一点，他总是拿出爹的样子教训我，我就偏不顺着他。”
“为什么？”
岑弈叹了口气：“家里就我们兄弟俩，他如今入仕，总要有人继承父亲的意志，那不就剩我了，他就一直劝我从戎，我不愿，他就自责自罚，搞得我头都大了。”
“那你如今也算了了大哥和父亲的心愿了。”罗虔亲了亲他，“好棒。”
“我也不是说不愿，只是讨厌他那做派，感觉他这里有问题，疯疯癫癫的。”岑弈指了指脑袋。
“你不会是跟大哥做了什么交易吧？”罗虔似笑非笑，“让我猜猜，不会是你去继承衣钵，他在皇上面前帮我哥说说好话吧？”
岑弈沮丧地垂下头：“你知道就知道，说出来干什么？”
“你不是讨厌他的做派么？”罗虔垂下眼眸，“跟他低头很不好受吧？”
岑弈碰了碰她的肩膀：“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为了我，为了我。”罗虔无奈笑了笑，“值得么？”
“你还说！”岑弈恨恨道，“早知道不等什么劳什子安稳下来，趁早把你娶回家，省的你胡思乱想。”
“我只是觉得，我命真好啊。”罗虔掰着指头，“你看啊，有你，有我哥，这辈子值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以后还会有我们的孩子。”岑弈又伸出一根手指。
“孩子，孩子……”罗虔默念了几遍，“你喜欢孩子么？”
“喜欢长得像你的孩子。”
得，一句话直接锁死。
“那要是我不喜欢孩子怎么办？”
岑弈想了想：“那就不要好了，有你就够了，我这不是怕你扔下我跑了么……”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绝不扔下你。”罗虔钻进他怀里。
“真的？”岑弈一脸不信，“你老是骗我。”
“骗你是小狗。”罗虔汪汪叫了两声，撒了个谎，“跟你说笑呢，我喜欢孩子。”
“真的？”岑弈兴奋地抱着她，紧的她好疼，“你喜欢孩子！”
罗虔点头：“喜欢喜欢。”
“那你想要几个？”他提起孩子说不出的激动，脸上写满了幸福憧憬。
“你想要几个？”罗虔支着下巴看他。
“两个。”岑弈想了想，“不了不了就一个吧，一个就够了……要不还是不生好了。”
他望向双颊微红的罗虔：“我娘就是就是生我难产死的。”
“现在还没生呢，你可以想想啊。”
“就一个吧。”岑弈沉思良久，“你这身子骨，一个就够了。”
罗虔好想告诉他现在他有多可爱，她点点头：“叫什么？”
“我还没想好呢。”岑弈凑过来，“你想，我没文化。”
“别装了大少爷。”罗虔拍开他的手，“你跟人家女子吟诗作对的时候怎么不见没文化？”
“那都是风月之词，孩子的名字哪能这样随意？”
罗虔扑哧一声笑出来：“没关系啊，慢慢想。”
“好啊罗虔，你耍我！”
后半夜罗虔叫到嗓子哑也没换得岑弈一丝怜惜。
有着一双阴郁的桃花眼，灰蒙蒙的像久不放晴的天空，明明笑起来更俊美，嘴角却寡淡如地平线。反观这画上人就神采飞扬了许多，双眸明亮璀璨，挂着大大的笑容，幸福满的快要溢出来。
是那位客人没错，可他身侧的那女郎又是谁？看两人相貌倒是很般配，女子亲昵地贴紧他的身躯，挤出他肉肉的脸颊，似乎是他的妻，可那女子清明纯澈，少了些黏腻的爱恋，更像是至亲至爱的家人，或许就是他口中的双双了。
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对兄妹，为何没有大人呢？
周彦姝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说了出来。洛凛正在翻看军报，朗声道：“我不知自己相貌，如何入画？”
这借口有些勉强，不如说是不合适。这两人是甜蜜非常，静态的画像都能瞧出他们的欢快美满。若是将大人放入其中，一幅画就凭空割裂成两半，周彦姝想象不到这样沉浸在爱里的洛凛，好像大人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不该与任何人为伍。
“这是大人的亲眷么？”周彦姝将画像凑近洛凛，“怎的未见尊夫人？”
洛凛轻描淡写，扬起下巴指了指画上人。
周彦姝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尊夫人和其兄长的画像。大人感念嫁入尚书府的夫人，悬挂家人相聚的画像，以解相思之苦。
“夫人生的很美，尤其是这眼眸。”周彦姝仔细端详，“与其兄长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呢。”
洛凛低头在军报上圈圈画画：“出去。”
周彦姝不知说错了什么，一头雾水行了个礼去厨房忙活了。路过门外把守的葛慎，甜甜叫道：“葛统领。”
葛慎惜字如金：“嗯。”
周彦姝压低声音：“你知道，大人和夫人感情如何么？”
“大人未曾娶妻。”
“你胡说，方才我就见到了夫人的画像。”周彦姝义愤填膺，“你在说什么傻话？”
葛慎说完后便不再开口，任周彦姝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揣测。周彦姝对着这么一根柱子，只能气鼓鼓去厨房研发新菜。
她后知后觉，难道那女子死了么？所以那位客人才会雕刻泥塑，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也不好生包装，因为那是送给死人的祭品，触及伤心事，所以大人动怒叫她出去。
可是，为什么大人捏的不是亡妻而是那位客人呢？
周彦姝还是想不通，只是暗暗心道：这两人是他不愿谈及的，那她就不要再提好了。
想到这里，她就哼着小曲对着菜谱捣鼓起来，葛慎透过窗棂看见她摇头晃脑的样子，不明白大人为何对她如此宽厚。
“进来。”门内的人没有一丝烦躁，看来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影响。
洛凛站在那副画像前，一言不发。
葛慎心领神会：“祝徽之今日早朝结束就一直待在家里。”
“那丫头呢？”
“罗虔启程去甘州了。”
洛凛望着画中笑的开怀的祝熹，若有所思：“一直待在家里……”
他在厨房前站定，笑眯眯：“彦姝，我今晚不在府中吃了，再多做一份饭。”
周彦姝不谙世事的眼那样纯真，只消一眼就能读出她的疑惑：“我要去见一位故人。”
罗虔又跑去甘州，柳鸳意外乖乖听话，日日在城墙上站岗，一时间宅子鸦雀无声。
这不是自己希望的么？
檐下的灯笼没有点，周遭有些昏黑，祝熹瞎子摸象一样，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那道模糊的身影越看越熟悉，见祝熹在红柱前站稳，他才悠悠开口：“怎么，罗虔给你眼睛也带走了么？”
祝熹躺了一下午，猛然起来眼前一黑，脑子也有些晕乎乎的：“干你何事？”
“我怕你死了啊。”下人听到了声音，急匆匆赶来点灯，洛凛慢条斯理撇了他一眼，闪过一丝残忍的光，“你死了，谁还跟我斗？”
祝熹想都没想，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推了他一把：“滚。”
洛凛纹丝不动：“你这官当的有够穷酸，连这些打杂的下人都爬你头上去了。”
祝熹不再理会他，径直回房。
“不如继续当我的幕僚啊。”
祝熹停下脚步，讥刺一笑：“你？多谢大人赏识，我早已被扒下来一层皮了。”
“那你就当我来赔礼问罪好了。”洛凛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食盒。
祝熹叉着腰，简直被气笑了：“真是稀奇了，你居然也会道歉。”
“我不止会道歉。”洛凛打开冒着热气的精致盒子，“尝尝，保准你满意。”
祝熹噙着抹笑，却不动筷。洛凛没在意，兀自吃了起来。见洛凛慢悠悠吃了起来，祝熹夹了一筷子：“难吃的要命，你府上的厨子，手艺有够差。”
洛凛放下筷子：“多亏你，我长这么大，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祝熹没什么表情，将自己的那份吃完了，吩咐下人将菜碟洗刷干净，却被洛凛制止，他快速收拾好盒子，像换了个人一样什么话都没说离开了，心情出人意料的好。
祝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按住舌头吐了一地食糜。
接下来几天洛凛换着花样给他送饭，各式各样的食物摆盘精致，如出一辙的难吃，祝熹原封不动放在门口，不久祝府终于升起了傍晚的炊烟，饮食不规律的祝熹终于学会吃晚饭了。
“做的好，赏。”洛凛听着葛慎的汇报，“不必再去送了。”
葛慎有点嫉妒周彦姝，烧的一手烂菜，说话做事都出格冒犯，居然还好端端在尚书府侍奉，这次居然是因为做菜太难吃而受赏，荒谬至极。
周彦姝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见葛统领恹恹带她去库房：“大人说你做的好，想要什么随便挑。”
“我，我么？”周彦姝摸不着头脑，“我就是给大人多烧了一份菜啊……”
葛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想再听她无心的炫耀，在洛凛门外站桩一样装死。
隔天洛凛瞧见她脖子上的玉项圈，随口一夸，活把葛慎气晕了，请了三天的假。
那玉项圈可是罗娘子的东西，大人费了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真是一挑一个准。
等到葛慎重返岗位，周彦姝蹦蹦跳跳到他跟前：“葛统领，大人夸我戴这项圈好看！”
葛慎目空一切，闻言克制地点点头。
“你也觉得好看，对吧！”她开心得张牙舞爪，情不自禁抱着他的胳膊。
葛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周彦姝太像过去的罗虔了。
难道大人在后悔么？
“好看。”
惜字如金的葛统领居然在夸她，周彦姝简直不敢相信。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以这样的方式补偿能够让大人宽慰一些，那就这样罢。
段意柔也看到了白日里周彦姝的喜悦，深感赞同：“如今罗娘子有了婚约，祝大人送她的东西倒显的多余了，被她挑走也是好的，再不戴就要成老古董了。”
段意柔是府上少见的女子，和他一样都是很早就追随洛凛的荆人，那时洛凛遂了祝熹心愿，派她混入商队跟踪罗虔，此后便没有再用。大人一心大昭覆灭，她一介女流专司情报，往返甘州长安两地。
说起来，段意柔才是最知晓幼时罗虔心性的人。葛慎一直藏在暗处，随洛凛隐匿锋芒，关于罗虔的一切都是只字片语推测而来。
“她比罗虔更像罗虔。”
段意柔只扔给他这几个字，便丢下酒碗启程甘州，主上明明许久不打探罗虔的消息了，这次行程事发突然，段意柔只能照做。
这些时日边境总是不太平，岑弈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给祝熹和他老爹看看，每日训练不打马虎眼，实实在在磨砺了许多，罗虔刚到甘州营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他。
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可那张脸反而添色不少，扫去游手好闲之态，整个人看起来稳重又坚毅。
“敷敷。”罗虔心中一动，只听他道：“这黑度可以吧？”
“你问我做甚？”罗虔嗤之以鼻，淡淡道，“难不成你是为我晒的？像个煤炭精。”
“现在看上去，像不像将军？”岑弈搂着她，罗虔没挣开，“帅不帅？”
“帅——炸——了——”罗虔放弃抵抗，一字一顿，“你就多晒晒吧，我喜欢你黑一点。”
岑弈很高兴嘿嘿一笑，黝黑的脸颊泛起青涩的通红。
罗虔存了逗他的心思：“你黑了显得稳重，要是再黑一点，说不定我哥马上就让我嫁你了。”
“说真的，不许骗我！”岑弈听完这话一溜烟跑到大太阳底下，定定瞧着阴凉处笑吟吟的罗虔，朝她使劲挥了挥手。
罗虔心一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欢快涌上心头，她慢慢走进他。烈日在他眼下打出浅浅的阴影，勾勒出每一寸塞外风沙的肌肤纹理。
天际阵阵盘旋锋厉雁声，罗虔直勾勾望向湛蓝深空：“你看。”
岑弈循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双雁展翅翱翔盘旋，不时发出悠远长久的啼鸣，是遗落雁群的两孤雁。紧紧纠缠，相依相偎，寻求归去的征途与方向。
他收回目光，却发现罗虔站在不远处深深凝望他。岑弈没有说话，两人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上空双雁难舍难分，反复游离。
“这两只大雁都落单了，却还能双双对对南飞，真真是幸运。或许是他们心有灵犀，尽管都孤身一人，却能相遇相伴――他们一起飞走了。”
看岑弈一脸似懂非懂，罗虔无奈地笑了笑，上前与他十指相扣，低声说：“就像我们俩这样，清浊楼一别数年，可我们明年就要成婚了，最后是注定要双双对对归去的。”
“真肉麻。”岑弈抵着她的鼻尖，耳尖红红的，“你想我么？”
罗虔懒得拆穿他，拉长音：“不想——”
岑弈嘴角一下子耷拉下来，罗虔挤了挤他的脸颊肉嘟嘟的：“不想你还大老远跑到这里，我吃饱了没事干么？”
待岑弈重返校场，她钻入华襄的营帐：“哥哥给你的。”
华襄刚准备出去就碰上俩人腻歪，后牙一倒：“婚期什么时候？”
“这地方也太穷乡僻壤了吧，你还不知道。”罗虔撇撇嘴，“明年三月。”
“柳鸳那厮怎么问他都不说，非说叫我问你。”华襄撕开信，“神经。”
“可能扶风哥哥嫉妒你。”罗虔开玩笑道，“谁叫你在营里干的有声有色，他如今都被打发去看门了，不过看的是长安城。”
华襄皱眉飞速看完信：“你来之前有发现扶风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啊，他日日都黏着哥哥，没什么异常。”罗虔掀开帷帐，“任务完成，走了。”
华襄心事重重，信上祝熹交代长安城加强巡卫，又问了问边境躁动一事，加之父亲提到的年末圣上泰山封禅，难道这一切有什么关联？
晚上原本岑弈要带她去湖边，结果华襄临时添了轮班，岑弈苦哈哈去站岗了，罗虔好生安慰了一番，在帐外拦住了华襄。
“是不是年末封禅一事？”
华襄没料到她会直接说出来，毕竟圣心难测，这都是莫须有的事，想来祝熹是什么事都不瞒着，于是点点头。
“我想起来一事，扶风有一段日子鲜少来找哥哥，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柳鸳跟她一样是阳奉阴违的主，任凭祝熹一句话也无法动摇分毫，除非是真的出事了。
“徽之可查到了什么？”
罗虔摇摇头：“扶风与哥哥莫逆之交，就算哥哥心里有什么疑虑，既然扶风不说，他亦不会主动提起，更别提调查了。”
“加强巡视总是没错的，这些日子边境确实不太平，可总归是小打小闹，难免的，希望是我多心了。”华襄摸了摸她的头，“去歇息吧。”
罗虔心里藏着事，等到后半夜岑弈和人换班，他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了罗虔，刚转身就见她目光灼灼，戏谑地看他找乐子。
“早说你还没睡啊。”岑弈马上黏过来，“这么晚还不睡？”
“等你。”
“稀奇啊罗虔，”岑弈捏了捏她的鼻子，“有事？”
罗虔直截了当：“你跟你哥哥关系怎么样？”
岑弈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不怎么样。”
“好，还是不好？”
“好，也不好。”岑弈有些纠结，“你记得吧，我跟你说过，要是没我哥，我是回不到岑家的。”
“这好有了，不好在哪里？”罗虔抱着膝盖靠在他身边。
“我哥这个人责任心太重，总觉得我不学无术是他的错，是他没教好我。”岑弈撇撇嘴，“我就最讨厌他这一点，他总是拿出爹的样子教训我，我就偏不顺着他。”
“为什么？”
岑弈叹了口气：“家里就我们兄弟俩，他如今入仕，总要有人继承父亲的意志，那不就剩我了，他就一直劝我从戎，我不愿，他就自责自罚，搞得我头都大了。”
“那你如今也算了了大哥和父亲的心愿了。”罗虔亲了亲他，“好棒。”
“我也不是说不愿，只是讨厌他那做派，感觉他这里有问题，疯疯癫癫的。”岑弈指了指脑袋。
“你不会是跟大哥做了什么交易吧？”罗虔似笑非笑，“让我猜猜，不会是你去继承衣钵，他在皇上面前帮我哥说说好话吧？”
岑弈沮丧地垂下头：“你知道就知道，说出来干什么？”
“你不是讨厌他的做派么？”罗虔垂下眼眸，“跟他低头很不好受吧？”
岑弈碰了碰她的肩膀：“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为了我，为了我。”罗虔无奈笑了笑，“值得么？”
“你还说！”岑弈恨恨道，“早知道不等什么劳什子安稳下来，趁早把你娶回家，省的你胡思乱想。”
“我只是觉得，我命真好啊。”罗虔掰着指头，“你看啊，有你，有我哥，这辈子值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以后还会有我们的孩子。”岑弈又伸出一根手指。
“孩子，孩子……”罗虔默念了几遍，“你喜欢孩子么？”
“喜欢长得像你的孩子。”
得，一句话直接锁死。
“那要是我不喜欢孩子怎么办？”
岑弈想了想：“那就不要好了，有你就够了，我这不是怕你扔下我跑了么……”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绝不扔下你。”罗虔钻进他怀里。
“真的？”岑弈一脸不信，“你老是骗我。”
“骗你是小狗。”罗虔汪汪叫了两声，撒了个谎，“跟你说笑呢，我喜欢孩子。”
“真的？”岑弈兴奋地抱着她，紧的她好疼，“你喜欢孩子！”
罗虔点头：“喜欢喜欢。”
“那你想要几个？”他提起孩子说不出的激动，脸上写满了幸福憧憬。
“你想要几个？”罗虔支着下巴看他。
“两个。”岑弈想了想，“不了不了就一个吧，一个就够了……要不还是不生好了。”
他望向双颊微红的罗虔：“我娘就是就是生我难产死的。”
“现在还没生呢，你可以想想啊。”
“就一个吧。”岑弈沉思良久，“你这身子骨，一个就够了。”
罗虔好想告诉他现在他有多可爱，她点点头：“叫什么？”
“我还没想好呢。”岑弈凑过来，“你想，我没文化。”
“别装了大少爷。”罗虔拍开他的手，“你跟人家女子吟诗作对的时候怎么不见没文化？”
“那都是风月之词，孩子的名字哪能这样随意？”
罗虔扑哧一声笑出来：“没关系啊，慢慢想。”
“好啊罗虔，你耍我！”
后半夜罗虔叫到嗓子哑也没换得岑弈一丝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