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凛细细端详跪着的男人，小脸粉白如瓷泛着红晕，细眉难受紧蹙。
他捏住那人的脸，长腿一伸跨出了浴桶，不咸不淡道：“滚吧。”
魏怀宁咽了口口水，尖细的嗓音充满疑惑：“大人？”
“公公请回吧，陛下龙体欠安，哪里离得了公公贴身照顾？”洛凛随手系了件衫，朗声道，“葛慎。”
“不，不，大人不要赶我走。”魏怀宁连滚带爬抱着他的小腿，“怀宁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陛下……”
洛凛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是在威胁我么？”
“怀宁……不……不敢……”魏怀宁的脸涨得通红，腕子伶仃挣扎着，眼角渗出泪珠。
洛凛松了手：“没劲。”
魏怀宁听见他让周彦姝准备宵食，居然抛弃他去吃饭？还是那个笨蛋厨娘掌勺。
魏怀宁咬了咬牙，这不是洛凛第一次丢下他。他知道洛凛对他毫无真心，甚至称得上暴戾冷酷，可是谁让魏怀宁爱呢，一旦尝过了就再忘不掉了，一把火烧得他魂不守舍渴望更多。
洛凛大多时候都冷的要命，那么多的牍文他在勤政殿内都没见过，魏怀宁简直怀疑他才是皇帝，区区一个尚书有必要这么忙？
周彦姝自己摸索出一条道，厨艺精进了许多，最近几日洛凛极少进食，她想方设法要给洛凛露一手。大人的屋中议事者众多，无论男女无一例外貌美非常，这个却是少有周彦姝能叫上名字的，阿桑。
那是他亲口告诉周彦姝的，还叫她不要告诉大人，这是他们两个之前的秘密。
很奇怪，似乎所有人都喜欢跟自己说秘密，保守秘密是很累的，但这好像说明自己是一个值得交心的人。
周彦姝想了想，没有对阿桑的那份下毒手，他也是大人的手下，经常像葛统领一样受罚，只是他的伤不见血，也许是内伤？
明明魏怀宁嘴巴挺甜的，为什么这么不讨大人欢心？
“你不也不讨大人喜欢，没见过烧菜这样烂的厨子。”魏怀宁扬扬下巴，“小厨娘，鱼快要焦了。”
周彦姝忍不住尖叫，顾不上魏怀宁幸灾乐祸抱胸旁观，锅铲一摊反面果然黑糊糊，她苦着脸对上魏怀宁，异口同声啊了一声。
魏怀宁最喜欢逗这个厨娘，不为什么，只因她是这尚书府内唯一单纯之人，与她之间不存在什么巧言令色的周旋。
“好了小厨娘，你家大人没告诉你，他最讨厌鱼肉么？”
魏怀宁心情颇好端着饭菜到书房。洛凛素来不喜油腻之味，那道煎鱼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吃的。
葛慎意外没拦下他，要知道洛凛那厮的洁癖是万万不允书房饮食的，魏怀宁慢慢放大笑容，洛凛有求于他，这样最好各取所需，最怕什么都不图，那代价才惨重。
很好，至少眼下他对洛凛来说是一个可用之人。
洛凛扫了眼案板没说话，看样子小厨娘没让他满意。
“小厨娘虽童真有趣，却总不能使大人满意，大人莫不是……”魏怀宁意味不明勾起嘴角，他才不信洛凛是正人君子。
洛凛连头都没抬：“食不言。”
“你什么时候学了老学究那一套，古板的要命。”魏怀宁吃了几口就停了，“勉强入口。”
他凑到洛凛身边，搂着他的脖子扫了眼账本，悄声道：“大人官俸才值几个钱，怎么怀宁瞧这账目，流水如此惊人啊……”
“不及公公的手笔，”洛凛神色自若，“按照大昭律法，公公宫外置办的私宅之数该砍去一半吧。”
“比不过大人的胃口，大人要的可不止于此呢。”魏怀宁看向皇宫的金顶，手下动作不停。
木门轻轻叩响，周彦姝弱弱道：“求大人赏罚。”
魏怀宁还要往下，洛凛却掐住他的脖子：“公公的脖子这样细可仔细着，轻易别折断了。”
周彦姝瞧见洛凛玄色滚金的靴子，好奇会是什么无关痛痒的惩罚。
头顶的厉鬼像是张开血盆大口，轻笑着落下断生死虎头轧：“彦姝，阿桑很喜欢你，就赏你去侍奉他如何？”
“大人是不要彦姝了么？”周彦姝耳濡目染，总觉底下暗流汹涌，“彦姝还能回来么？”
洛凛嘘了一声，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此话不要叫他听到，很伤人的。”
周彦姝忍不住发抖，洛凛柔声安抚，朝房内的魏怀宁笑了笑。
漫长的秋天终于过去了，华襄放心不下扶风，给这俩一起打包回长安，一路上忧心忡忡的，俩孩子却没心没肺，吃一路笑一路，看得华襄直倒胃口，匆匆把罗虔放在祝府，临了丢下一句：“你赶紧嫁了得了。”
罗虔前脚刚拒绝：“我哥过午不食，不能留你了。”后脚就闻到可疑的香味，祝熹正在呼哧呼哧吃面。
“哥，你居然吃得这么香，是不是都快忘了有我这么个妹妹。”罗虔坐下来，马上就有手脚伶俐的下人端来面条。
她侧头看了一眼，只觉眼生：“哥，家里出了什么事么？这么些个人，我瞧着都生。”
“阿鸳嫌婢子粗笨，从柳府调来的。”罗虔吸溜面条口齿不清，“那个点灯的还算不错，也换掉了？”
“失足掉井里了，十一二岁的年纪，可惜了。”祝熹摇摇头，“你初来府上，也不过这个年纪。”
罗虔被烫麻了舌头，完全没听进去，大着舌头哼哼唧唧，祝熹深吸一口气给她吹风：“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她默默咽下对柳鸳的怀疑：“我不在家有扶风陪着，哥你一切无恙吧？”
“无非就是耳根子清净了许多，一切无恙。”祝熹忍住摸摸头的冲动，“快吃吧。”
又瘦了。
这个冬天意外的安稳，腊月的泰山封禅也无法阻挡年关将至的热闹喜气。太后撒手人寰，再无人能制衡随心所欲的皇帝，南下苏杭是常有的事，更别提在各处行宫守岁迎新了，今年大抵会由太子代为祭祀先祖，守岁迎新。也许再过不久，皇帝就彻底厌倦了朝政生活，摆手做了太祖，把一国的烂摊子留给弱冠之年的太子。
百姓已经见怪不怪，根本不在乎谁在那个至高无上的帝位，安居乐业才是最要紧的，忙着杀鸡宰牛，熏制腊肉为除夕做好万全的准备。
罗虔并不觉得新年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日月更迭，不过一向期待新年的祝熹居然兴致不高，她这才赶集市采买年货，提着还滴血水的猪肉，又挑了条活蹦乱跳的草鱼，打了二两酒回家。
城郊居然有家味道极好的酒家，和永州城外阿婆家一般无二，不过酒香浓烈，光是闻着都快醉倒温柔乡了。
她舔舔唇没忍住喝了一口，城楼上传来一声笑：“有那么好喝么？”
柳鸳说：“你真快跟阿熹一样了，离了酒活不了。”
“今晚来家里吃饭吧，这是给你和哥哥准备的。”罗虔晃了晃酒壶。
柳鸳一整天恍恍惚惚的，祝熹极少主动，可一旦找上他，都是重要之事，上一次还是托他照顾罗虔。
到了宵禁，他走下城楼割了些卤牛肉，祝熹站在门口，不知道等了他多久：“终于长大了，没有空手而来呢。”
柳鸳笑了笑：“不带东西，罗虔那丫头要宰了我吧……”
“进来吧。”祝熹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等你好久了，快饿死了。”
柳鸳有些奇怪：“哥，你何时恢复的一日三餐？”
“我怕死啊，能多吃一顿就多吃一顿。”祝熹笑了笑，“原没觉得少一顿有什么，现是顿顿都少不得。”
这话听得柳鸳眉心微动，却只默默跟着祝熹进了侧门，屋内铜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罗虔正在涮菜：“扶风哥哥终于到了，那我就下肉了。”片好的猪五花下锅，柳鸳瞧着粉肉片慢慢熟成褐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干坐着了。”祝熹夹了一片放入他碗里，“可以吃了。”
祝熹是知道些什么的，柳鸳太了解他了，他对亲近之人向来直言不讳，不扯那些弯弯绕绕，柳鸳甚至做好了受他冷眼质问的准备，可是祝熹只是给他和罗虔夹肉，他喝了口酒，食髓不知味。
临了罗虔说要吃荷包蛋，蹬蹬跑到厨房拿了个鸡蛋下在沸腾的铜锅，祝熹和他干了一杯：“你吃不吃？”
“……不了。”
吃罢饭他就坐在廊下，屋内叮叮当当收拾残桌，新来的下人很是察言观色，大抵是能让祝熹满意的，毕竟是洛凛那厮亲自调教选出来的，借着他的名义安插入府。他笑了声，觉得自己挺虚伪，可是他能如何呢？
要恨就恨他没能早日明白那句“洛竹怜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往后少同他打交道”，祝熹早已看透洛凛的真面目，只可惜他不以为意，未曾放在心上。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不去招惹洛凛，父亲活了大半辈子，半个脚踏进棺材的人和这种败类勾结，柳鸳垂下脑袋，冬日夜风凛冽，刮的他脸颊生疼。
热热的东西贴上他，祝熹递给他一个小瓷瓶：“温热了，喝着暖暖身子。”
一口酒穿肠而过，烧的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他看向祝熹的侧脸，动了动唇。
“阿鸳。”
祝熹突然出声：“霜霜她，我是不是太娇纵了？”
“什么？”柳鸳愣住了。
“她瞒着我给你喊过来，耽误了城营巡逻吧。”祝熹深知柳鸳的性子，他从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也许是牵涉亲人，才会闭口不谈。
“不，哥把她教得很好。”热酒一饮而尽，柳鸳抓住他的手，“哥，我爹他……”
“不想说就不说吧。”祝熹拍拍他的手背。
“不，我要说。”柳鸳艰难道，“我亲眼所见，那日我爹收受贿赂打点城卫营，当晚就宴请单康，不，不止他，只是我爹对单将军有知遇之恩，他们，他……”
祝熹说：“故人相约，人之常情。”
柳鸳摇摇头：“那哥知道，是谁利诱的么？”
“展月？”
罗虔从回廊转角走出，祝熹把柳鸳送上马车，关上门：“你觉得是谁的手笔？”
“哥以为呢？”
檐下灯笼将暗未暗，婢子手脚麻利点上灯，罗虔盯着那丫鬟的身影：“哥，她生的好美，我不喜欢。”
婢子连忙跪下磕头，尖着嗓子厉声求饶，好像生怕罗虔剥了她的皮。
罗虔蹲下身：“你叫什么？”
婢子哭花了妆，哽咽道：“奴，奴婢小蝶，求主人不要赶我走……”
“小蝶……”
好熟悉的名字，罗虔捏住她的下巴，细细端详了一番。
祝熹站在一旁，纵容她的审问。
“下去吧。”她摆摆手，从祝熹衣襟里抽出手绢擦拭手指，好像染上了什么污秽。
小蝶哭哭啼啼跑走了，祝熹捂住她的耳朵：“别皱眉了，都不好看了。”
“那你去看她！”
祝熹笑了笑，抚平她的眉心：“有印象么？”
“该死，记不起来她是谁。”罗虔闭上眼，“大概是跟展月有牵连。”
祝熹默默给她按摩，叹了一口气。
“想到了什么？”罗虔抓住他的手，“不许瞒我。”
“婚宴。”
祝熹说：“我和阿鸳先前去酒楼，遇着萧颦展月大办婚宴。”
“什么叫大办？”
“以他的官俸，可以称得上奢侈。”
她和祝熹异口同声：“洛凛。”
“会不会……”
罗虔掷地有声：“不可能，一定是他。先是勾结柳府，又是换了府上下人监视，狗皇帝又挑着腊月封禅，他……”
祝熹摇头：“你信不信我？”
罗虔一猜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憋着口气：“……信。”
“信我就放松下来，他心机深沉，断不会贸然行动。”
“可那时皇帝离京，太子监国，家家户户都盼着过年，他又打着城卫营的主意，天时地利人和，我不是不信你。”罗虔靠在柱子上，冷静的可怕，“我是不信他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就算他图谋不轨，可是一旦攻陷长安，他就成了众矢之的乱臣贼子，无名无分的清君侧最易遭反噬，何必背水一战？”祝熹按住她的肩膀，“若是我，我定会未雨绸缪，里应外合，逐个击破，岂不美哉？”
“还是要加强城防，我不放心他。”罗虔疲惫地靠着他，“他蛰伏数年之久，轻易将你扳倒下台，又背靠梁信这座大树乘凉……我都不敢再想下去。”
“朝中人并不全是傻子，亦有高瞻远瞩之徒，军中更有无数忠于大昭的好男儿。”祝熹把罗虔拉起来，“很晚了，去睡吧。”
这个新年，会很热闹呢。
他捏住那人的脸，长腿一伸跨出了浴桶，不咸不淡道：“滚吧。”
魏怀宁咽了口口水，尖细的嗓音充满疑惑：“大人？”
“公公请回吧，陛下龙体欠安，哪里离得了公公贴身照顾？”洛凛随手系了件衫，朗声道，“葛慎。”
“不，不，大人不要赶我走。”魏怀宁连滚带爬抱着他的小腿，“怀宁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陛下……”
洛凛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是在威胁我么？”
“怀宁……不……不敢……”魏怀宁的脸涨得通红，腕子伶仃挣扎着，眼角渗出泪珠。
洛凛松了手：“没劲。”
魏怀宁听见他让周彦姝准备宵食，居然抛弃他去吃饭？还是那个笨蛋厨娘掌勺。
魏怀宁咬了咬牙，这不是洛凛第一次丢下他。他知道洛凛对他毫无真心，甚至称得上暴戾冷酷，可是谁让魏怀宁爱呢，一旦尝过了就再忘不掉了，一把火烧得他魂不守舍渴望更多。
洛凛大多时候都冷的要命，那么多的牍文他在勤政殿内都没见过，魏怀宁简直怀疑他才是皇帝，区区一个尚书有必要这么忙？
周彦姝自己摸索出一条道，厨艺精进了许多，最近几日洛凛极少进食，她想方设法要给洛凛露一手。大人的屋中议事者众多，无论男女无一例外貌美非常，这个却是少有周彦姝能叫上名字的，阿桑。
那是他亲口告诉周彦姝的，还叫她不要告诉大人，这是他们两个之前的秘密。
很奇怪，似乎所有人都喜欢跟自己说秘密，保守秘密是很累的，但这好像说明自己是一个值得交心的人。
周彦姝想了想，没有对阿桑的那份下毒手，他也是大人的手下，经常像葛统领一样受罚，只是他的伤不见血，也许是内伤？
明明魏怀宁嘴巴挺甜的，为什么这么不讨大人欢心？
“你不也不讨大人喜欢，没见过烧菜这样烂的厨子。”魏怀宁扬扬下巴，“小厨娘，鱼快要焦了。”
周彦姝忍不住尖叫，顾不上魏怀宁幸灾乐祸抱胸旁观，锅铲一摊反面果然黑糊糊，她苦着脸对上魏怀宁，异口同声啊了一声。
魏怀宁最喜欢逗这个厨娘，不为什么，只因她是这尚书府内唯一单纯之人，与她之间不存在什么巧言令色的周旋。
“好了小厨娘，你家大人没告诉你，他最讨厌鱼肉么？”
魏怀宁心情颇好端着饭菜到书房。洛凛素来不喜油腻之味，那道煎鱼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吃的。
葛慎意外没拦下他，要知道洛凛那厮的洁癖是万万不允书房饮食的，魏怀宁慢慢放大笑容，洛凛有求于他，这样最好各取所需，最怕什么都不图，那代价才惨重。
很好，至少眼下他对洛凛来说是一个可用之人。
洛凛扫了眼案板没说话，看样子小厨娘没让他满意。
“小厨娘虽童真有趣，却总不能使大人满意，大人莫不是……”魏怀宁意味不明勾起嘴角，他才不信洛凛是正人君子。
洛凛连头都没抬：“食不言。”
“你什么时候学了老学究那一套，古板的要命。”魏怀宁吃了几口就停了，“勉强入口。”
他凑到洛凛身边，搂着他的脖子扫了眼账本，悄声道：“大人官俸才值几个钱，怎么怀宁瞧这账目，流水如此惊人啊……”
“不及公公的手笔，”洛凛神色自若，“按照大昭律法，公公宫外置办的私宅之数该砍去一半吧。”
“比不过大人的胃口，大人要的可不止于此呢。”魏怀宁看向皇宫的金顶，手下动作不停。
木门轻轻叩响，周彦姝弱弱道：“求大人赏罚。”
魏怀宁还要往下，洛凛却掐住他的脖子：“公公的脖子这样细可仔细着，轻易别折断了。”
周彦姝瞧见洛凛玄色滚金的靴子，好奇会是什么无关痛痒的惩罚。
头顶的厉鬼像是张开血盆大口，轻笑着落下断生死虎头轧：“彦姝，阿桑很喜欢你，就赏你去侍奉他如何？”
“大人是不要彦姝了么？”周彦姝耳濡目染，总觉底下暗流汹涌，“彦姝还能回来么？”
洛凛嘘了一声，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此话不要叫他听到，很伤人的。”
周彦姝忍不住发抖，洛凛柔声安抚，朝房内的魏怀宁笑了笑。
漫长的秋天终于过去了，华襄放心不下扶风，给这俩一起打包回长安，一路上忧心忡忡的，俩孩子却没心没肺，吃一路笑一路，看得华襄直倒胃口，匆匆把罗虔放在祝府，临了丢下一句：“你赶紧嫁了得了。”
罗虔前脚刚拒绝：“我哥过午不食，不能留你了。”后脚就闻到可疑的香味，祝熹正在呼哧呼哧吃面。
“哥，你居然吃得这么香，是不是都快忘了有我这么个妹妹。”罗虔坐下来，马上就有手脚伶俐的下人端来面条。
她侧头看了一眼，只觉眼生：“哥，家里出了什么事么？这么些个人，我瞧着都生。”
“阿鸳嫌婢子粗笨，从柳府调来的。”罗虔吸溜面条口齿不清，“那个点灯的还算不错，也换掉了？”
“失足掉井里了，十一二岁的年纪，可惜了。”祝熹摇摇头，“你初来府上，也不过这个年纪。”
罗虔被烫麻了舌头，完全没听进去，大着舌头哼哼唧唧，祝熹深吸一口气给她吹风：“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她默默咽下对柳鸳的怀疑：“我不在家有扶风陪着，哥你一切无恙吧？”
“无非就是耳根子清净了许多，一切无恙。”祝熹忍住摸摸头的冲动，“快吃吧。”
又瘦了。
这个冬天意外的安稳，腊月的泰山封禅也无法阻挡年关将至的热闹喜气。太后撒手人寰，再无人能制衡随心所欲的皇帝，南下苏杭是常有的事，更别提在各处行宫守岁迎新了，今年大抵会由太子代为祭祀先祖，守岁迎新。也许再过不久，皇帝就彻底厌倦了朝政生活，摆手做了太祖，把一国的烂摊子留给弱冠之年的太子。
百姓已经见怪不怪，根本不在乎谁在那个至高无上的帝位，安居乐业才是最要紧的，忙着杀鸡宰牛，熏制腊肉为除夕做好万全的准备。
罗虔并不觉得新年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日月更迭，不过一向期待新年的祝熹居然兴致不高，她这才赶集市采买年货，提着还滴血水的猪肉，又挑了条活蹦乱跳的草鱼，打了二两酒回家。
城郊居然有家味道极好的酒家，和永州城外阿婆家一般无二，不过酒香浓烈，光是闻着都快醉倒温柔乡了。
她舔舔唇没忍住喝了一口，城楼上传来一声笑：“有那么好喝么？”
柳鸳说：“你真快跟阿熹一样了，离了酒活不了。”
“今晚来家里吃饭吧，这是给你和哥哥准备的。”罗虔晃了晃酒壶。
柳鸳一整天恍恍惚惚的，祝熹极少主动，可一旦找上他，都是重要之事，上一次还是托他照顾罗虔。
到了宵禁，他走下城楼割了些卤牛肉，祝熹站在门口，不知道等了他多久：“终于长大了，没有空手而来呢。”
柳鸳笑了笑：“不带东西，罗虔那丫头要宰了我吧……”
“进来吧。”祝熹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等你好久了，快饿死了。”
柳鸳有些奇怪：“哥，你何时恢复的一日三餐？”
“我怕死啊，能多吃一顿就多吃一顿。”祝熹笑了笑，“原没觉得少一顿有什么，现是顿顿都少不得。”
这话听得柳鸳眉心微动，却只默默跟着祝熹进了侧门，屋内铜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罗虔正在涮菜：“扶风哥哥终于到了，那我就下肉了。”片好的猪五花下锅，柳鸳瞧着粉肉片慢慢熟成褐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干坐着了。”祝熹夹了一片放入他碗里，“可以吃了。”
祝熹是知道些什么的，柳鸳太了解他了，他对亲近之人向来直言不讳，不扯那些弯弯绕绕，柳鸳甚至做好了受他冷眼质问的准备，可是祝熹只是给他和罗虔夹肉，他喝了口酒，食髓不知味。
临了罗虔说要吃荷包蛋，蹬蹬跑到厨房拿了个鸡蛋下在沸腾的铜锅，祝熹和他干了一杯：“你吃不吃？”
“……不了。”
吃罢饭他就坐在廊下，屋内叮叮当当收拾残桌，新来的下人很是察言观色，大抵是能让祝熹满意的，毕竟是洛凛那厮亲自调教选出来的，借着他的名义安插入府。他笑了声，觉得自己挺虚伪，可是他能如何呢？
要恨就恨他没能早日明白那句“洛竹怜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往后少同他打交道”，祝熹早已看透洛凛的真面目，只可惜他不以为意，未曾放在心上。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不去招惹洛凛，父亲活了大半辈子，半个脚踏进棺材的人和这种败类勾结，柳鸳垂下脑袋，冬日夜风凛冽，刮的他脸颊生疼。
热热的东西贴上他，祝熹递给他一个小瓷瓶：“温热了，喝着暖暖身子。”
一口酒穿肠而过，烧的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他看向祝熹的侧脸，动了动唇。
“阿鸳。”
祝熹突然出声：“霜霜她，我是不是太娇纵了？”
“什么？”柳鸳愣住了。
“她瞒着我给你喊过来，耽误了城营巡逻吧。”祝熹深知柳鸳的性子，他从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也许是牵涉亲人，才会闭口不谈。
“不，哥把她教得很好。”热酒一饮而尽，柳鸳抓住他的手，“哥，我爹他……”
“不想说就不说吧。”祝熹拍拍他的手背。
“不，我要说。”柳鸳艰难道，“我亲眼所见，那日我爹收受贿赂打点城卫营，当晚就宴请单康，不，不止他，只是我爹对单将军有知遇之恩，他们，他……”
祝熹说：“故人相约，人之常情。”
柳鸳摇摇头：“那哥知道，是谁利诱的么？”
“展月？”
罗虔从回廊转角走出，祝熹把柳鸳送上马车，关上门：“你觉得是谁的手笔？”
“哥以为呢？”
檐下灯笼将暗未暗，婢子手脚麻利点上灯，罗虔盯着那丫鬟的身影：“哥，她生的好美，我不喜欢。”
婢子连忙跪下磕头，尖着嗓子厉声求饶，好像生怕罗虔剥了她的皮。
罗虔蹲下身：“你叫什么？”
婢子哭花了妆，哽咽道：“奴，奴婢小蝶，求主人不要赶我走……”
“小蝶……”
好熟悉的名字，罗虔捏住她的下巴，细细端详了一番。
祝熹站在一旁，纵容她的审问。
“下去吧。”她摆摆手，从祝熹衣襟里抽出手绢擦拭手指，好像染上了什么污秽。
小蝶哭哭啼啼跑走了，祝熹捂住她的耳朵：“别皱眉了，都不好看了。”
“那你去看她！”
祝熹笑了笑，抚平她的眉心：“有印象么？”
“该死，记不起来她是谁。”罗虔闭上眼，“大概是跟展月有牵连。”
祝熹默默给她按摩，叹了一口气。
“想到了什么？”罗虔抓住他的手，“不许瞒我。”
“婚宴。”
祝熹说：“我和阿鸳先前去酒楼，遇着萧颦展月大办婚宴。”
“什么叫大办？”
“以他的官俸，可以称得上奢侈。”
她和祝熹异口同声：“洛凛。”
“会不会……”
罗虔掷地有声：“不可能，一定是他。先是勾结柳府，又是换了府上下人监视，狗皇帝又挑着腊月封禅，他……”
祝熹摇头：“你信不信我？”
罗虔一猜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憋着口气：“……信。”
“信我就放松下来，他心机深沉，断不会贸然行动。”
“可那时皇帝离京，太子监国，家家户户都盼着过年，他又打着城卫营的主意，天时地利人和，我不是不信你。”罗虔靠在柱子上，冷静的可怕，“我是不信他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就算他图谋不轨，可是一旦攻陷长安，他就成了众矢之的乱臣贼子，无名无分的清君侧最易遭反噬，何必背水一战？”祝熹按住她的肩膀，“若是我，我定会未雨绸缪，里应外合，逐个击破，岂不美哉？”
“还是要加强城防，我不放心他。”罗虔疲惫地靠着他，“他蛰伏数年之久，轻易将你扳倒下台，又背靠梁信这座大树乘凉……我都不敢再想下去。”
“朝中人并不全是傻子，亦有高瞻远瞩之徒，军中更有无数忠于大昭的好男儿。”祝熹把罗虔拉起来，“很晚了，去睡吧。”
这个新年，会很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