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逢凛回到病房的时候,邬霜早已经先行离开了。

    车轮卷起一片片半青半黄的叶子,余下的都坚强地挂在树梢顶端,随着悠悠的凉风来回晃动着。

    邬霜垂着脑袋看了眼时间,索性将手机揣回了兜里面。她慢慢摇上出租车的玻璃窗,将头轻轻靠在边沿处,脑海里又蹦出与刘奶奶对话的场景来。

    “你觉得,逢医生他人怎么样?”刘奶奶那时候问她。

    邬霜当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直接将心中的想法抛了出去,“您为什么这么说?”

    刘奶奶一副吃透世俗男女情感的模样,简直比那天上的月老跑业务还要积极几分。

    “你别多想啊,小邬,我跟小逢可没其他关系。我呢,也不是那种把自己亲戚硬拉出去胡乱配对的老太太。”

    “我只是觉得小逢这人挺不错的。有份儿正正经经的工作,还是市医院里面的得力医生;性格也特别好,对我们这些老人家都客客气气的,被他关照过的病人就没一个说他不好的……”

    “他人瞧着也是一表人才,个子高长得不赖,说话风趣又幽默,就是你们小姑娘喜欢的类型;最关键的吧,就是他这人特别细心,会注意到细微末节的地方。这样的人啊,贴心!以后也疼老婆,你说是不是?”

    邬霜细细听着刘奶奶的话,按理说这一大通夸赞的话,堆在一起去形容某个人,肯定会有夸张的成分在。

    但把它们放在逢凛身上,又似乎并不过分。毕竟刘奶奶所说的每句话都是有考有究的,还能举得出一大把活生生的例子来。

    逢凛的确很优秀,但邬霜想不明白:为什么刘奶奶非得将他俩凑在一块?

    “逢医生人确实很好……”邬霜中肯评价道。

    她想着要怎样才能将后面的话说得漂亮,从而不伤老人家的心。毕竟刘奶奶现在说的这番话,也是出于对她的关心。

    “但是想逢医生这种优秀的人,肯定不缺优秀女孩子的追求。我和他只是单纯的邻居关系,退一万步来讲,也只勉勉强强算得上——交情不深的朋友……”

    刘奶奶又劝她:“能成为朋友就说明你们聊得来啊!我们这些老人家都晓得,朋友也能处成对象嘛。”

    邬霜连连摇摇手,两道眉越拧越深:“不不不,我们只能是朋友。”

    刘奶奶也怕邬霜会生气,遂换了个说法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世界上优秀的男士并不多,要是真让你遇见了,就不要轻易错过啦。”

    “何况小逢对你的评价也很高啊!”

    “这样说来你俩也算是互相欣赏,这可得多难得啊!”

    邬霜的坐姿越来越拘谨,她将双手搭在膝盖上面,食指轻轻扣着大衣上的牛角扣,琢磨着刘奶奶话中之意。

    逢凛对她的评价?

    刘奶奶也与逢凛聊过她的事情吗?邬霜尴尬得头皮发麻。

    即便对方真对她做出很高的评价,大概率也是因为跟她现在处在同个境况下吧?怕说出一些不好的扫了对方面子,同时又拂了刘奶奶的好意。

    刘奶奶拍拍她的手背:“小逢真的很不错!你多把眼光放在周围的人身上,可不要辜负了这段缘分啊。”

    邬霜咬了下嘴唇,然后又马上松开,心里想着怎么这话越说越远了。

    要是逢凛待会回来撞见这个场面,指不定会有多尴尬、抓马了。得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谢谢奶奶关心。”打定主意之后,邬霜轻轻咳嗽一声:“不过我的工作任务重,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

    汽车尾气排向潮湿的地面,轮胎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急促的刹车声传进邬霜耳朵。

    出租车司机将收款码递了过来:“姑娘,目的地到了。”

    邬霜抬眼便能瞧见宜川市公安局的大门,她翻出手机结账后,下车合上车门往办公楼走去。

    -

    早上的事情就像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很快就被邬霜淡忘于忙忙碌碌的工作之中。

    关于陈慧的最新审问结果已经出来了,据她本人交代:她与万八和钟文武的工作性质一致,均负责将拐来的孩子送往下一个接头点,在整个犯罪过程中,她没有太大的实权和能力。

    陈慧在审讯过程中透露:截止今年,她总共转移、贩卖儿童共19名。其中十七名儿童均由她接手并转接交给下个联络点;还有两名儿童甚至由她亲自交给买家。

    被拐来的孩子大多数来源于北方城市、中部二线城市,年龄在两岁到七岁不等,男孩和女孩都有,均为身体健康的孩童。

    其中男孩大多数都送往了沿海城市,女孩倒是没有固定的转接地,大多数都是等联系好买家后,再将人直接送过去。

    涣涣便是这群孩子的其中之一。

    陈慧表示涣涣是从西北城市拐过来的,具体的来源地,她也并不清楚。

    最令人震惊的地方便是——涣涣在今年年初就被人从小区楼下带走,然后就跟随着拐卖集团不断辗转目的地,历经十个多月最终才来到宜川市。

    陈慧说:“我们都是听上边的人安排。拐来的男娃很容易找到买家,所以转卖的速度也比较快,基本上不会在我们手里耽搁。女娃想转手出去就不那么容易了,除非有客户特别要求:只要品相好的女娃……”

    警方推测涣涣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买家,所以才在人贩子手中耽搁将近一年。

    这里又有不少可疑点被暴露出来:在转手流动的这十个月里面,涣涣会被安置在什么地方?想要藏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并不容易,某些城市一定存在着隐蔽的临时安置点。

    涣涣的买家会是什么样的人?

    买来女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邬霜想到了前两年支队侦破的一起拐卖案。被拐人也是年龄不大的女孩子,但买主竟是偏远山区的孤寡老汉。他将女童买来之后稍稍养大一些,使之成为不合法的妻子并为其生儿育女。

    而那名女孩被警方解救出来之时,仅仅只有十三岁。

    邬霜看着最新的报告,又为涣涣捏了把汗,幸亏她被解救出来了。

    但他们只救了一个“涣涣”,还有不计其数的“涣涣”,依旧在阴暗角落等着他们去解救呢。

    邬霜再次研究案件的卷宗和记录,涣涣的案子中还存在一个疑点,也是他们这几点反反复复忙碌的点——涣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宜川市公安局已将涣涣的基本信息与其他省市公安进行共享,却始终找不到她的信息来源。因为目前进行备案的拐案中,找不到与涣涣身份信息吻合的案件。

    是孩子的亲属没有报案吗?

    没有报案的理由又是什么?

    邬霜和阿明他们探讨了对于案件的看法,现下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排除各方拐案信息。必须尽快找出涣涣的身份来,以此作为突破口,抽出隐藏在黑暗中的拐卖链。

    傍晚时分,邬霜的电话又响了。彼时她正在资料室查东西,还是阿明将手机送了过来。

    “霜霜,你的电话。”

    邬霜的脖颈又酸又疼:“是谁啊?”

    阿明瞥了眼屏幕:“蒋主任。”

    邬霜这才将脑袋从满堆卷宗中抬起来,抬手捏了捏后颈的关节后,她才从阿明手里把手机接过来,猜测着蒋庆芳又因何事联系她。

    按下接听键之后,邬霜又将免提打开,手机顺势扔在桌上:“喂?蒋主任。”

    “小邬啊。”蒋庆芳的声音有些担忧,“你现在得空休息了吗?”

    邬霜只觉得头晕眼花:“没呢,还在研究涣涣的案子。”

    蒋庆芳喃喃道:“这样啊。”

    “您有什么要紧事吗?”邬霜问她。

    “哎,也是因为涣涣的事情。自从你早上离开之后,涣涣听见动静便醒了。我给她准备了饭菜,一口都不愿意吃,她甚至又把自己锁回了卫生间,绕来绕去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孩子这么小,一整天不吃不喝的,身体怎么受得住啊?她在里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怎么叫她、哄她都不顶用。”

    邬霜也很难理解涣涣突如其来的变化。

    “但她昨晚都还好好的啊。”

    难不成又受了什么刺激?

    蒋庆芳又说:“我刚刚送晚餐进去的时候,听见她在卫生间里哼歌。”

    邬霜停下手中的动作,眼底眸光瞬间一转:“唱的是《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对的呀,她就哼这歌儿呢。”

    蒋庆芳看向厨房里那碗没动过的燕麦粥,猜测道:“我就在想涣涣是不是在等你?”

    “小邬啊,你忙完手头的事,再来我家一趟吧。”

    邬霜用小腿踢开椅子,再次捡起桌上的手机,随后慢慢站起身来,“行,我得空立马就过来。”

    将手头的资料整理好之后,邬霜拿着报告回了办公室。只不过眼下秦霄和徐品涛都不在,她想请个假再出去一趟都难办。

    “组长他们多久回来?”

    范峒头也没抬道:“还在开会呢,这可说不准。”

    阿明见她精神不太好:“怎么了?”

    邬霜并没瞒下蒋庆芳找她的事:“蒋主任找我去商量涣涣的事。”

    阿明按着鼠标道:“去呗,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等待会组长回来了,我们帮你说一声就行。”

    范峒也说:“我们都看好几天材料了,还是半点进展都没有啊,你待在这儿用处也不大。按理说涣涣才是突破口,这不刚好嘛,她又不排斥你。你要能让她开口啊,我们得少走多少冤枉路啊!”

    邬霜考虑片刻:“那好,我过去瞧瞧就回来。你们有什么事,记得马上叫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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