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即将进入道路——黄埔大道西,路段出现拥堵。”

    听见司机手机导航里的播报声,林栖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这里可能是A市最繁华的路段,高楼大厦分布在道路两侧,她叫不出这一栋栋楼房的名字。玻璃幕墙被夕阳染上橙色,让她觉得日照金山也不过如此。

    她有些出神,自己已经很久没经过这里了。这个点下班晚高峰,正塞车。

    夕阳照在她脸上,她拉上车帘,回头环视一眼面包车上的队员,大多都在阖目休息,舟车劳顿,她很快也沉沉睡去。

    A市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多少人挤破头也要来到这样的城市。

    这几年的经济状况也不容乐观,职业饱和度高,没有研究生的学历挑不到什么好工作。林栖在香港读大学这几年已经花了不少钱,家里的经济状况等不起她考研了,她回A市后只好边工作边考研。

    她不愿意去相亲,家里就断了她生活费,她也搬了出来租房子。

    她在医院的工资不算高,经她发小沈潇的女朋友介绍,A市本地的中超球队愿意给她更高的薪水,她就来了当队医。

    她那时就觉得,有人脉真好,但是以前她爸认识的那些人,早就不和他联络了。

    林栖一下车,冷空气就清晰地刺激着她每一个感官。

    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人会变,时间在向前走,林栖也活在当下,平时不大会想起往事,但是每一年的冬天一到,记忆就席卷而来。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高中时代最难忘的是夏天,而她难忘的是冬天。

    那年的冬天,天气冷得令人写字都不利索,花市人流如潮,她牵着江栩辰干燥而温暖的手,是寒风也磨灭不了的温度。

    他们去喝答案奶茶,林栖写的问题是,“我会和他一直在一起吗?”,答案是“会”。

    那时也是太单纯,世界瞬息万变,哪有什么恒定不变的事情。

    青春当然是美好的,当时她拼命想逃离,以为高考后就彻底自由了,却发现大学毕业后又是另一个深渊。

    林栖在酒店里睡到半夜,突然被通知一个队员抽筋,她赶紧赶过去。

    抽筋的队员比林栖小四年,她正帮他按摩,他问:“林医生,你成绩一定很好吧?”

    林栖疑惑,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问她了,她笑着:“怎么突然这样问?”

    “这么年轻就能来我们队当队医啊,你看别的队医都多大年纪了。”

    林栖笑而不语,她是靠关系进来的,那肯定不同了。

    队员开始回忆:“当初我妈也想让我去当医生,但是我成绩一般般,而且只对足球有兴趣。”

    “挺好的,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林栖说。

    嘱咐了他几句注意事项后,林栖就回了房间。

    其实一开始,她也是不想当医生的。

    晚上七点半。

    林栖已经很久没看过足球赛了,这是她任职以来第一次跟随队伍来到比赛现场。

    天气虽冷,却不减球员和球迷热情,现场气氛依旧热闹。

    她想起了七年前,过去很久了。

    2018年6月的A市高中足球联赛决赛,师大附中对战五中,同样的体育场,同样热闹的气氛。

    她看着少年在绿茵场上奔跑,问朋友:“江栩辰手臂上戴着的那个东西叫什么?”

    “叫队长袖标。”朋友答。

    少年白色球衣后面印着醒目的黑色字体——“师大附中 7  JXC”,汗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小腿上的肌肉线条很明显。

    他从右侧的鬓角开始剃了一道细但明显的杠,张扬又不羁的少年气。

    他说,他模仿的是他的偶像,C罗。

    C罗也是7号。

    加时赛,江栩辰一脚倒挂金钩进了球,帮师大附中锁定了胜局。

    足球场上的他所向披靡、无所不能。

    球迷的欢呼声将林栖从回忆里拉出来,她抬头看比分,他们队进了球,1:0。

    不过她现在要关注的,不是比分多少,也不是谁进了多少个球,而是要看场上的球员们动作是否有出现异样。

    教练正目不转睛看着场上的比赛,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多了一个男人。

    男人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悦耳:“宋教练。”

    宋教练回过神来,看向男人,和颜悦色:“江总。”

    “我今天刚好有空,来看看队员们比赛。”

    宋教练满是欣赏之色,这个被他叫作“江总”的人是球队的投资人之一。

    上个月球队面临资金危机,他自己也面临被解雇的风险。有家市值不低的公司表明愿意投资,或许是刻板印象,他已经习惯和三四十岁的CEO打交道,没想到前几天一看见负责人,竟然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手握这么多财富,他却一点架子都没有,那还真是,年轻有为,气度不凡。

    他们互相颔首后,江栩辰就走向了休息区,想去拿张凳子落座,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侧脸。

    林栖穿着白大褂,长发扎成低马尾,她正蹲着帮一个队员处理脚伤。

    他之前就猜,她可能会在这。

    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真的碰见了。

    江栩辰缓缓走过去,林栖没注意到他,给队员包扎好后站起来长吁一口气。

    队员看见她旁边的人,说了句:“江总好。”

    “好。”

    熟悉的声音。林栖心跳慢了一拍,下意识回过头来,刚好看见他在看着她。

    风声呼啸,眼前人穿着件黑色长棉衣,脸和记忆中的少年相重合,她的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一般,久久说不出话来。

    偏偏对方也不躲,就这样和她对视。

    林栖偏过头去,想回到座位坐下,江栩辰却开口:“好久不见。”

    我问神明何为缘,他说重逢即是。

    比赛结束后,林栖去了一家清吧。

    这家店是沈潇开的,他偶尔也会来当调酒师。

    沈潇看见她,有些惊讶:“林栖,稀客啊。”

    林栖笑了笑:“我想喝杯没那么苦的,然后烈的。”

    沈潇挑眉:“真的?”

    “……你质疑我的酒量。”

    “以前觉得你爸管你真严,还以为你不喝酒。”

    林栖确实不经常喝酒,之前江栩辰给她喝过一次啤酒,她觉得苦之后就很少喝了。

    她更是第一次来酒吧,像她爸妈那种封建脑袋,要是知道她来酒吧了那还得了。

    “可以看看这杯,对月轻语,新出的。”沈潇把点酒的本子推到她面前。

    “好,就这杯吧。”

    “感谢你女朋友了,给了我一份好offer。”

    “没事。她挺喜欢你的,还一直说要向你学习,争取考研考去港大。”

    在等待的过程中,林栖看起了关于这杯酒的介绍。

    “月亮每年都会发生大约1000 多次月震(moonquakes),月亮轻颤,地球上的人却浑然不知。就像当你站在我面前,我的心也在crush,只是那些heartquakes 你永远不会知道。”

    她的heartquakes,他也不会知道。

    沈潇和她搭话:“说起来,好像你上大学后,我们两个也好久没见了。”

    “是啊。”

    又是好久不见,不过沈潇和江栩辰也不一样,她时不时还会和沈潇在微信上聊天,江栩辰却是把她删了。

    烈酒入喉,她开口:“我今天也见到了另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嗯,谁?”

    “我前男友。”

    沈潇回想,林栖曾经给他发过照片:“高中那个?你也没再和别人谈了吧?”

    “是他。我今天第一次跟着我们队去比赛现场,就碰见了他。他应该是认识人,可以来到休息区这边。我们互相打了招呼之后,他就一直坐在我旁边看比赛。我不敢看他。”

    “你们话说得多吗?”沈潇问。

    “没说话。”

    “谁先打的招呼?”

    “他。这还是高中毕业以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林栖笑了笑,“说一句话我都觉得尴尬。”

    毕竟他们分手得不算和平。

    她还记得那天,高三下学期的时候,距离高考还有四十多天。

    一拐角,她就在巷口看见了江栩辰。

    他又旷了晚修,穿着件Thrasher的黑T恤,黑色工装裤包裹着长腿,穿着黑色的高帮匡威all star,整个人仿佛也要隐匿在这片黑暗中。

    他正靠着墙吸烟,透过烟雾,林栖看见跃动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见来人是她,把烟按在墙上摁灭了,然后直直看着她。

    明显是在等她。

    之前江栩辰送过她回家到巷口,知道她住这里。林栖心下一惊,低着头想要匆匆走过,江栩辰挪动脚步,挡在了她面前。

    她看见他手里的烟盒,是一盒中华。

    小巷太窄,林栖没办法对他视而不见,只好反客为主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

    “分手之后。”

    “吸烟对肺不好,你还踢不踢足球了?”

    “不影响我。”

    “你找我?”林栖问。

    江栩辰嗯了一声。

    “什么事,说完我要回家了。”

    “复合。”

    林栖强忍心头酸涩:“……对不起。”

    “行。”

    话音刚落,江栩辰就走了,脚步依旧像以前一样,不疾不徐。

    他是何其骄傲一个人,然而分手是她提的,复合也是她拒绝的,所以他把她删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沈潇问她:“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

    手机振动,她拿起来一看,是裴清让打来的。

    她忘了今天晚上原本约好他一起打游戏了。

    “喂,林栖。你在忙吗,看你一直没上线。”

    “抱歉,我忘了。”林栖为自己的记性哭笑不得,“我现在在外面,下次再玩吧。”

    沈潇听见手机里传出来的男声,还没听清对方说的内容,就以为这个是江栩辰。

    他自作主张当起了“助攻”,凑近林栖的手机,大声说:“先生你好,林小姐有点喝醉了,你方便来接下她吗?”

    林栖反驳:“不用了,我没醉。”

    裴清让没理会她:“地址在哪,我现在过去。”

    沈潇飞快地给他报了个地址。

    林栖真的是有点醉了,竟然没来得及打断他。

    “好,我五分钟之后到。”裴清让说完,就挂了电话。

    沈潇和林栖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裴清让很快就来到了,沈潇看见了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才发现自己叫错了人。

    林栖给他们互相介绍:“这是我的高中和大学同学,裴清让。这是我以前的邻居,沈潇。”

    “好,有空再来感谢,我先送林栖回去了。”裴清让对沈潇说。

    上了车,林栖道了谢,告诉裴清让酒店的地址。

    车上一时安静,直到林栖开口:“我今天见到江栩辰了。”

    裴清让握方向盘的手滑了下:“在哪里?”

    林栖把和沈潇说过的都和他说了。

    林栖带了点哭腔,又说:“他一句话都没和我讲,是不是讨厌我?都怪我当时那样对他。”

    裴清让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无奈笑了笑:“林栖,你喝多了。”

    隔着距离,他目送林栖回到酒店房间。

    他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的来临,只是他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真会波澜不惊。

    林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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