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此时进入了一个胶着状态,双方各不让步。趁这个空隙,我回头喊了喊段七屿。

    他正窝在我的凳子上,捧一本叫做《复活》的外国书在看。来这十天了,他对我的凳子似乎完全习惯了,一点不嫌弃,反而依赖了起来。除了睡觉,就是往凳子上一窝,捧着书看。俨然那是他的御用宝座了。

    我叫了他几遍,他仿佛都没有听见。我只好跳下垫脚的板凳,快速跑到他身边。

    “段七山,外面吵架了。”

    他不说话,良久才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嗯字。

    “嗯?”我对他这个淡淡的嗯字实在有些不解。

    “你不想去看看吗?”

    “不去。”他的眼睛没有朝我看一下,仍旧盯在书本上。

    “去嘛,很热闹的。我一个人看多没意思。”我用一种乞求的语气。

    段七屿:“不去。”

    “真的不去?”

    “不去。”

    我的火气慢慢上来了。

    义正言辞有理有据地劝着,“书随时可以看,但吵架这种事不是每天都有的。过了这村就没那个店了。”

    段七屿不客气地回着,“一个章节我看了一半,搁一段时间再看,前面的又给忘记。多浪费时间。”

    “冷寒冬,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一个擅长浪费别人时间的人。”

    他的语气正经得不像在开玩笑。

    我默住了。恨不得将他的头当做螺丝一样拧下来。这记忆力比我好上万倍的人,用这样的说辞搪塞我,怎让人不气。

    我看你活在书里得了。书呆子!

    最终还是决定一个人去观看这场还未结束的争吵。

    为了有最佳的观感,我不再扒窗户,而是出门了。选了一个距离他们十来米的位置,搬来了塑料板凳,和一包昨晚阿公阿婆塞在冰箱里的毛豆。

    手里一边剥着毛豆,一边观看他们吵架。毕竟看人吵架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

    但我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躲在暗处观看这场争吵的人一点不少。奇怪的是,没一个人上去劝架。似乎有意将主场留给这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那三个男人突然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指着路对面停着的一辆小面包车嚷嚷着,“这车没记错是陈志祥的吧。没钱是吧,没钱就拿这车抵!”

    陈阿姨瞪眼叉腰立马否决,“离婚了,他这车是我的!我说不给就不给!”

    说着直往后退,走到车前,护着。

    其中一个花衬衫男人加大加粗了嗓门,“你他妈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这车陈志祥的,他欠我们钱,拿这车抵天经地义,就是警察来了也不会说一句错!”

    “警察来了也没用。我说这车是我的,就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拿走!”

    另一个膀子上纹着条青龙的男人上去推搡了下,陈阿姨连连踉跄了几步,半个身子伏倒在面包车上。

    “你这婆娘会开吗?听陈志祥说,你骑个电瓶车都能翻到阴沟里去啊!”

    “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顿时一阵哄笑。陈阿姨脸上挂不住,出现了明显的窘色。这是之前从没有的。想必是听到了前夫在这些人面前对她的羞辱,心中很不是滋味。

    “行了,别他妈废话了。今天这车我们就是要定了。不给?不给我们就砸!”

    “你砸个试试!你砸我就报警!”

    那三个男人看起来很老油条,不管陈阿姨的说辞,开始撸起袖子,露出一段段结实的肌肉。

    那个有纹身的最先动手,将陈阿姨推在了旁边,随手捡起了几块搬砖,朝着车窗狠狠地砸过去。

    噼里啪啦一顿响。车窗立即裂开了口子,仿佛绽开了一朵冰花。随即碎片撑不住了,纷纷跌落了下来。

    陈阿姨骇地尖叫了起来。脸色青白,连连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我的旁边。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喃喃说着,“快,快去叫荔枝躲起来。”

    我说,“荔枝在房间里学习呢,还要躲到哪里去。”

    “是,是。阿姨吓糊涂了。这车算是完了,完了。”她仍旧喃喃自语着。

    我站起身,叫阿姨坐在我的小板凳上。

    “阿姨,借你的手机一用。”

    陈阿姨不知道我干什么用,还是很快掏出来了。她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那三个男人的身上,掏手机几乎是无意识的行为。

    我在网上找了一段警笛声的录音,然后跑了几步,从家里抱出一台小音箱。那台音响是爷爷装在他的三轮车上的车载音响,用来放黄梅戏。算是我家比较值钱的东西。

    我将手机连接上了蓝牙,音响放在距他们百十米的一个房子窗台上。藏得很隐蔽后,跑回来摁下音键。一连串警笛声迅速响彻在敞亮的空气中。

    我看到那三个男人火速扔下了板砖棍子,一溜烟跑了。

    阿姨目瞪口呆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说,“阿姨,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报警,这车应该是那个陈叔叔的,我以前见他开过。”

    她久久不说话,双目失神。兴许还在为刚刚的事情心有余悸。

    然后沉沉叹了口气,“谢谢,谢谢你。”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后院的方向挪走了。

    看完了这场争吵大战,空气一下子寂静下来。好像又开始变得无聊了。我剥好了毛豆,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尘土,搬着音响和小板凳回了房间。

    房间里的花露水味道弥漫着,混含着昨晚烧烬的淡淡蚊香余味儿。

    我深深吸了口气,沉浸在蚊香的美好味道里,那一圈一圈燃烧的仿佛是一整个夏天的味道。

    段七屿却闻不得蚊香味。他虽然没直说过,但我发现,他只要一靠近蚊香盒,眉头皱得就比平常深,有时甚至把鼻子埋进衣领里。所以每天晚上点蚊香的同时,我不得不喷洒大量的花露水去味儿。

    他还在看书,一动不动,十分安静,仿佛对刚刚发生的那场大战置若罔闻。

    这里和外面,简直冰火两重天。

    我喊了他几声,仍然是没有应答。我悄悄凑到他身后,眼睛瞥了一眼他的书,突然发现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好啊!你根本没在看书嘛!页数都没变!”

    我的眉毛气得快拧成麻花了。

    段七屿却仍然很气定神闲,佯装什么也不知道,慢悠悠来一句,“我只是读书慢。”

    哼,读书慢,再慢能一页读一个小时都读不完?

    “段七山,哪有你这么骗人的!”

    他无视着我的恼火,语气淡然,“有事七山哥哥,没事段七山。你很会,冷寒冬。”

    “......”

    我顿时气势泄了,有些心虚。七山哥哥这个称谓只出现在我晚上央求他去厕所时的特殊时期。其余时候,我都是,段七山,段七屿,一通胡乱叫。谁叫他只比我大一岁零五个月。

    哎,大一岁不就等同于同龄人嘛。

    原来是介意这个。这好办。

    “七山哥哥,七山哥哥?”我挤眉弄眼,装模作样细着嗓子叫了两遍。

    他没理睬我。

    “七山哥哥,七山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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