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段七屿来到这个家后,天平也略微微倾斜了。我这个被阿公阿婆捧在手上的心肝地位,不得不暂时让出来。

    以前阿公阿婆买菜前都要问问我,太阳啊,今天想吃什么?可如今变了,他们不再问我,只晓得问段七屿,七七啊,想吃什么尽管说,甭客气!

    七七?多大的人了,这么叫也不知肉麻不肉麻。

    就连夹菜时筷子也不怎么对我勤快了,全伸到段七屿的碗里了。每当我看到他碗里满当当的粉蒸肉,就不由得揪心。那可是我的最爱,那可是阿婆专门为我学的拿手好菜。

    我想,我的母亲一定给的钱够多,否则怎会让段七屿这陌生小子抢走我的至亲地位。但我恰恰想得狭隘了。我的阿公阿婆从不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他们生性的善良怜悯使得他们对段七屿付出了足够的爱。

    至少看起来是足够的。

    我开始这样安慰自己。段七屿也算不上是一个幸福的人。我还不够清楚他具体怎样的不幸福,我也不懂幸福是个什么概念。但从阿公阿婆对他的态度以及他沉默寡言不爱笑的个性来讲,他应该是不够幸福的,至少他不够开心。而不够开心对于我来说,那就是不够幸福了。

    对于看起来比我更悲惨的人,我总是给予双倍的热情。

    平日里的嘘寒问暖,赔笑陪聊必不可少。他时常嫌我话多,但从没打断过我。

    我慢慢观察出他不会将我的话说给其他人听,便一股脑将话全说给他听。那里面夹有不少的废话,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甚至有对各科老师还有同学,邻居的吐槽。有时,也会小声吐槽上他几句。

    你话这么少,不憋得慌吗?

    像你这么无聊无趣的人,朋友一定很少。

    你的眼睛黑黑的,没有笑意。总让人害怕。

    ……

    他不会插上几句评论,也不会反驳,只是等我大概有十来分钟不说话时,才淡淡说一句,说够了,该闭嘴了吧,冷寒冬。

    没错,他对我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该闭嘴了吧,冷寒冬。

    我提议带他看日出看日落,捏泥巴小人,种树,摘梨子。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拒绝,还不免要冷嘲热讽几句。说我这么闲,怎么不多读几本书。

    我笑他有些书呆子,成日扑在书上,不懂得看外面广阔的景色。段七屿又反讥着,他看过的世界要比我广阔的多。

    我知道他去过许多许多地方,看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川,甚至外国,例如日本,新加坡,美国等各种令人好奇的国家。便没什么好反驳的了,只好闭嘴投降。

    我看到他书本上好看地写着段七屿三个字,自己兴致颇高,模仿着也写出了这三个字。他略嘲讽地说,你写的是段七山与吗?

    我朝他扮了个鬼脸,说,是啊,段七山嘛。我叫你七山哥哥好了。

    他淡漠的表情写着大大的拒绝二字。可我对他的拒绝向来不搭理。

    七山,七山,多好听。

    我渴望去亲近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他的一切令我感到新奇,散发着远方我所不熟悉的气息与味道,那是属于另一个城市与另一种生活的烙印。

    段七屿却对我的热情常常要浇上冷水,从我的头浇到我的脚。但他不知道,我是太阳,太阳的光与热情是浇不灭的。

    段七屿来到这的第十天,家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那时阿公阿婆正好出去了,他们每天的工作是去附近的一个工地看大门。阿婆则负责给那些工人烧饭。

    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陈阿姨家,来了一群聚众闹事的。估摸着陈阿姨担心打搅正在学习的陈荔枝,将那群闹事的人哄到了前院。我家就在前院,所以一个上午我都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

    我是个好奇心过重的人,也就是所谓的八卦了。这样的一件事在波澜不惊又单调乏味的生活中,该是多么稀罕。所以我一整个上午都将脸卡在窗户上,使劲朝外探。眼睛滴溜溜,势必不放过一处细节。

    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长得那是体圆彪肥,显得站在他们对面的陈阿姨更加瘦小了。

    他们的声音气势很足,响如擂鼓。但陈阿姨的声音同样很有力度,响度比不上他们,气势一点不输。一双狭细的眼睛不时睨过去,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

    吵归吵,说到关键的地方,他们仍然会压低声音,面容严肃,给对方留一些薄面。每到关键之处,我就会竖直了耳朵。我的耳朵因长年听八卦,已经成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情报员。

    他们吵到一半进程时,我大概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三个男人是陈阿姨前夫的债主,找不到前夫,便来陈阿姨处讨债来了。陈阿姨哪里能忍,破口大骂起来。

    “那死鬼和我离了婚,他的债干我屁事!你们几个大男人不找陈志祥讨债,找我来了,还要脸吗?你们看看,我住这破地方,还拉扯一个女儿,容易吗?找我要钱,别做梦了,一个子儿都没有!”

    荔枝和我同班,和我玩得相当不错。她家的事,我听她说过不少。她父母亲一年前就离婚了,她选择了和母亲生活。

    她父亲家原来是有一些钱的,在梁海边做海产品生意,也兼顾海边游客的拍照生意。陈阿姨当初嫁给他,就是看重了他家建起的一座小洋楼。那个时代,能建起洋楼的人家可不多。

    但后来那片自由生意区不给做了,县政府将那片区域作为度假村开发,所有的小贩生意都给停了。陈阿姨家因此失业。夫妻两个人来到了茗泽村,在工厂里拧螺丝。这里靠近县城,房价也算便宜。那时的荔枝刚上小学。

    也许是工厂流水线枯燥的生产工作,实在让荔枝的父亲受不了,他逐渐爱上了赌博酗酒。

    不工作却去干这不正经的玩意,陈阿姨总会和他吵架,严重起来也会打架。

    夫妻两的吵架声街坊邻居都听得一清二楚。没人劝得住。

    荔枝说,每次她看到父母亲打架,就恨不得把自己塞回母亲的肚子里,重新投胎。说时她的眼睛总是迷离着,像含着一汪清亮的苦水。

    我每次听到心里都无限同情,到了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似乎说什么也不算正确。只好仔细倾听着,笑着,再笑着。赔笑是我的一大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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