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他们高二。

    这一年,学习压力骤然增大,不过有一点值得提的是,裴舒寂的数学成绩终于有了上升的苗头。最重要的,她对这一学科的感觉不再是只有抵触和抗拒。

    开学前,她和闻牧归赶着暑假的尾巴去了一次青岛,待了三天。

    这座城市对她的吸引力莫名很大,没去之前只是期待,去了回来之后除了期待再去一次之外,还多了一点情怀。

    就是再听在青岛时听过的歌脑海里会浮现出有关那座城市的一切——密密匝匝的房子建筑,分不清品种的各种绿树,远看是蓝色的海,和绵延不绝的带坡马路,仿佛走到尽头就能看见自己想见的人的那种情怀。

    她第一次对一座城市有这样强烈的向往情绪,于是在课业繁重这种总是会冒出很多假期计划的时候,闻牧归不止一次听见裴舒寂跟他念叨:“好想去青岛,不想在这儿呆了。”

    “我觉得我再在学校里多呆一秒都会窒息癫狂在地板上阴暗爬行。”在学校里,她这么说。

    “我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在自己卧室里多呆一秒都有点喘不过气的阶段了。”站在他房间门口,她这么说。

    “闻牧归,你说我去找我妈商量让她给我请个小假的成功可能性大吗?”写完一张数学卷子的她直接把笔一扔,大脑放空,瘫在他床上长躺不起,这回连声音都发虚了。

    离她不远的闻牧归闻言扫了她一眼,语气简直冷漠的不行:“少想点不切实际的,先想想自己下次数学上一百的可能性大不大。”

    这句话直接将刚才还半死不活的裴舒寂从床上激了起来,她直勾勾地盯了他两秒,叹了口气:“你真没劲。”

    说完又没骨头似的倒了下去。

    闻牧归把小说又翻了一页,眼里浮现出笑意。

    这时候的裴舒寂远没有后来成熟、稳重,平日里在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尤其是妈妈和闻牧归面前还会耍点不僭越的小脾气,被包容一次又一次,最后连她都不清楚她的一些行为是否合规据、讲道理。

    从小到大,潜意识里,她就知道和他们两个人相处时,自己想说的话、想做的事,不需要几次经过大脑来琢磨合不合理,会不会被不认可,会不会被反驳。

    因为他们总是会认可她、支持她。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用长辈的话来说,就是裴舒寂被教育的很好,没有那些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小女孩身上有的骄纵与傲慢。

    这句话裴舒寂从小听到大,每次听后都会在心里默默反驳,并不是所有被宠大的女孩子都想他们口中说的那样。但她同时也清楚自己根本没办法改变他们的一些刻板印象,不只是关于性别。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越长大,越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实在太多。

    裴舒寂承认自己确实比寻常小孩多了一份敏感,正因为这份敏感,才有那些大人对她的懂事评价。

    这份敏感在青春期时尽显,有时候别人的随口一句话,她自己就能解答出好几层含义。

    她不知道这种能力是好是坏,她愿意相信这是自己被赠予的礼物。

    她也有能力将自己保护好。

    这么一想,也许就是在大三那年,妈妈去世后,自己才真正开始成长。

    这么一想,闻牧归真的保护了她的很多敏感。

    -

    闻牧归将车驶进小区,最后停在一栋小楼前。

    车里安静了有一会儿,裴舒寂朝着车窗那边,只留了他一个后脑勺。

    应该是睡着了。

    闻牧归解开安全带,刚想抬手拍她,裴舒寂已经转过了身,开始解自己的安全带,边解边往他那边看:“就是这儿吗?”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光线问题,闻牧归发现她的眼角有些红,可是声音却与平常无异,他“嗯”了声,眼神依旧放在她的脸上。

    被莫名其妙地这么盯着瞅,裴舒寂也认真回视过去,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盯了会儿。

    最后裴舒寂没忍住将话说出口,打破僵硬氛围:“你是不认识我了吗,至于这样看?”

    一句话瞬间打消闻牧归的疑虑,对方明显战斗状态在线。

    他轻点了下头:“好看,爱看。”

    “……”裴舒寂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小区内建筑的密集程度蛮大,楼距相对较小,眼前这栋小别墅四周的房子都亮着灯。

    闻牧归打开后备箱,裴舒寂也走过去,两个人一人拉着一个行李箱走进房子里。

    应该是他早就提前跟人打过招呼,客厅里并没有长时间无人居住才有的那种潮湿味道,玄关处的立柜表面也没有浮尘。

    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也都被放置在相应位置上。

    裴舒寂很快就看到了外面的那个小院子,更看到了小院子外的亮闪闪。

    那是一片在月光照射下的海。

    她惊讶地回头看闻牧归,对方已经将行李箱推到了楼梯口,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开口道:“是真的,去外面看看。”

    裴舒寂拉开小木门,走出了室内。

    凑近栏杆处,此时此刻,海浪扑打脚下的岩石,远处还有观光船漂在海中央,浪潮涌动的声音席卷而来。

    那种久违的失重感又回来了。

    闻牧归就是在这时站在她身后,见她身体有些往后仰,忍不住侃:“怎么了,你晕海吗?”

    裴舒寂真点了点头,她说:“我现在整个人都好像踩在棉花上了。”

    吹过来的风是凉的,闻牧归替她顺了下被吹乱的发尾,也和她一样站在栏杆下的石阶上,看着远处的那艘船。

    过了一会儿,身旁的姑娘再次出声:“闻牧归。”

    他不明所以,只无言转头看她。

    裴舒寂没再看海,她转过身来,倚着背后的栏杆,正对着闻牧归。

    嘴角的笑意藏不住,眼睛黑漆漆、亮亮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与接下来的话一起,撞进他心里。

    “你的小尾巴,这次真的被我抓住了。”

    我也终于有机会将这句话证实,并向你说出来。

    闻牧归没想到她这次打了回直球,没再如之前那样将这些都归于两人之间的青梅竹马情亦或舍友情,难得在这方面上敏感了一次。

    他微怔了下,而后和她一块笑了声,点头,大大方方承认:“嗯,我故意露出来的。”

    十年前随口一说的心愿在今日兑现,尘土被吹开,阴霾散去,一同窥见天光的,还有他对她不知从何而起且从未言说的爱恋。

    -

    昨天晚上的坦白局直接让双方一块失眠,要是之前,秉着合格的有素质室友相处原则,裴舒寂是不会在大半夜跑去“骚扰”闻牧归的。

    但现在不一样。

    忍了三十分钟却依旧没有任何睡意后,裴舒寂果断下床,开门,出了自己这间临时卧室。

    她先下楼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喝,再上楼时路过闻牧归房间,她在门前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敲门,闻牧归已经打开门出现在她眼前。

    两个人相视一笑,闻牧归左手搭在门把手上,身子往斜靠,下巴抬了抬示意她进去。

    裴舒寂走进去,看见他整整齐齐的床,尤其是上面一点褶皱都没有的床单,还是震惊了一下。

    她大概猜出了他也会失眠,但没想到这人根本没打算睡。

    “如果我不来,你今天晚上就这么过了?”她问。

    “反正明知道睡不着,干脆就不在床上偎了。”闻牧归笑了声,走到房间最里面,将窗推开,散烟味。

    室内开着空调,裴舒寂只穿了一条睡裙,此时寒气从脚底往上窜,有点冷。于是她脱掉拖鞋,钻进他的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说:“那不好意思啦,现在我把你床单偎乱了。”

    闻牧归后背靠着墙,听见她的话后“嗯”了声,问起了他想问的:“你今天咋回事儿,是半夜起来还是也一直没睡?”

    “我一直没睡。”

    “想我想的?”闻牧归又恢复了日常相处模式。

    “不是,我认床。”裴舒寂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嘴硬,一个比一个不正经。

    “行吧,”闻牧归往床的方向走,他掀开被子也躺了上去,“一块睡试试能不能睡着。”

    裴舒寂往他那边靠了靠,将自己冰凉的脚贴在了男人的小腿上,不知道他体温为什么总是好像比她要高。

    以前可完全没这样过。

    闻牧归感受到小腿上传来的低温,身体下意识僵了一瞬,转过头直视躺在自己旁边的人,语气里带有一点警告意味,声音也带着哑:“别招我啊。”

    裴舒寂一点都不怕,她闭上眼睛,脚依旧没收回来,只说了一个字:“冷。”

    闻牧归看她一副软硬不吃、咸淡不进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往上调高了两度。

    随后彼此都没再说话,迟到已久的困意终于袭来,将他们一齐包裹,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各自睡梦之中。

    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才分开。

    -

    前两天,俩人一起去了市里有名的公园和景点玩了玩,都是早晨出发傍晚才拎着啤酒和海鲜回家。

    第三天,比较有名的那几个地方已经玩遍,裴舒寂和闻牧归在家宅了一上午。

    八月初,裴舒寂在的那个网站举办了一场作者交流大会,举办地点就在南阳。

    借此机会,她和网上很多一起写文的作者朋友都见了面。

    其中就有一个作者是青岛本地人。

    得知裴舒寂来这边旅游,对方热烈邀请她一起出来逛一逛。

    裴舒寂高兴应下,刚好可以让当地土著介绍介绍这座城市好玩的还没被各大探店博主、旅游博主发现的地方,两个人约定的时间就在当天下午。

    她和闻牧归说这件事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挺高兴,把她什么时候回来这件事问了两遍。

    裴舒寂有点奇怪地看了看他,不过也没有多想,上楼换了一身衣服便出了门。

    在她走后,闻牧归也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小院子里打了个电话。

    -

    回来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半,闻牧归在此之前问她要不要回来吃饭,她说自己和基友在外面吃,让他也别做了,回来她给他带回去。

    没有得到回复。

    两个女孩子在这座大城市里走走停停一下午,挥手告别时已是晚上七点半。

    裴舒寂坐在回去的出租车上,将打包好的带给闻牧归的晚饭放在一旁,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聊天框里垫底的消息依旧是她傍晚发送的那条。

    她有点疑惑,理应他看见了会回个信儿,难道是睡过去了?

    带着心里的不解付款、下车、打开大门。

    客厅内竟一盏灯都没开。

    裴舒寂打开手机手电筒,找到墙上的开关,打开了吊灯。

    她先将手里的包装盒放在前面的茶几上,站在原地,打算给闻牧归打一个电话。

    余光里,突然出现明亮。

    裴舒寂准备点下拨通键的手指一顿,她缓缓转身,向光源处看过去。

    小院子里,闻牧归正站在一片花海中央,拿着手机面向她,看样子像是已经做好接她要给他打的电话的准备。

    “……”裴舒寂真是要笑出来了。

    她终于知道他上午莫名其妙的问话和一直没得到的消息回复是因为啥了。

    裴舒寂慢慢走过去,拉开小院子的门,站在闻牧归面前。

    小时候看童话故事最喜欢的片段就是故事的结尾,王子向公主求婚,然后幸福地在一起生活一生。

    那时候她就想,这么浪漫的情景,女主人公的心情会是什么样子的,一定非常开心非常激动,不然怎么会和男主人公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呢。

    然而,此时此刻,她成了小时候梦想情境中的女主人公。

    心情与之前预料的那些都不一样。

    她现在冷静淡定的能去外面给闻牧归炒两盘菜。

    只不过那份淡定在闻牧归单膝下跪和一番话说出口后骤然崩塌。

    他说:“裴舒寂,你先把手伸出来。”

    裴舒寂将手伸到他的手里,无名指上一凉,鼻尖顿时酸涩。

    他又说:“我知道让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孩儿结婚过日子是件很难为人的事儿,这点你在婚后处理的比我好。按照以往的相处方式来,确实能减少很多尴尬和不自在。”

    闻牧归站了起来,将裴舒寂抱在怀里,热气扑在她的耳尖,话全进了耳朵里:“而且那样的相处方式,咱们两个都很喜欢,没有改的打算,也没必要改。”

    “求婚是我几年前就想干的事儿,后来阴阳巧合,竟然免了这一环节直接结婚了,就想着在你最喜欢的城市把它补回来,顺便有话想要和你说。”

    裴舒寂哽咽一声,她抬高双手抱上他的后背,将脸埋在男人的衬衣里。

    泪水透过单薄的布料贴上闻牧归的皮肤,一片湿凉。

    他一怔,而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我爱你,裴舒寂。”在梦里、在现实,排练过无数遍的话,终于说出口,闻牧归松下一口气。

    那些被冠以青梅竹马情谊的爱意被她错过太多,不过没关系,只要她感受到了爱,感受到了温暖,那就足够。

    他的爱很多很多,一辈子也很长很长,以爱人身份给予她爱,在以后的来日方长。

    “我还有个私心,从明天开始要是我亲你或者干了什么放在以前可能你会捅我的事儿,能不能宽恕着点?”

    裴舒寂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她现在是哭着的,听见他说的话后又很想笑:“能不能别这么说话?”

    很可怜的样子一样。

    然后,她悄悄踮起脚。

    闻牧归瞬时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温热感。

    -

    春节过后,朋友们从四面八方回到南阳,好久不见的一群人聚在一起,聊回忆聊现生。

    不知道是谁挑起年假结束前要去干些什么的话题。

    到裴舒寂这儿的时候,她说:“打算去温哥华,好久没再去过了。”

    旁边一个短发男生立马接下话头:“去啊嫂子,回来你和闻哥住他在那边的公寓就行,多方便。”

    说完就被踹了一脚,他朝闻牧归眨了下眼,满眼“哥你看不出看来我在助攻你吗”,然后立马和离被助攻对象至少五米远的人换了座位。

    裴舒寂认识这个男生,和闻牧归同所大学毕业,目前在英国读博,跟他算是关系比较近的。

    她侧头看闻牧归,发现对方也正在看她。

    “回来和你解释。”只听见他说。

    那天到家之后,闻牧归进门口就说:“我在那边买房子只是为了住的方便点,没其他别的意思。”

    裴舒寂将羽绒服脱下,她点点头,相信他说的话。

    “除了跟你打过招呼的那几次,我没有去找过你。”闻牧归又解释了一句。

    “知道啦,你突然好认真。”裴舒寂笑着看他。

    “这不是怕你多想。”闻牧归将自己的大衣也挂上衣架,和她一起去厨房倒水喝。

    “如果我当时真的没打招呼就去敲你门,你会不会开?”不知怎么,这句话就问出了口。

    裴舒寂思考了两秒,缓声回道:“应该会的。”

    因为,我知道是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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