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

    风临深呼出一口浊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点。

    雪莲只盛开在雪山至高点上,至纯至洁,药用价值极高,是北域剑境的特产之一。

    虽然稀有,但也不算很难搞到。

    比起芈渡给楚凄然出的难题,他这个已经算很合理的了。

    “雪莲能活络经脉,化解蛊毒,可你要这个做什么?”

    不过,风临深显然对那天宗门大比上的事念念不忘,微微挑起细长眉眼,将信将疑地问:“如有修士中蛊,以你的修为,将蛊毒强逼出来也不成问题吧?”

    芈渡负手仰首,轻巧一笑:“路上捡了个中蛊毒的孩子罢了。”

    风临深:“......”

    风临深勉力忍耐几秒,还是没忍住:“......你们蓬莱宗怎么总喜欢捡孩子,这是你师门传统吗?”

    芈渡:“......”

    吗的。

    四年之后就放南宫牧刀你。

    选那种能把你智商减退成三岁小孩的毒。

    她呵呵一笑,客客气气的态度也不装了,抬腿就往雪山剑尊殿里进。

    剑尊殿空荡荡,除了桌子椅子等常规摆设,什么装饰物都没有,寂寥得打个喷嚏都能听见回声。芈渡想找个舒服地方坐着,还得伸着脖子找半天。

    不愧是原著里禁欲的正宫男主。

    等到两人都稳稳坐下,茶水摆齐,风临深这才神色敛起,淡淡道:“你亲自前来,不会只为了要一朵雪莲吧?”

    芈渡笑了笑,也不着急,先喝了口剑尊殿里备的茶水——

    茶是好茶,香气氤氲,就是太淡了些。

    跟风临深这个人一样,平静冷漠,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眼。

    ——不过这家伙以前就是一副眼界高的吊样子,芈渡打算安慰自己习惯就好。

    “玄蝎那家伙出来了,”她端正心态,语气随意道,“前两天还想摆我一道,不过没成功。他估计又要来找你。”

    风临深眼神微微一动,随即冷哼:“倒也难为他当年血洗魔城夺位。这些年憋在南域,怕是憋坏了。”

    当年蛊城一战牵连魔城动荡,作为城主嫡子的玄蝎直接孤身血洗魔城,把他那贪婪愚蠢的亲父亲抹了脖子,自己登上了魔尊的位置。

    魔修天性放荡不羁,难以管束,再加上城主旧部没有肃清,当时的魔城一如修仙界那般混乱无序。为管理魔城,玄蝎闭城不出,几年来鲜少在众人面前露面。

    唯一露面的几次,是跑到雪山上空找风临深打架。

    ——芈渡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东西是跑过来打架解压来了。

    作为原著出名的反派角色,玄蝎性子恶劣浪荡,跟风临深向来是对头。

    两人相见必然动手,从天上打到地上,每次动手都能扫平一片雪山。

    最狠的一次,还是芈渡从蓬莱宗跑出来加入混战,这才把两人拉开。

    当时的芈渡一边在天上抓人就揍,一边高声大喊:“不要打了!你们这么打是打不死人的!”

    给剑境全宗门带来了一点小小的蓬莱宗震撼。

    当然,这也是芈渡能大摇大摆走进剑尊殿而未被阻拦的原因。

    见风临深眼中似有跃跃欲试的战意,芈渡深深叹了口气,劝说道:“你们这又是何苦呢?你和玄蝎都是苦命的人,压力大可以理解,但解压方式也有很多,没必要选择你一剑我一剑削雪山顶吧。”

    风临深冷笑一声,刚想说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就听见芈渡又补充道:“下把打架叫我一个,我给你们当裁判。”

    剑尊:“......”

    剑尊立时阴沉了脸:“......走。你现在拿了雪莲就给我滚出剑境。”

    芈渡犯了个贱很开心,站起来边往后退边笑道:“急什么,不就是三百年前打架没打过我吗?你看你怎么那么小心眼,记我仇记了那么多年——哎哎哎,你拔剑干什么?”

    风临深脸色冰寒得像铁,仔细看去似乎还有几丝羞恼的绯色。

    他手中提着那柄冰冷透明的长剑,剑刃却未出鞘,显然并无真要与芈渡争斗的意思。

    然而,就当芈渡闹够了,转身打算离开这座冰冷殿宇时,风临深忽然扬声又叫住了她。

    “镇魔。”

    芈渡回头嘲笑道:“怎么?这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舍不得我?”

    风临深没有搭她的腔。

    剑尊的声音极冷极漠然,似藏着雪山万年不化的寒冰,又带着近乎挑衅的意味:“那个弟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让给我。”

    芈渡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柳成霜。

    风临深竟然还没忘记柳成霜。

    该说什么?不愧是对女主一往情深、后期恨不得给恋人掏心掏肺的狗血文男主吗?

    她也慢慢敛下了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是认真的?你真想要挖我墙角?”

    风临深往前一步,语气丝毫不让:“一个才华尚可的弟子而已,镇魔尊者怎么宝贝得像眼珠子?可是有秘密瞒着世人?”

    芈渡摇摇头,声音清晰,落到地上带着坚硬的回声:“我说了,蓬莱宗的弟子不是商品,我不会用任何一个弟子来跟你做交易——”

    “但,如果她自己想来,”她忽地话锋一转,“我就亲自把她送到你门下,做你的亲传弟子,如何?”

    芈渡走之前,把话已经跟柳成霜说得很清楚了。

    若是她执意要走,那便是已然有了二心。

    蓬莱宗容不得二心之人。

    只于柳成霜进入剑境后会如何,那就不是芈渡该管的事情了。

    风临深闻言挑起眉毛,显然对这场如同比赛般的赌局很感兴趣:“一言为定。不过,我不相信你的说辞。等我前赴蓬莱宗时,会亲自向她要一个答案。”

    芈渡转身大步流星走向门口,头也不回:“随你便。”

    这句“随你便”在空荡荡的大厅抛过来丢过去,伴随着芈渡离开雪白殿宇的背影一并,慢慢被门外雪山凛冽的寒风吹散了。就好像这座剑尊殿内的人气儿,也彻底消失在风里。

    风临深没有动弹,腰背依旧挺直如雪中青松。

    只是他紧紧盯着眼前那杯凉了的茶水,眼神发散,似在怔愣。

    很久很久之前,也曾在这里,他师尊摸着他的头对他笑。

    他的师尊说:“临深啊,你与此方世界的天命之子有缘,很重的缘。”

    “所以,今后如果有哪位女子让你感觉有缘,就一定要带她回宗门。”

    “那就是此方世界的气运之子。”

    可是,气运之子掌荣华繁盛,也会为这个世界带来灾难与波动。

    他师尊没来得及告诉他,怎么处理气运之子的灾难。

    因为,再后来,他师尊与其他大能共同陨落于蛊城,死相惨烈。风临深前去收尸时,不得不把他师尊的尸体一块一块捡起来,拼装好,才能入殓。

    那一天,风临深看见了芈渡。

    那时的黑发少女还没有现在那么意气风发,她抱着一柄血淋淋的断剑失魂落魄,浑身脏兮兮血呼呼,漆黑的眸子里竟然没有半点光芒,全无昔日璀璨漂亮的样子。

    蓬莱宗大名鼎鼎的惜伤君,最疼爱芈渡的人,是那场战役中死得最惨的。

    惜伤君生前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在修仙界内威望极高,人人爱戴。

    就是这样的人,最后连尸体都没有,无法入殓。

    葬在蓬莱宗的,只有一柄被鲜血锈蚀的断剑。

    哦,对,他忘记说了。

    那一天,也是风临深第一次见到蓬莱宗大师兄。

    谢授衣容貌苍白俊秀,彼时正轻拍着芈渡的肩膀,小声劝慰着她什么。

    可给风临深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只是谢授衣的容貌之俊秀。

    而是对方看过来的眼神。

    那是一种他说不上来的、能让人下意识躲避的,威严的眼神。

    就是那一个眼神,让风临深始终相信,修仙界著名病号谢授衣,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

    入夜时分,苏沉烟终于批改完了宗门内的历代卷宗。

    他本是惜伤君门下最爱玩好闹、叛逆难管的一个,如今却成了蓬莱宗内人人畏惧手握大权的审慎长老,主掌惩罚与审问。想必就算惜伤君亲自在此,也会为其巨大的变化感到惊叹。

    想到把自己从垃圾堆里捡回来、最后却死无葬身之地的惜伤君,苏沉烟冷笑一声丢了毛笔,紫色眼眸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愧疚。

    他抬起眼帘,看向窗外夜幕下黑暗而连绵的群山。

    审慎峰地理位置有些偏僻,再加上此刻又是深夜,外面静悄悄的宛如死地。

    偶尔有几声虫鸣,声音也不大。

    苏沉烟看了一晚上的卷宗,此时心里正烦躁得很,也没注意窗外逐渐诡异的气氛。

    他伸了伸胳膊,准备熄灭烛火离开审慎司。

    就是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树叶笛声。

    那笛声万分熟悉,打着弯随风就飘进了审慎司的窗户里,好像在勾人的猫咪。

    一听这笛声,苏沉烟动作停顿,瞳孔微缩,近乎是难以置信地连跑几步冲到窗台边上,支着半身向窗外看。

    他眼睛里波光无声晃动,树叶笛声却俏皮地往上一扬,慢悠悠顺着远处飘飞过去。

    那是在给他引路。

    苏沉烟只思考了那么几秒,拔腿就冲出了审慎司,跑向了笛声指引的方向。

    笛声时远时近,刻意与他保持着一个不慌不忙的距离,足够苏沉烟出现跟不上的情况。后者没想到笛声指引的路会这么长,跑得气喘吁吁,脚步却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很快,他就偏离了宗门建筑群的方向,一头扎进了广袤的大山里。

    大山内鸟鸣虫嘶吱吱啾啾,苏沉烟倒是不害怕孤身一人闯入深山,双足踏着深山内湿润的泥土往里面走。透过层层叠叠的、密密麻麻遮掩视线的大树与藤蔓,他一路追着笛子声义无反顾,终于在不知道多久后找到了笛声的所在地。

    穿透密林,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出现在苏沉烟眼里的——竟然是一泓隐蔽的、湛蓝美丽的大湖。

    吹哨的人,就站在湖的正中央,手里捏着一只已被整齐折好的树叶笛子。

    玄蝎依旧穿着深色轻薄的衣衫,脖颈到锁骨处悬着猫眼石与翡翠的长链子,灿烂夺目。

    他将树叶笛横在唇边,再一次吹响。

    笛声悠扬。

    苏沉烟沉默地后退两步,双手微微发抖,连带着嘴唇都在隐约地颤抖着。

    他耳朵里仿佛有雷声轰鸣阵阵,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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