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淀了几十年的房门从未对自己决定的目标保有任何质疑,更是随着光明的到来不断加固脑海里对胜利的渴望,如疯狂的嗜血之魔,会将阻挡的一切燃为灰烬。

    无论是李欢隆的罪罚戴身,还是皇室相争周旋其中,亦或是在西郊国潜伏那些年,房门都没有产生过一丝动摇,当其作为君路上的绊脚石,只有血腥的权利才是致使自己崛起的唯一可能。

    但是此刻,在听到“我们的儿子”这句话时,他蹙了蹙眉,凝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所有的回忆一并涌灌。

    他从孤独痛苦中诞生,甚至以此陪伴了他漫长的一生。

    谋权伴君,最危险的道路,他却义无反顾走向熊熊烈火,有时面对着白骨枯枯的死人堆,就会想到罪恶滔天的自己,是否也会如这般被丢尽乱葬岗,无人知晓,虫鼠咀嚼,从人世间彻底消失。

    在那时起,房门的命运只有痛苦地活下来。

    直到在西郊国认识了一位名叫风一宜的男人,他坐在自己羡慕的皇位,受将士敬仰,为万民称道,享受的雨露天恩挥手即来,脸上的清雅绝尘颠倒众生,如果没有真正见过,根本无法想象到此人能够如此完好地融合善与罚。

    而李欢隆的眼中只有地位和律法,他被罪恶驯服,也成为至恶之人,杀无辜,屠手足,恶贯满盈人神共愤。

    所以前半生以来,房门一直将此作为君王最正常的手段,只有鲜血和暴力,才能征服普罗大众,才能喂饱欲望。

    但当风一宜向他展开双臂,房门才意识到并非所有的好处都需要为权利谋断,冬日里的暖阳曾经短暂的照耀过,但刺骨的寒霜才是铸就而成的四肢,或软化,或死去。

    被人所肯定,虽裹挟着欺骗的外衣,内心的感觉不会虚假,那是他一生中见到过最大的欢喜,虽如此,亦然拯救不了内心的惧怕,来自李欢隆的胁迫,需得用命偿还,叫人不得不谨慎。

    可惜风一宜也猜不透,他不知道重用一个被抛弃的人后果是多么严重,非但不会温润毒蛇的身心,甚至还会引来仇敌,而房门的最终目的是用上麻痹的刀,将他人生中唯一的伯乐杀死。

    自始至终,可怜的只有风一宜一人罢了。

    那风栖和他们的孩子呢?

    面前的人似乎也在等待这个答案。

    房门微蹙的眉头很快就舒缓下来,温煦地看着风栖,他笃信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随意践踏的房门,只要愿意,无论权还是地位,亦或是全世界,都将在自己的手上。

    保护的人会安全无恙,夺取的江山会锦绣绵长。

    此刻他深信不疑,风栖,是他最想守护的人。

    但他们唯一的儿子,李重隆呢。

    他是李欢隆最疼爱的孙子,自出生便养在皇宫,即使是房门也无法靠近,对他来说,不过是自己完成任务的其中一环,不会带有任何的感情和不舍。所以在择断的路上,毫无疑问会偏向权利那边。

    理所当然,风栖也会这样想。可在她问自己的那一刻起,房门才知道,两人的意见并不一致,他忽略了为人母者本能的疼爱,那是不需要深厚的生活联系,也始终存在的感情。

    毫无疑问,那将是横贯在他们之中最大的阻力。

    房门会心一笑,似乎不把此当作该考虑的问题。终其一生追求的就在眼前,任何人都无法动摇他决心。

    “我不会杀他,你放心。”他抓紧她的双臂,亲切关心道。

    绝对的承诺致使风栖更加害怕,不以为然的眼神,一如当初。

    风栖紧望着,细察其中是否有回转地余地,确实有。

    不出可能的话,李重隆会成为第二个房门。那是比活着更加难受千倍万倍,于她于李重隆来说都是如此。

    肩膀微微颤抖,预想的结果似乎超越了这驱孱弱身体的最大承受范围,以至于是她不得不弯曲身子,倚靠在房门身侧,调整紊乱的气息。

    “怎么了?”房门察觉到风栖不舒服。

    “小姐困在宫中太久,身体越发不好了。”此时的青梓也褪去了少年的傲气,变得沉稳。

    “多久的事情?”

    “去年开始便这样。”她担忧地看着小姐的脸色,变得越加苍白。

    产后落下的病根子得不到治疗,随着时间之长久,越发变得严重。

    “为什么不说?”房门咄咄逼人,手臂环抱着风栖,眼睛不离一分。

    青梓跪下,断断续续道,“那是正直混乱时期,小姐怕担心影响你,嘱咐不让我说,还,还有宫中眼线多,怕节外生枝……便一直强忍着。”

    她明显感觉到周边的怒火燃起和炽热的感情,没想到他对小姐的变化居然如此之大。

    “不要责怪她,是我吩咐的。”风栖有气无力地说,手搭在房门的臂上,叫他不要生气。

    房门见风栖求情了也不说什么,对着青梓哼地一声后,将她抱起,回到轿子上,一面关心她的状态,一面安慰道,“我去叫大夫,没事的。”

    风栖无奈一笑,“大瑞与西郊国近十年来没有发生任何的动乱,你如今的承诺实现了,也不用再管我,就让这副无用的躯体随便扔在哪个角落吧。”剧烈地咳嗽几声,房门的担忧从紧张到脚步加快。

    她之前从未敢猜测房门的心,如今她要继续赌一把,借着那或真或假的情谊,劝他回头是岸。

    房门故作镇定,内心忧虑不已,“你会没事的。”

    随即马车疾疾,送回到汗北王的府中。

    数个太医前来诊脉,都摇头无奈。

    “夫人抑郁成结加上产后遗留的各种问题。”太医摆摆手,叹气道,“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那是京城最好的太医,如果连他都说没办法,就算是上天也救不回来。

    房门看着躺在床上的风栖,了无生气,用手抚摸寒气入骨,叫人惊怕,“下去吧。”

    数位跪倒在地的太医起身作揖,“汗北王好好珍惜最后的日子……”说完房桂领着出去。

    诺大的汗北王府挂着无数靓丽华贵的装饰,府中的绿植焕发生机,鸟儿在上空啼叫,下人笑意盈盈,还有他们的房间,特意准备了两间一模一样的寝室,他害怕风栖不愿意与自己同眠共枕。但自己愿意等,无论多久,只要她回心转意。

    可是……

    命运是这般造化弄人,如今江山即将在手,李欢隆也构成不了任何威胁,就算是风栖对他的恨也可以随着时间慢慢补偿,无论是大瑞还是西郊国,他想如何便如何。

    直到这一刻,房门才清楚意识到,过往的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

    他打败了大瑞,打败了西郊国,甚至逆天改命成为了自己希望的强者,可死神的判决书给了他意外一击。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从脑海袭击至全身,权利的爪牙和爱而不得混合在一起,体内的两股力量互相争斗着,似乎一定要击倒其中一个。

    他抓着床横,锋利的指甲在强壮的悲愤力量上划出几道痕迹,怒火和恨意浇灌在在头上,害起一阵阵裂骨的痛,他握紧拳头不断敲打额头,试图把太医的判决赶出去。

    可越是这样,心越痛。

    房桂从未见过如此手足无措的房门,他虽早已看清两人的关系,却想不到如此深切。

    他上前安慰道,“夫人她吉人天相,会没事的。”那是房桂第一次察觉房门的脆弱,可以清晰听到,他内心轰隆一声,所有的欢喜崩塌成碎。

    此话连自己都瞒不过,怎么会瞒得住他,房桂不由得也苦闷了起来。

    之前有多大的喜悦,如今就有多大的悲愤,两者竟是在瞬刻之间。

    服药过后的风栖醒了过来,睁开第一眼就看到了房门坐在自己身侧。还是像许多年以前,许愿的白头偕老浮上心头。

    她不觉笑了笑,似乎面前的人又回来了。

    举起无力的手,抚摸房门皱起来的眉头,竟有了苍老之相,与刚刚所见,仿佛是一瞬间老去。

    头发上多了星星点点的白发,醒目地立在其中,似乎要覆盖所有。忧心忡忡似乎也化作了实物,萦绕在这个四十多岁的人身上。

    房门带着恐惧梦魇昏睡,察觉到风栖的动静才醒过来,眼里露出爱意,“睡得还好?”接住她悬在空中的手,双手细细错捏,轻轻呵气,“冷不冷?”

    风栖摇摇头,微笑道,“不冷。”

    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人世,好像在知道这件事时,内心多年的仇恨无故消失了,一切都变得慈悲。

    “我是不是……”

    房门打断她,将手放到自己的胸膛,那里最温热,“我会尽一切所能留住你。”

    他眼里有笑,心中炽忱,换做其他人定是会给欺骗到,但风栖不会,她与房门斗了几十年,是何性情,也全部摸清了。

    如果世间是用美好的谎言编织而成,不如再让它就此定格,成全这两个人。

    “好。”她也微微一笑,是绝对的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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