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与愿违,如今呈现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在场的人听到太医这么说时都惊得闭息不敢喘气,其中有些大臣更是直接将身子探了出去,站成一排朝着宰相的尸体左右打量。

    有些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开始发问。

    “那意思就是说,是宰相本就不该死?”问的内容与场上的气氛格格不入。

    此话一落下,视线的聚焦点立马集中到他脸上来,安静得像是等待凌迟一般。

    他意识到不妥了,身边的异样眼光都在斥责,于是乎赶紧认错,“臣,臣一时口快。”

    可还是有些大臣看不过去,“你这话什么意思,人才刚走,就说风凉话,有谁是命中注定该死的?”一甩袖子,周围风阵被搅乱,像是带上了怒意,满脸不爽道,“真是荒唐!”

    其他的大臣也跟着开始指点了起来,刚刚一时说出错话的大臣看场面不对劲,于是畏畏缩缩地退到了众人身后,自己寡不敌众,要想留着个好声名,便只能默然低头,要是继续相争,文人的道理怕是会讲到天荒地老。

    但不会出现绝对的言辞,在责怪之后,再次选择站队的人也不是少数,其中就有人站了出来。

    “他的猜疑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是及时服用药物是不是就可以避免此事发生。”素来顾全大局的大臣对着黄太医,想为争论的问题寻求一个结果。

    此事黄太医正密切关注皇上的情况,被询问了转过身来,那也是他该知道的。

    “回皇上,此话虽所说不差,但依老臣所见,宰相许是不愿意。”

    李欢隆眼眸一黑,压在身上的悲伤情绪顷刻化为山火怒意,他知道黄太医说得是何意思,可是……

    “蠢货!”

    随后一脚将黄太医踢开了几米开外,胸口上印上了个大脚印,怕是闪到了尾椎骨,他哎呦哎呦痛得叫过不停,双手撑在地上哆哆嗦嗦。

    旁边的臣子们赶紧让出一条路,不怕伤及无辜,就怕天子的气也撒到自己身上,想扶也不敢扶。

    顾不得被踹得有多痛的黄太医连忙爬跪了起来,拉着皇上龙袍,不停地叩头认错,一边哭喊一边掌嘴,“臣该死,臣该死。”

    “你何止该死!”帝王撕裂的吼声震动着整个太医馆,白布下摆被扬起一阵一阵,烛光一圈一圈,如果声音可以杀人,此时不会死的只有宰相一人,他们全部都得陪葬!

    李欢隆的杀戮之心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被悲伤和愤怒占据上风的大脑变成一片黑暗,延烧至眼神,周围人都变成血水一般的红色,一样望去,如同末日降临。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上帝的手还是天子的刀,将他的命运夺了去?

    来自内心的审问萦绕着脑海,灵魂被捆绑在十字架上,不停地质问鞭打,不知哪来的白布紧紧地缠绕住他的颈脖,压力因为找不到出口,表皮被涌积起来,几条清晰□□的动脉不断偾张,似乎会在某一刻爆裂而破,鼻腔吸进的半口空气被迫挤出,剩下一缕被截断的烟。

    “荒谬的言辞,荒谬的猜测,没人可以决定他的命,我不能,上帝也不能,他自己又有什么权利!”

    阴晴不定的天气就像是天子的脸,没人可以琢磨透。呐喊的响声直上云霄,破开了那厚厚一层的乌云,瞬间化为大雨倾泄下来,滴答至地面又弹升起来,奏响一首午夜来临前的黑色响曲。

    极热之后被大雨的湿气冷却下来,起了一层薄雾,李欢隆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活得一口气,碎成片的龙袍早已没有了靓丽的颜色,那些声誉也化成一地污秽,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这么多年的拼搏努力产生了怀疑。

    短暂的怀疑不能摧毁这躯健壮的躯体,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补救,就像当初生于困苦却依旧凭借一身本事坐上了这天下第一宝座一样。

    以几十年的辉煌和一身的荣光换来一条残缺的命,苟活的最大尊严只剩自我欺瞒,他李欢隆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比不上上帝,而造成这一切祸端的只有人为。

    汗北王是罪魁祸首,是天底下最该死的人!

    心里的泄愤满足不来如浪卷席的怒气,密集的大雨也冷却不了毁天之势,他鼓动的胸膛像是压了一座火山,随时都会爆发,在极度悲伤愤怒的浇灌下,天子异于常人之姿很快便暴露出来。

    李欢隆在考虑清楚之后的目标,身体慢慢恢复了冷静,眸子里的阴暗也随即消失。

    缠绕的双手被松开,一阵虚汗在遇到空气后逐渐被消解掉,他理了理自己的衣物,瞥一眼脚下的黄太医,再过一眼那些低头俯首的大臣们,年轻的太医很少,他不得不承认,自从徐卿之离朝之后,京城这治病救人的本领越发下降了。

    “太医馆的储备不多了,黄太医该是好好培养新人。”李欢隆深眸平视,冷至冰点,随即抬膝甩开了他双手,黄太医扯着衣服的手被砸下,落到地上发起一阵肉.体与冰冷的墙体碰撞的声音,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冷漠出奇的话语让人惊起一身冷汗,根据多年侍奉的大臣来看,这不正常,很不正常,皇上的性格应该偏激烈,加上大瑞律法几百条,根本不可能轻易放过黄太医。

    然而这到底是为什么,也没有人能够说清。

    黄太医背上早已汗水涔涔,仅剩不多的傲骨支撑着身体不被完全坠落下去,相比辱骂加罪,无名的释然更加心慌。一半是皇上和宰相带来的,一半是自己附加的。

    他在太医馆任职多年,试问没有做个任何违背的事情,待人接物当属京城第一,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只想提高自己的医术,帮助那些被病缠绕之人奉为己律,从未像付实那般在官场上到处结交大臣,给太医身份划上污名。

    只要一处施针煎药的地方便好,无论是为名贵大臣还是穷苦百姓,他都不在乎。

    可宰相之死真正地击溃了自己的天国,死的人不是谁,他是皇上最得宠的臣子,是撑起大瑞半边天的栋梁,在自己的手上救不回来,不仅是德行之失,更是杀人之过。

    相比于皇上对爱臣的惋惜不舍,悲愤生怒,他黄连要偿还的,是用一生去赎因为自己医术不当,而害死了大瑞英雄的罪过,往后这片土地上所有的过错都将与他有关。

    到底是处在一隅之地,见识也短浅,这时候他才认识到为何付实偏要顶着被世人辱骂的名号也要在官海里争夺一杯羹。

    “臣谢过皇上。”磕头的声音意外明显,完全代替了悲惨的啼哭声。

    “退下吧。”

    黄太医和众大臣退下了之后,只剩李欢隆一人留在太医馆,被人群阻挡住的光线这时候直直照射了进来,给白布打上了一圈彩色光晕,跳动的尘埃在飞舞着,自然不同俗世之意,更不懂泪落在心里的苦涩感。

    人群尽散后,李欢隆妄想继续撑下去的身躯这时候终于踏了下来,他双手死死地抓住原本平放在棺椁上面的白布,因为用力过大,野花状的白布皱成几圈,拉扯着布下之人的鼻梁和宽大的额头。

    悲伤之感又瞬间袭来,这次不止停留在内心了,外放的情绪更是剧烈。

    随着不舍的累加,轰然崩塌成雪山冰川,滑落下来的泪水冲溃了他最薄弱的一面,原来天子不知有的脆弱,竟是生于此……

    滴下到白布上面,洁白的颜色变得深暗,就像人的表皮,就像初见时的颜色。

    那是人的额头。

    他用手截断那即将滑落下来的泪水,深闭眼眸,油然而生的罪恶感漫上心头,让他不敢再让泪水滑落,再次侵扰了他。

    实则更加害怕的是,他不敢看着那一点一点被晕开表皮,那是一双眼,是胳膊和腿,是他生前的所有画面,一想到此便痛苦难耐,脑海里的声音不断在告诉自己,你李欢隆才是罪魁祸首,你杀死了徐卿之,害死了宰相。

    你会跌入万丈深渊,无后而终!

    无后而终,这四个字直直地刺进了他的心,不知道为何他此时想起的不是流淌着皇家血液的儿子,而是想到了李重隆,那个与自己无半点血缘关系的储君。

    还没来得及多想,就一瞬间,很快又清醒了过来,他用力地拍打着额头,试图让自己显得理智。

    可越是强迫自己,繁杂的心绪不断增加。

    被魔力控制住的手要求他去揭开白布,看看宰相到底是怨恨自己还是安心的走。

    颤颤巍巍的手举到了上方,掀起来一角,内心的恐惧又开始占据,强迫压了下来,他惊怕不敢。

    狂涌的神秘力量还在不停地差使着李欢隆,似乎一定要他亲自看一眼,声音逐渐化为哭声,嘶喊着。

    你若非凶手,为何不敢看。

    声音远近交杂着,越来越响,就像梦里出现的那样。

    李欢隆再也忍受不住,发疯似得大喊,“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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