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善丽王刚才把心思放在激烈的斗争之中,不明怀明此番言辞是何意思,同时又觉得是与他消失的那段时间有关,看着他蹙起来的眉头,心疼了起来,“若是你将来遇到了什么事情,要将自己埋在角落,我不会亲手救你出来。”她从来不是一个授之与鱼的人。

    “悬崖边缘总会有一根我为你编织的绳子,但能救自己,逃脱命运藩篱的,唯有你。”如今她做了北漠的王,坐享明堂,受得众人朝拜跟随,可深海如何没有翻浪,盯着这位置的人潜伏暗处,都巴不得她死。

    她未与任何人说过如此沉重的话,但她欢喜怀明,更是不得欺瞒,大汉计谋将定,不说怀明和房桂,就算是自己也把握不住延绵北漠的生机,又何敢做些虚假的承诺。

    “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会尽量少让你遇到什么不可挽救之事。”眼里流传的深意与刚刚冰冷之词不同 ,给人一股绝对相信的力量。

    怀明低眉一笑,或是这一刻,他才知道两人好像都在自己未曾参与的时空里成长了,很欣喜,也很难过,欣喜的是时间尚未剥夺原来太多东西,难过的是,原来真的不同了。

    “丽丽说的是。”他承认道,忽然也不觉得被抛弃的滋味有多么不好受了,推开阴暗的心门之后,照进来一道光,会指引去哪里,谁也说不定,不过可以拨开迷雾的是,明确内心所求。

    “好了,你也不要想太多,我看房桂怕是比我们想的还要深些。”她远看着在场上张扬的房桂,竟觉看到了一丝当年自己的影子。

    太阳落下最后帷幕,星河遥望大地,随着老余一声落下,宣布比赛结束,直到最后两人也没分出个胜负,人群依旧感慨着来对了,这位横空出世的将才之人,算是在北漠的老百姓心中立住了形象。

    比赛散了之后,宴席紧接着便举行,诺大的营帐里外摆了许多圆桌,人影相叠,觥筹交错,皆在欢声笑语谈天说地,而在最高最中央之处,举杯敬酒之人立在簇拥当中的便是拉善丽王。

    女子的风范当真是男子所不能相媲美,就算是放眼宗和,也找不出像丽丽这般出世之人,在满是酒精和烛火的催化下,不喝酒的怀明竟也觉昏昏欲醉,开始摇头晃脑,哼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小曲儿。

    倒是怀仁从未看弟弟这般将君子雅士外衣脱到地上的样子,打趣了起来,“看出来,你是乐了,平常就劝你不要老是一副阴雨连绵的样子,现在这样不就挺好吗。”给自己也倒上一杯热酒,抿上一口,细细回味,神情洋洋自得,说是酒中仙也不为过,“这酒真不错!”

    “许久未与兄长这般痛快畅饮了,怀明敬一个!”举起随手拿起来的酒杯,递出去碰一个,却被怀仁挡了下来。

    “欸,这可不是你的,这才是你的。”说完把酒杯移交出去,给怀明倒上刚刚侍女拿过来的热茶,放到他面前,义正言辞道,“你拉善丽王特地叮嘱我要好好看着你,今日不许沾上一滴。”

    怀明无奈地笑了笑,嘴角比平时微笑的幅度更大一些,像黑夜里刚刚升上来的月牙,眯着眼傻笑了好一会儿,“是呀,我不能喝。”完后又嗤笑了起来。

    怀仁看他这样子还真像喝醉了一般,嗔怪道,“这茶没事,放心喝。”

    他摩擦感受着手中的青瓷杯口,里面装上了拉善丽王特地叮嘱的养生茶,一股自在散游诗人味儿,“茶不醉人,人自醉。”说完便一口闷了,哈哈大笑起来。

    怀仁看着怀明开怀大笑,自己也跟着乐了起来。

    欢乐似乎是个无边际的东西,人人都徜徉在春宵一刻,只当把酒言欢,无论是久住北漠的居民还是初来的难民,这一刻好像将地缘身份之别完全劈除了,心心相交之时美妙至极。

    此时台面上也传来拉善丽王的声音,激昂澎湃,“此番是为了庆祝摘得桂冠之人,也是为欢迎每个到来北漠之人,和和气气共聚一堂,什么恩怨全在手上这酒里,灌进肚子,往后便一笔勾销了!”

    慷慨陈词惹得众人的江湖豪气都释放了出来,都拿起酒杯站起来,举到齐平的地方,一同先拉善丽王致敬。

    “干了干了!”

    “我敬拉善丽王一杯。”

    “我也敬!”

    与此同时无数的孔明灯从地上冉冉升起,黑黢黢的夜空瞬间变成了绚丽明亮的星海,冲冲地往最高处飞去,金黄色的光线向幽深的苍穹照着,汇聚成白日一般,不过相比太阳,人类用自身制造出的光亮更具远古浪漫风情。

    有人在孔明灯上写着“岁岁欢愉”,“身体康健”,还有“与相爱之人白头偕老”等等,写着都是一些极其朴素平凡之词。

    这时候拉善丽王走到了怀明身边,一同看漫天星辰,此刻内心无比虔诚,都将手举到胸前,希望每一个生民许下的愿望都能被上苍聆听。

    怀明也放低自己,学着众人一般,仰头望月,愿得神明降临。

    “你们都许了什么愿望?”怀仁最先一个把自己所求告诉九天,说是论排队,自己的愿望也能快点实现。

    拉善丽王也望向怀明,他头上有一束光,眼眸藏了夜空,甚是晶莹光彩,也没顾得上怀仁,瞬即转头望向怀明,“许了什么愿望。”

    此时他正松开了合上的双手,那股傻劲也消失了,一脸正经,双颊之处还是泛着红光,若问他之前的愿望,或许是逃脱樊笼,不做那官场阶梯的垫脚石,臭棋子,但如今……

    他开始深思起来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此前深仇大恨在心,所想的是皆是重夺江山,手刃襄王,可是听了房桂故事后,似乎每个人都在为权名斗争不止,权欲膨胀塞脑,他们想的不是推翻旧势力,重建新的盛世王朝,而只是为满足自己如同沟壑的内心。

    “星光迷眼,有些看不清了。”天上的孔明灯越飞越远,有些消失在深空中,他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而后又一盏代替了上去,似乎没什么没什么关系,眼前还是一如明亮。

    “我祈愿上苍富泽天下。”用前世悲惨泣血之事串起来的愿望,是比天上星辰还要夺目的光耀。

    “弟弟为的是万民,不想我,只要礼学堂那帮崽子安稳点,我就求神拜佛了。”怀仁笑着说,其实许愿的不是这个。父亲一人在外,魂牵梦绕的始终是家父。

    怀明也一样。可不知为何最近一想到父亲心便跳得极快,担心汉帝会对父亲发难,虽说雨涟城传来的消息尚可控,可还是不免会担心。看来要加快速度了。

    正当众人欢庆之际,军报传来了消息,士兵疾疾跑来,“报,金拿城邓将军来访。”

    原本兴致满满一听到邓凌这个名字,拉善丽王立马蹙眉了起来,一阵反感,“到人全部撤走,水势退了他才来,关门拒客吗,不见!”声音犀利如刀锋。

    “可是,他带着皇上的圣旨来……”士兵犹犹豫豫道。

    “圣旨?”怀仁疑惑,满脸不爽,原本就不喜欢此等见风使舵之人,自怀明与他说了水灾一事后,更加厌恶,“金拿城虽为大汉重基,可传旨也从来都是自雨涟城下发,由担此要职的官员来,用他作甚。”

    “不得无礼。”怀明说了一句,“既是皇上要他来的,定是有何重要事情。”

    “大家也不要作多余猜测,皇上的秉性臣知道,圣旨专门停留金拿,势必是要二位城主一起携手了。”陈舒珩一直站在侧边,沉默少言,若不是关键时刻还不说话。

    拉善丽王一甩军袍,坐了下去,“那叫他进来。”

    士兵还犹豫着要不要问王是否亲自迎接,邓凌倒是自己越过人墙,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十个士兵,大张旗鼓喧哗道,“你们拉善丽王怎么不出来迎接,叫我王好一方等,人头是不是不想要了!”一位瘦弱如棍的人揪着刚刚军报的北漠士兵诘问,仗势欺人,一开口就是要打要杀。

    士兵瞧着也不敢得罪,便眼神请示拉善丽王。

    “如此咄咄逼人的远方来客还真是少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地痞流氓半夜擅闯我军营,按照大汉律法,今晚是要死一片了。”拉善丽王没起身,但言辞就能好一番吓人。

    邓凌带来的人好久不再敢说话,又吞不下这口气,“你,你是谁,胆敢骂我不要命了!”

    一开口就被人从背后踢了一脚,正中腰身,因为瘦得皮包骨,更加耐不住,半撑着屁骨,痛得嗷嗷叫,“是谁敢踢老子!”

    “是你老子!”

    等转身才发现,于是带着泪光退到身后,不敢再发一言。

    “不肖子冲撞了拉善丽王,还望海涵。此次深夜来访,是有要事。”邓凌摆足歉意,却是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真诚。

    “原来是爱子啊,怪不得。”她起身,居高打量着瘦子,一脸不屑,“你就是那个在雨涟城整日泡在烟花柳巷,鸡抓不成,狗摸不着的纨绔公子,邓午?”因为是午时生,便潦草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那些纸包着还臭的糗事,当时可是传遍了整个大汉,成为了绝对的笑谈。

章节目录

大漠孤烟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卿之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卿之只并收藏大漠孤烟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