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在侧门等候,一路颠簸,江斐头自然垂靠在陈辛肩头,睡得愈沉,毫无戒备之心。

    翠芙搬了轿凳,掀开轿帘,陈辛踩着上去,弯腰提防磕碰到怀中人,轻轻将她放在座上。

    翠芙一时失声,“公子要……陪着小姐吗?”

    陈辛浅浅地笑着,眸光幽深,下轿后,弹了弹衣服褶皱处,受着翠芙的感谢。

    “谢过陈公子。”

    “举手之劳。”

    马车渐远,似逃也匆匆,最后赏花环节未曾见着,真是可惜。

    回到庭院,太子揽过陈辛肩膀,长吁短叹:“陈辛我们刚可都是瞧着了,这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就把我们兄弟抛下了。”

    “哪有?”

    拍开勾搭在肩头的手。

    颜怀澈骨扇未停,声音拔高,掷地有声:“他都敢拍太子了,今日能为了女人拍开太子的手,明日就敢与我们反目成仇。”

    秦墨为手做拳状抵在唇畔,掩着笑意。

    “你找打是不是?”

    “哎哟,当着太子的面恐吓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派乐呵景色。

    春日宴最后一环,赏花献艺。

    登台女子,伴着笛箫和鸣,下腰袖展,长袖甩向两端,殷粉渐变,动若流水,指捻兰花,勾勒面庞,随着笛声急促,动作愈快。

    一曲舞毕,余音绕梁。

    她轻喘着气,面上绯红不知是累是羞,江霁认出是一同投壶的女子,视线相撞,她赫然躲开,匆匆下了台。

    原来是周家女儿。

    江霁手握杯盏,食指敲打盏身。

    周王爷手握兵权,是拉拢的最佳对象,可偏偏站队太子,不过貌似这周女无心。

    江渝白悄然离席,先是侧身同陈辛低言帮忙掩护。

    陈辛:……

    待他离去,视线落在空位,扶额叹息。

    马车晃荡停歇,看门通了信,柳青带着婆子扶着江斐下了车,此刻半梦半醒间,晕晕乎乎的,说着胡话:

    “怎么还在这……几点啦,我手机呢……”

    柳青挥手叫人去请郎中,愁容满面,顾不得仪态,将她安置闺阁躺在榻上,来回踱步,嘴里念叨不停,“大夫怎么还不来。”

    管家带着大夫穿过庭院,步伐匆快,王大夫到了屋内,放下医箱,吃了口茶,好些才缓过气来。

    丝巾搭在手腕,他双指探脉,摸着跳动稳健有力,收了手,起身言道:“小姐无碍,还是老毛病,嗜睡。”

    “那她回来时胡言……”

    王大夫摆手打断,“这胡言之症也是遗留的毛病,既不影响小姐生活,就莫要愁苦。我再开副方子,按时服送,还是先解决嗜睡的问题。”

    “谢过王大夫了,这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疲色显于眉间,柳青叫管家付了碎银,送走王大夫,吩咐丫鬟去药堂抓药。

    柴胡、白术、黄连、枸杞子和甘草等熬了一碗,布纱阻隔药渣,浸出药水。

    端着喂给江斐,苦涩入喉,眉心微动,柳青塞了块蜜饯,那眉头才舒展开来。

    玉连环不知何时掉落枕边,柳青捏起,玲珑小巧,注意一侧空荡的耳垂,厉声:“这玉连环是谁给小姐的?”

    “回夫人,今日春日宴上投壶,陈公子和小姐二人一齐投中,依着规矩,要交换信物。”

    “他拿走了耳坠?”

    “是的。”

    翠芙垂头声音微颤。

    柳青眯起眸子,“陈公子,是丞相的儿子吧。”

    “是的。”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陈辛对江斐做的出格事情,睡梦中的江斐倏地剧烈咳嗽起来,柳青无心盘问,拍着江斐的背脊为她顺气。

    江渝白迟迟未归,陈辛有些不厌烦了。

    “是不是掉茅坑了?”

    “被我听到了,等太子回来,你就完了。”

    颜怀澈双眸微眯,狡诈极了。

    陈辛瞥了他眼,“随你。”

    “你这人真是没趣。”

    “是你自讨没趣。”

    颜怀澈也不同他赤口白舌,拿起桌上骨扇扇起偏风,冷气带动陈辛的鬓发,他目光冷冷,颜怀澈动作悠悠,面带困惑。

    “就算你把我身上盯个洞,也不可能像小爷我这么帅。”

    陈辛收了视线,“长成你这样,我就一头撞死。“

    “粗鄙!”骨扇拍击桌案发出声响,惹得众人瞩目,他戚戚拿起,声音低沉,“亏你还是世家公子,言语粗鄙至此。”

    “放心,我只对你一人粗鄙。”

    “哼,我还要谢谢你。”

    “不客气。”

    陈辛将杯盏未动酒水洒落在地,身后婢女上前服侍倒酒,他拾起满盏,一饮而尽:“谢谢。”

    婢女接着上酒,“少爷言重,都是分内之事。”

    “你对我怎不见这般客气。”

    听着咬牙切齿的声音,陈辛淡然回道:“我对你自然是不同的。”

    等到江渝白归席,宴会已散,只剩几人醉酒不肯离去,婢女收拾着残局。

    陈辛坐在席位,瞳孔漆黑,“太子真是让我好等啊。”

    江渝白不自然的轻咳一声缓解尴尬,“都散了?”

    “是啊,都散了。”

    陈辛语气幽怨,让他觉着自己仿若负心薄幸之人。

    “那我们也……”

    “也什么?”

    这正常的话语愈发不正常,散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行了,事情如何?”

    陈辛从席位起身,弹了弹衣间褶皱。

    “一切妥当。”

    他也不再细问,只是颔首,两人相别周府。

    回了宅院,他从襟口贴心处掏出云石耳坠,在空中微微晃动,如同它的主人,娇俏好动。

    “常随!”

    陈辛呼唤,不同先前,屋门吱呀被推开,常随面色不愉,呈颓废状,“少爷有什么需要的?”

    “帮我找个锦盒,不用太大,装个小物件。”

    常随转身离去,也未应答,不久,带着盒子回来,丢在圆桌上后,驼着背朝屋外移动。

    “过来。”

    “又怎么了?”

    他慢吞吞转过身子。

    “常随,我发现你今天格外不对劲啊。”

    陈辛将耳坠装在盒内,小心安放好。

    “少爷好眼力,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陈辛嘴角翘起,逗弄的恶趣味染上心头,“今日春日宴上,你猜我见着什么?”

    “什么? ”

    “一头猪和一头驴,是你的话,先杀哪一个?”

    常随被套了进去,认真回答:“杀猪。”

    “驴也是这么想的。”

    常随一时之间常随还没反应过来,茫然片刻,恼火起来:“少爷又逗我,春日宴也不带我。”

    “就为这么点事怄气,真是个蠢驴,”陈辛语气里满是嫌弃,“下次一定带着你。”

    常随憨笑,“那少爷可不能偷跑了。”

    “什么偷跑,我那是正大光明。”

    “是是,少爷说得都对。”

    陈辛见他高兴掩上门,沉默片刻,开口:“景佐。”

    “少爷有何吩咐?”

    屋中多了道身影。

    “帮我查查江斐,顺便,”他尾调延长,似在思索,“注意她的动向。”

    “是。”

    身影又骤然消失,仿若从未出现。

    将锦盒收拾妥当,瞧着空荡的墙壁,总觉得该添些什么,却下不定主意。

    江月与江霁同坐一车,她衣袍拖尾,踩着轿凳,手要拉着碧芜借力,却被一双大掌托住,掌心泛寒,不似常人。

    她转头笑容温和,碧芜在下面堪堪掀开帘子,江月并未进去,拉着江霁上来。

    “多谢皇姐。”

    黑眸平淡无波,嘴角勾勒弧度,温顺模样。

    “春日宴上那些活动也是难为你了,都是些纨绔子弟搞的花样。”

    “不会,很有趣。”

    他微微近了些距离,听着她的声音。

    江月巾帕掩唇轻咳,“你觉得有趣便好,如今父皇病重,开春狩猎推延,骑马射箭的技术要好好练着。”

    江霁点头应答:“谨遵皇姐吩咐。”

    “你啊,马场的师傅有好好教你吧,要是不好,我去替你换个。”

    “都很好,皇姐不必忧心。”

    江月为他择选的师傅用心至极,教导严苛,依着皇子名头,也有江月的口令,不敢懈怠。

    江霁瞳孔转动,“皇兄他……”

    女子巾帕握在手中攥紧,舒而放松,“你今日倒是辛运,见证长安四子齐聚。”

    果然有所戒备吗。

    “确实如传闻一般,器宇轩昂、仪表不凡。”

    江霁前倾的身子收回,靠着车壁,神情不变。

    “不过是样貌出众些,实质还是一样。”

    “秦公子也是?”

    江月罕见怔愣,偏头:“不一样的。”

    “皇姐答应带我来,也是因为皇兄吧。”

    “什么意思?”

    话题转得太快,直球抛出的问题,江月一时不敢去接,可是对面的少年突兀一笑,重又凑近了些。

    “皇兄与周家的关系,皇姐不知道吗?”

    他语气无辜,像是真的在问她,她避开视线,“知道。”

    “那皇姐是不是将我当做挡箭牌,好叫他与周家私会?”

    “大胆!岂可妄言。”

    江月打断这段对话,语气冲怒,咳嗽得愈发厉害。

    碧芜掀开帘子,神情关切,江霁截住她未开的口。

    感受背脊被大掌轻轻抚拍,耳畔声音平缓,“是我妄言,不该怀疑皇姐待我的真心。”

    抬眸对视,她心里发虚,移开视线,“你年幼,不懂事,不怪你。”

    碧芜原先守在前室,现下进了轿内,温了茶,递给她,“公主请。”

    二人气氛古怪,竟无一人打破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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