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圈椅里窝了一会儿,顾乙灯摸出手机,打开微信。

    各种微信群全被设置了免打扰,一连串的红点拉下去,庄婶的信息栏显示有两条未读信息。

    顾乙灯这才想起来,昨晚睡前,庄婶加过她微信。

    点开信息,早上五点十八分,庄婶告诉她早饭在锅里,凉了开火加热,附带一个动态盛开的玫瑰花表情包。

    顾乙灯笑着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起身去厨房。

    一碗蒸蛋,十个煎饺,还是温热的,顾乙灯闻到香味便觉得饿,干脆倚在灶台边吃起早饭。

    盯着左手衣袖上的一点油渍看了半天,她想着得去市里一趟,衣服还有洗护用品必须得买。昨晚她连澡都没洗,幸好庄婶家还备有女儿女婿回家用的多余的牙刷和毛巾,不然洗脸刷牙都成问题。

    把最后一个煎饺塞进嘴里,顾乙灯端着两个碗去水池边快速洗干净,然后掏出手机看地图。

    江源市有个万达,一个半小时车程。

    顾乙灯点进去打车软件,却显示附近快车出租都没有车源,最后她只好不抱希望地预约了顺风车,然后刷牙洗脸换鞋出门。

    她盘算着只等十分钟,无人接单就去坐公交。公交站就在村口,去镇上不过五六站路,等到了镇上,即便没有出租,黑车应该是有的。

    顾乙灯坐在院子里看了会儿油菜花,手机来电,大嗓门的司机问她是哪一家。

    哪一家是什么意思?

    “户主是庄婶......”

    对方丢下一句“知道了,等着”便挂了电话。

    顾乙灯盯着手机页面,轻轻吁出一口气。

    不过五分钟,一辆车身裹满尘土快要看不出黑色的捷达摇晃着驶过来,来回倒腾几下调了车头,喇叭响了两声。

    顾乙灯快步走过去,坐到后座,开了半截窗户,急急地打了个喷嚏。

    “抱歉抱歉,车脏是脏了点,胜在安全......”司机扭头看了她一眼,“丫头你是庄婶亲戚?”

    司机是个方圆脸,头发花白,精神头却很好,瞧不出具体年纪。

    顾乙灯摇摇头,“我只是暂时住在庄婶家......您快着点儿开,我赶时间。”

    “哦,你放心,这条路我熟,保管不耽误你......”

    顾乙灯低声说了句“谢谢”,打开手机在备忘录里写购买清单。

    “庄婶又去出摊了?真是勤快人,儿子女儿都有出息,哪里还需要她这样辛苦......”

    顾乙灯打下“电动牙刷”四个字,想了想,问道:“庄婶......丈夫呢?”

    “丈夫?你说前夫吧,离了快十年了都......”司机咂摸了下话头,“她前夫那个人谁沾谁倒霉,庄婶是个好人,走错了一步就是跟了那么个男人,不过好在,已经离了。”

    顾乙灯没作声,继续打字。

    “所以说找男人啊,眼睛得擦亮,不然真是苦自己也苦孩子......不过庄婶家大丫小弟倒是挺上进......”

    司机话多,絮絮叨叨说了一路,顾乙灯并不觉得烦,对方说三句她应一句,只觉得这个司机蛮有意思。

    下车的时候,对方还显得意犹未尽,顾乙灯轻轻叩上车门,道了句“再见”,便提步上了台阶。

    工作日的上午,商场人并不多,顾乙灯盯着门口大屏上的广告看了一会儿,忽然心情舒畅起来。

    比起昨天租房,今天买车更是随意。

    白色大众揽巡顶配,全款提车,接待的小姑娘拿着平板的手抖了又抖。

    顾乙灯也不多话,该签字签字,该刷卡刷卡,一切办理妥当往休息室一坐,等人去办理临时车牌。

    客户经理亲自端着水果饮料来打招呼,顾乙灯接过名片,只说会推荐朋友过来,来人便满面春风地开门出去。

    一个小时后,一脸红晕的小姑娘回来了,顾乙灯笑着跟她说谢谢,然后便开车离开。

    她返回万达,先去二楼女装店买衣服。咖色针织套头罩衫,黑色厚雪纺半身直筒裙,很简约的款式,她穿起来却有种得心应手的漂亮感觉。

    配齐需要的日常生活用品后,顾乙灯又去家电区订了一个微波炉和烤箱,留了庄婶家的地址。

    她将大包小包送回车上,又返回五楼随便挑了家中餐馆,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开始翻手机找装修公司。

    期间朱丛珊的微信过来,问她在哪里,约她晚上参加一个饭局。

    顾乙灯划走信息,直接电话回过去。

    “妈......”

    “你在工作室吗?怎么这么吵......”

    顾乙灯掏出耳机戴上,手指不停地翻着某装修APP的页面。

    “我在外面,怎么了?什么饭局?”

    “我老同学,郊区的房子装修要买画,问到我这边,你跟我一起去,也帮着给点建议。”

    “今晚吗?那可能不行,我不在上城。”

    “不在上城?你跑哪儿去了?”

    服务员上菜,顾乙灯挪着桌上的水杯腾位置。

    “我在江源,有点事儿。”

    那头朱丛珊一时没说话,顾乙灯只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吧,估计到家也得是下午了。”

    “那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

    挂断电话,顾乙灯专心吃饭。她瞄一眼时间,下午两点,给庄婶发微信问她在哪里摆摊,自己想过去转一转。

    下到车库的时候,庄婶的信息回过来,一个定位,一个玫瑰花表情。

    定位显示是沚通镇上的一条集市街,顾乙灯直接导航过去。车开到集市街口进不去,只好停到墙边,她自己下车往里走。

    一截不短的宽巷道,路是石板路,两边的房屋外墙也都是大石块所砌,路过的每一户人家都支着摊子,卖吃的喝的玩的,各式各样,生意都还不错。

    巷道尽头是一片空地,连接着四五条其他巷道口。空地中间有一棵老榕树,树干极其粗壮,是需要几个人合抱的程度,枝桠四向伸展,树冠葱茏,遮出一大片阴凉地。

    几十户小摊贩聚集在这里,树下围了一圈,墙根底下也是一群。

    顾乙灯慢悠悠闲逛,看到庄婶坐在一处拐角的树荫下面,摆弄着手里的活计。

    “庄婶!”顾乙灯喊她一声,快步走过去。

    庄婶闻声抬起头,目光来回搜寻了一下,待看到顾乙灯,高兴地站起来。

    “哟,小顾,来啦,这边不好找吧?我还想着你要是找不到,我就出去接你呐!”

    庄婶扯过旁边的一把矮座靠背椅,招呼她:“坐这儿来!”

    顾乙灯在她边上坐下,“还好,反正我也不赶时间,就边走边看。”

    “这是您的摊子啊?”

    庄婶脚边的空地上铺了一张红蓝格子的编织塑料布,上面摆满了各种手工制品,基本都是钩织类的物件,还有各种款式的布鞋和鞋垫。

    “对啊,都是我自己做的嘛!”庄婶努努嘴,朝边上示意,“大家都一样的,我们都是纯手工的。”

    顾乙灯认真翻了翻地上的东西,觉得卖相和手感都很不错。一个钩织小发卡都蛮有分量,用的毛线也很扎实,款式也很符合当下女孩子的审美。

    “那您手上的是什么?”

    “这个啊......”庄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想钩一件吊带衫嘛,你们小姑娘不都很喜欢穿的吗?细细的带子,镂空的款式,里面穿一个背心,叫做什么......叠穿!”

    顾乙灯不禁笑出声,靠到椅背上,用手背蹭着额头。

    “庄婶您可真厉害,不仅手巧,还很懂潮流。我看,别人这生意可做不过你!”

    “哎哟,我反正就是闲着也是闲着,就多看看网上的视频,看看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什么。”

    顾乙灯看她,“那这些好卖吗?”

    “还行吧,来玩的总会想要买点什么,这些小东西又不贵,很多看到顺手就买了......”

    说着话,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过来问价。

    “这个发箍怎么卖的啊?”

    “这个啊,二十块钱一个嘛!”

    “刚那边的店里才十块呢!”

    “不一样的嘛,这个是我自己钩出来的,花样都是别家没有的......”

    “那能不能便宜点啊?”

    “你们一人一个,收你三十五嘛......”

    顾乙灯托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她见问价的女生还在迟疑,对她道:“东西都是一分价钱一分货,我们这个用材都是棉毛线,不起球也不掉色。花色就是几何图形,简单大方,你回去搭衣服也好搭。十块钱一个的你如果看得上,也不会再来这边问了,那些都是批发来的,走街上就能撞款,我们家这个每款只有两个,你们一人一个,正好。”

    庄婶附和:“就是的嘛,东西不一样的啊......你们戴这个好看的!”

    其中一个女生看了顾乙灯好几眼,带了点笑地说:“那好吧,姐姐,我们相信你哦......”

    顾乙灯双手抱胸,往后一靠,“相信你们自己的美貌才对呀!”

    两个女生笑嘻嘻地对视一眼,又挑选了两副鸭嘴夹,庄婶给了一个优惠价,买卖双方都很合心意。

    “小顾你可真会说,一下就把东西卖出去了,了不起呢!”庄婶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待会给你买好吃的嘛!”

    顾乙灯被逗乐,翘着脚尖点点头,“好的呀......”

    下午三四点钟,游客逐渐多起来,凑过来问价格的人一拨接一拨,大都是年轻女性。

    顾乙灯偶尔帮着推销几句,最后索性自己套了一个发箍,坐在边上,当起了展示模特。

    最后的战果还算不错,庄婶告诉她要比平常的销量高出一倍,收摊的时候硬是拉着她去买了几样小吃。

    所有东西都被庄婶打包到一辆小推车上,顾乙灯认识这个,家里胡姨出门买菜就用这种小推车,不用的时候还可以折叠起来,很是方便。

    庄婶拉着小车,顾乙灯拎着小吃,俩人走到街口,庄婶伸手去招呼一辆三蹦子。

    “您干嘛呀?”

    庄婶昂了一下头,豪气地说:“今天不坐公交车啦,坐这个!”

    顾乙灯拉下她的手,摇摇头,“不用,我开车来的,咱们坐这个......”说罢便拉着庄婶走到车边,打开后备箱,将小推车搬了进去。

    “这是哪里来的呀,问别人借的吗?新得很呢......”庄婶搓搓手,一脸惊讶的表情。

    顾乙灯被她逗得哈哈笑,站到副驾驶室边冲庄婶招招手,“买的,不是借的,您放心坐吧!”

    驱车回鹿山村的路上,庄婶仍旧陷在一种震惊的状态里。

    “你这个姑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租房子是,买车也是......”

    “这个车这么大,要很多钱吧,村里很少有人开这么好的车呢......”

    “大城市的人就是不一样......”

    顾乙灯:“......”

    乡下路很好走,基本就是一条大直道,径直往前开就行。缓缓驶进村口,顾乙灯远远看见一辆快递三轮车,停在右侧的屋前空地上,她眉心一跳,心里直呼邪了门儿了。

    “小顾啊,你停一下,我去店里买瓶酱油!”庄婶朝右前方指了指,“那个萍萍超市......”

    顾乙灯减速将车靠到路边,庄婶拽拽自己的小腰包,开门下车,一边和门外的人打招呼,一边往店里走。

    顾乙灯偏头去看,是个快递代收点,站在门口和人说话的正是早上送快递的那个“老烟枪”。

    她好笑地用手指卷着自己的衣角,心想鹿山这地方是真小。

    那头陶骋正和大伟闲聊天,看见庄婶从一辆车上下来,笑着打了个招呼。

    大伟看一眼庄婶,又去看门口的车,嘀咕一句:“谁呀,开这么好的车......”

    车窗半开,陶骋瞟了眼驾驶室里的人,一瞬之后,移开目光,继续说着话。

    店内,周齐连招呼庄婶,跟她打听“仙女”的事。

    “......什么!她在咱这儿租了房子?”

    “对呀,就我屋前面坡上那个,二层小洋楼......哎,我说,你一个小孩子瞎打听什么?”

    “我就是好奇啊,早上送快递去您家,给我吓了一跳呢!”

    庄婶将酱油搁到收银台子上,又转身出去,站在门口喊:“小顾,你来!”

    顾乙灯正低头回信息,听到声音朝右边看了一下,然后开门下车,从车头绕过去。

    正巧陶骋也在往这边看,俩人视线撞到了一起,她朝他礼貌性地笑了一下,陶骋淡淡点了下头。

    “你来看看有没有要买的嘛......”庄婶拉着顾乙灯往里走,一旁的大伟眼神直勾勾停在她身上。

    “不早了,你店里离不了人,回去吧,等闲了让大连子去找你。”

    陶骋递上一支烟,轻轻挠了挠脸颊。

    “......哦,好......哪天去,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他讪讪笑了下,将烟夹到耳朵上,骑上电瓶车离开。

    身后俩人走出来,庄婶拍了拍陶骋的肩背,笑道:“有空上家里吃饭,给你烧大鹅!”

    陶骋笑了笑,“您家大鹅现在是远远见了我都绕道走。”

    庄婶哈哈大笑,又拍了他一下,“你这孩子......”

    顾乙灯一时没忍住,也弯了弯嘴角,陶骋又抠了抠脸颊。

    等到俩人上车离开,周齐连才从店里走出来,神秘兮兮地问他:“骋哥,小九潭那个坡上的小洋楼你知道吧?”

    陶骋低头玩着一根香烟,“嗯”了一声。

    “有人给那小洋楼租下来了,你知道是谁吗?”

    陶骋转头深深看了周齐连一眼,“跟我玩‘你问我答’?”

    周齐连被呛了一下,深深叹口气,一边露出一副“你不懂我”的遗憾表情,一边拿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仙女啊,仙女要在咱们村住下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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