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另一路起义军回到了邛城,两名带头将军阔步走入郡守府,走在前面的中年将军喜气洋洋,一迈入厅堂,便拱手向堂上两位大人拜贺:“主公,我军得胜归来了!哈哈!”

    岳于峥亲自起身下去扶起这人,笑道:“成客兄,一路辛苦!”

    彭成客为人豪爽,哈哈一笑:“不辛苦不辛苦,只盼着回来能喝几大瓮好酒才是啊!”

    岳于峥拍拍他肩头,笑道:“好酒自然少不了。来,成客兄,这位是蜀郡郡守赵大人。”

    彭成客先是一愣,随即上前施礼:“原来这位就是赵大人,常听军中士兵说蜀郡有位赵大人慷慨无私,开仓赈灾,待蜀中百姓有如至亲,今日得见大人,真是三生有幸,请受小人一拜!”

    赵耜快步下来扶住他手臂,谦逊地笑道:“将军折煞我也,快快请起!”

    彭成客随之起身,又拜一拜,撤开脚步,引出后面一人:“主公,赵大人,小公子也回来了。”

    华瑾不紧不慢地走到岳于峥面前,目不斜视地屈身行礼:“拜见义父。”

    岳于峥上前按住他肩膀,欣慰地笑道:“我儿,这一战可顺利?”

    华瑾面色淡淡的,应道:“周贼死伤数千人,另由一千余众降卒,请义父发落。”

    岳于峥心中大悦:“好!我儿第一次作战就如此骁勇,为父深以为豪,降兵便全权交由你安置。”

    华瑾拱手:“是。”

    赵耜站在近旁看见华瑾时明显地惊异了一下:前几日那阴郁青年竟是岳于峥的义子?

    华瑾眼神掠过目瞪口呆的赵耜,转身走出门,乌长离和仇秋正并肩走向正厅,三人视线交错,谁也没搭话。

    仇秋扭头看了一眼华瑾的背影,跟着乌长离迈进厅中。

    “仇兄弟?”彭成客屁-股刚落到席殿上,看清来者是眼睛瞬时亮了,腾一下站起来,跳入厅中惊道:“仇兄弟!真是你?!”

    仇秋微怔,立马识出身份,登时笑起来:“彭大哥!”

    “兄弟!”彭成客一把抱住他,大掌在他后背拍了两下,“当日一别,咱多少年没见了!”

    仇秋伤势未愈,被捶得生疼,他却是哈哈大笑。

    彭成客上下打量他一圈,笑道:“今日可得不醉不归!”

    乌长离安静地看着两人重逢相庆,彭成客的目光忽然转了过来:“这位姑娘是?”

    乌长离一抱拳:“我名长离。”

    “长离……长离……”彭成客觉得这名字熟悉非常,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咂摸片刻,大惊道,“你是当年……!”

    他没说完,眼神转到了侧畔安然喝茶的师天南身上。

    当年仇秋怒揍师天南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而引发那场争斗的人就叫“长离”!

    师天南悠然自得地抽出扇子,走入厅中,抬手介绍道:“彭兄,这位长离姑娘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

    彭成客惊愕地看了看三人,一时无言。

    仇秋斜身挤入师天南和乌长离中间,毫不客气地道:“少攀关系。”他前几日同师天南好言好语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在,现下无事,他与师天南便还有着一层仇恨。

    师天南抿唇轻笑,“好了,大家都落座吧。”

    彭成客笑呵呵地说好,刚走出一步,忽得一拍手:“哎呦,差点忘了,主公,此次战役有一名士卒功劳甚伟,一枪取下敌军将领首级,主公可愿一见?”

    岳于峥惊喜道:“当真?快快请来!”

    彭成客拱手说是:“他正在府外相候,我去请来!”

    岳于峥既惊又喜,忙对师天南道:“军师,再派人添一席位,不不,再添三个,长离姑娘与仇秋公子也一同坐下飨宴!”

    师天南执扇应是,对赵耜请示一二后便入后厅安排了。

    不过片刻,彭成客引着一名士兵步入厅堂,此人衣衫陈旧,补丁重重,眼睛却极是炯炯有神,面庞坚毅,棱角分明,气场与在场诸位截然不同。

    岳于峥被他的气势吸引,上前郑重问道:“阁下便是百步外取敌人首级的勇士?”

    这人眼睛转了一下,拱手道:“我叫程净,彭将军帐下步卒。”

    “真是好男儿!”岳于峥很是欣赏他,亲自抬手指引:“来,壮士请坐!”

    程净应声落座,腰背挺得标直,抬头正对上对面座上的乌长离。

    看清她面貌的那一刻,他的眼神明显顿了一下。

    岳于峥极擅察言观色,立马捕捉到这一点举动,问道:“程壮士莫非认得这位姑娘?”

    程净低下眼,拱手道:“没有,是我唐突了,望姑娘见谅。”

    乌长离淡声应道:“无妨。”

    仇秋坐在乌长离侧旁,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

    岳于峥朗声笑道:“相见即是有缘,今日起大家都是朋友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彭成客应声捧场,席间热闹起来,乌长离也认真地吃饭。

    酒过三巡,岳于峥满面喜色,对程净道:“程壮士真乃当世英杰,今日起便拜程壮士为将军,领军抗周!”

    程净起身迈步走到堂中,屈身作揖:“谢主公。”他顿了顿,“主公,我还有一事相求。”

    岳于峥笑道:“程将军但说无妨。”

    程净拱手道:“我想回家一趟,接我妻儿到邛城。”

    岳于峥的笑容骤然停滞,席间一时鸦雀无声。

    哪有刚得封的将军提出这样的请求,在这乱世里,逃兵、降将数不胜数,谁知道他这一去还会不会回来?谁又知道他会不会是周军的间谍,打探了他们情报回去邀功呢?

    岳于峥敛住笑,放下酒杯问道:“不知程将军妻儿现在何处?”

    程净道:“在富村。”

    赵耜说道:“可是巨乌山下的富村?”

    “正是。”

    赵耜思忖后道:“距此大概百里,马车最迟三日可以到达。”

    程净:“请主公成全。”

    岳于峥不好推脱,但有心有疑虑,于是看向师天南。

    师天南起身道:“眼下兵荒马乱,不如多派几人协助程将军迎接尊夫人如何?”

    岳于峥勉强地笑道:“军师说得有理,程将军意下如何?”

    程净默了片刻,“谢主公厚爱。”

    师天南笑道:“仇秋公子,长离姑娘,二位可愿助一臂之力?”

    突然被点到名的仇秋愣了一瞬,旋即瞪向师天南,那神情分明再说: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然而身侧轻柔的声音:“我可以。”

    “长离你……”仇秋侧头看向乌长离,她镇定自若,并没有丝毫被强迫的意思,于是头一扭,“那我也去。”

    师天南轻笑道:“那就有劳两位了。”

    *

    宴席结束后,乌长离走出正厅,仇秋跟上去,紧张地说道:“长离,你为何要答应师天南?他心眼子比天上的麻雀还多,绝不能轻易相信他的话。”

    乌长离一边走一边说:“师天南只是想找人监视程净而已,不会有诈。”

    “那你不要去了,我一个人去就好。”仇秋道。

    乌长离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如果他有心害我,我留在邛城也不安全。”

    仇秋哑口无言。

    长离说得对,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邛城,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一直守在她身边,这样可能才是最安全的。

    乌长离道:“你不必担心,这里能跟随程净前往的也只有我们俩。”

    仇秋被她点醒。的确如此,岳于峥不可能让师天南去,华瑾那个孤僻的样子绝不可能乖乖听话,彭成客又要带兵,那剩下的便只有他和乌长离了。

    他略略放心,舒了一口气:“你说得对。”

    乌长离点一点头,欲抬脚,身后有人喊住了她:“长离姑娘。”

    二人一同转身,看见立在廊下的程净。

    乌长离应道:“程将军?”

    程净道:“嗯,能让我与姑娘单独说几句话吗?”

    仇秋上前挡住程净,愤愤道:“你干吗要跟长离单独说话?”

    长离拉开他的手臂,走上前,“程将军这边请。”

    仇秋眨了眨眼睛:怎么我还成多余的那个了?

    乌长离回头对他说:“大夫还等你去上药,晚了他又要骂人了。”

    仇秋无可奈何,目送他们离开,才攥紧拳头跑去药房。

    乌长离与程净走出郡守府,主街的坊铺紧闭,街上只有来往的兵士和马匹走走停停。

    乌长离道:“程将军有什么事便说吧。”

    程净负手向前,“嗯”了一声,问道:“你不是应该在雍都吗?怎么会到蜀郡来?”

    乌长离笑了笑,道:“发生许多变故,辗转来到了蜀郡。”

    不错,乌长离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闯入学堂摘花的男孩,一是因为他的样貌,二是因为他额头的疤痕。只是时过境迁,再度重逢,有一些恍惚。

    程净道:“世道无常,再次相见也是一种缘分,另外,也感谢你和那位仇公子出手相助。”

    “什么出手相助?”乌长离道。

    “方才你们不是答应与一起去接婉儿母女吗?”程净偏头问道。

    原是这事,乌长离一笑,摇摇头:“算不得帮。话说,你何时成亲的,又怎么独自出来参军了?”

    程净笑道:“两年前成的亲,至于参军之事也是说来话长,一时讲不清,总之我答应婉儿一年之内必定回去,绝不失约。”

    乌长离沉吟片刻,道:“好。”

    不知不觉二人就走到了城下,程净对她拱拱手:“多谢姑娘,那我先回军中了,你也快些回去,免得那位仇公子等急了。”

    乌长离听见后半句话愣了一瞬,哭笑不得,回一礼:“再会。”

    程净走了,乌长离抬头看见夕阳遥遥地悬在西边,忽然很想出城走走。

    大部分士兵都驻扎在城郊树林中,距离城下有一段距离,而城中平民都紧闭门窗,不敢出门,故而官道至城门的一大块地方都是空寂无人的,冷风肆无忌惮地吹过,卷起地上黄沙。

    乌长离走到城门下,拾起一支箭头,放在手中转了两圈,鼻尖仿佛嗅见一丝血气。

    她一路走,一路看,留下一长串脚印。

    仇秋四处找不见乌长离,跑上城楼借势张望时,正看见乌长离一个人在城墙下走路,残阳斜照,她细长的孤影映到高大斑驳的石壁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孤寂。

    仇秋的心一抽,立马折身跑下楼,奔至她身后。

    “长离。”仇秋气喘吁吁地喊道。

    乌长离颇为意外:“你怎么来了?”

    仇秋冲她笑:“在城楼上看见你了。”

    乌长离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哦。”

    细风拂过她额头的碎发,一双杏眼愈发澄澈灵动,仇秋上前一步,低头朝她微微一笑:“长离,山上的樱花快开了,等我们回来,我同你一起去看花,好不好?”

    乌长离对他明亮而真诚的眼神,怔了怔神,应道:“好啊。”

    仇秋即刻笑起来,与她并肩一起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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